第三章
杜大丫是天擦黑才到了家,手裏端著磨盤大小的笸籮,裏麵還有今兒賣剩下的三個饅頭,跟著她回來的還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幫她搬了另外兩個笸籮和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
貞娘迎上來,她人還沒那笸籮高呢,自然不能接過去,隻好看著母親放下東西,給兩人各倒了碗綠豆水。
“娘,喝碗綠豆水解解渴,石頭哥哥,你也喝一碗吧!”
聲音清脆甜糯,讓人聽了心裏就禁不住一暖,再看到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張幹淨天真的小臉,頓時就覺得身上的疲憊減少了許多。
這跟來的少年叫杜石頭,是貞娘舅舅杜大壯的養子,這石頭的來曆也很是蹊蹺,據說當年杜大壯離家出走後進了一家鏢局當跟班,那其中一個鏢師挺喜歡他的,就教他幾手功夫,杜大壯種地不行,學武卻挺快,大一些就跟著鏢局的人走南闖北,後來就當了專門的鏢師,據說在江湖上還挺有幾分人緣的,不少綠林眾人都賣他麵子。後來攢了些家當娶了個媳婦,誰知道媳婦生孩子難產血崩死了,一屍兩命,杜大壯傷心的不行,正好遇到一個朋友領著一個三歲的男孩來找他,那朋友受了傷,隻將孩子托付給他就死了,杜大壯看著孩子可憐,自己又死了妻兒,就收養了這孩子,起了個名叫石頭。
石頭長的俊秀,從小就跟著杜大壯習武,現在又跟著幹些木工,人曬的黝黑,穿著藍色土布短褐,白布綁腿,灰色布鞋,一頭黑發綁了個髻,跟鎮上的同齡孩子比要高大些,看上去像個十四五的孩子。
杜大丫看看閨女粉白的一張小臉,再看看家裏異常幹淨利索,心裏頓時有些安慰,自己閨女終於長大懂事了。
一貫的大嗓門也低了不少:“你爹回來了嗎?”
貞娘乖巧的回答:“回來了,正等著你們倆開飯呢,石頭哥,我家今天吃魚,你也一起吃了再回去吧!”
杜大丫一邊將綠豆水一飲而盡,一邊拉著石頭就進了屋:“這一天都是石頭幫忙,把你也累壞了吧?先在姑姑這吃點飯,來上炕。”
鋪了草席子的大炕上,放好了炕桌,許懷安正盤膝坐在桌前發愣,旁邊是含著手指眼巴巴看著桌上飯菜的純哥兒。
許懷安是個相貌俊秀斯文的中年人,長臉,膚色白淨,一雙細長的鳳眼,唇線分明,唇角有些向上翹,看上去總是溫柔儒雅的。杜氏跟他正好不同,瓜子臉,一雙杏眼,如果不是皮膚黝黑,相貌倒是有幾分俏麗的,隻是身材高大,看上去竟跟許懷安差不多高。貞娘在相貌上隨了母親,杏眼桃腮,皮膚卻肖父親白淨細膩,此刻看著也是個十分漂亮的小姑娘。
杜氏看著桌子上的魚,楞了一下:“這是哪來的魚?”
貞娘上了炕,自然的幫著盛飯,拿筷子:“是劉嬸子送來的,說是她家二虎下河摸的,我看這天也擱不住,就放了醬燉了,你嚐嚐看好不好吃?”
一大盆魚熱氣騰騰,香味撲鼻,棕紅色的湯散發著大醬濃鬱的香味,雪白的魚肉和若隱若現的青菜、白菜看上去十分誘人,杜氏不由大驚:“這,這是你做的?”
貞娘點點頭,給弟弟盛了飯,一邊說:“是啊,我不夠高,踩著凳子做的。”
“你啥時候學的?”
貞娘一臉理所應當的平靜:“哦,老看著娘做,就會了唄,有啥難的?”
杜氏被女兒的話噎的一愣,女兒自幼聰明,學什麽都快,去年包粽子,女兒看了一會,包出的粽子比自己包的還緊實小巧漂亮,杜氏的針線活不好,女兒去鄰居家跟著學了一下午,回來給弟弟衣服打補丁,針腳平整,比自己補的強多了。
於是,杜氏就覺得女兒聰明伶俐,幹什麽像什麽,比自己強,女兒會什麽都是理所應當的。於是安安心心的捧起飯碗吃飯,心想女兒學會了做飯,以後這家務就能幫自己分擔些,難怪人家說女兒是娘的小棉襖,還是養女兒好啊!
許懷安有些遲疑,夾了一筷子魚嚐嚐,醬香濃鬱,魚肉鮮美,他不由得看看女兒,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這是六歲的女兒做的?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可自己女兒是不是也太早了些,今天回來就看見女兒正在疊衣服,平平整整的放在床頭,小小的身子吃力的抱著自己的棉被,他慌忙去幫忙,女兒衝著他展顏一笑:“爹,你回來了?我把咱家的杯子都曬了,這樣晚上蓋著舒服些,也省得你老咳嗽。”
貞娘看出父母的訝異,也不說什麽,神態自若的給弟弟用湯泡了飯,夾菜,挑魚刺,還客氣的讓杜石頭吃菜。
杜石頭雖然聰敏,畢竟還是年少,也沒覺得大人神色怪異有什麽不妥,隻知道這位貞妹妹以前不怎麽愛搭理自己,今天又是做飯做魚還讓自己吃,八成是心情好的緣故,反正這魚做的好吃,先吃了再說。
純哥吃的小肚溜圓,才戀戀不舍的放下碗,貞娘收拾了碗筷,讓石頭幫忙絞了幾桶水,燒了大鍋熱水,就開始滿院子追著純哥兒要給他洗澡,純哥兒像一條溜滑的小魚,滿院子跑,貞娘抓了幾次都被他溜了,喊著讓杜石頭幫忙,石頭笑著跑過來,一把抓住純哥兒,純哥兒打著挺掙紮,石頭力氣大,他怎麽也掙不脫,被杜石頭抓住扒的溜光拎了過來放在大木桶裏,貞娘讓石頭按住他,挽起袖子,拿起絲瓜瓤子,使勁的給弟弟洗澡,純哥高興的咯咯樂。
許懷安站在門裏,看著女兒、兒子在漫天星光下嬉笑,心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寧靜、平和。
貞娘好容易給弟弟洗了澡,送走了杜石頭,又讓母親和父親都洗,自己把純哥拎到**哄著睡著了,又解開辮子重新打了水擦洗了一番。
杜大丫已經開始每晚的揉麵,她必須先把麵團揉好,放在灶上,等到麵發好了再揉一遍,等三更時分,才開始起來做饅頭,上屜開始蒸,四更時分杜石頭就會趕著驢車來接她,幫她把籠屜裝上車,運到店裏去賣,她每天隻能睡三四個時辰。
貞娘看著母親汗如雨下,雙手不停的揉弄著碩大的麵團,心裏說不出的酸楚,杜氏一回頭就看見女兒傻傻的看著自己,用手腕擦擦臉上的汗水,憨憨的笑了笑,疼愛的說:“咋還不去睡呢?都這麽晚了,今天又是收拾家,又是做飯的,累了吧?”
貞娘心裏一酸,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她強笑著:“不累,娘,你累不累?”
杜氏拿了抹布擦了手,小心的從懷裏掏出一個荷包來,從裏麵拿了兩文錢出來,遞給貞娘:“拿著,明兒買個芝麻餅吃。”貞娘看著這錢,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她娘一天睡三四個時辰,累的半死,也不過掙十幾個大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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