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貞娘心思如電,忙恭恭敬敬的道了福,笑道:“給老夫人見禮,老夫人萬福,不知您還有什麽吩咐?”
車上的老夫人也是一愣,剛才聽見外麵那清甜軟糯的女童聲音,心裏生了喜歡,便想瞧瞧,加上趕了一夜的路,在這車廂裏覺得憋悶,才讓丫鬟撩開車簾,一看,竟是個六七歲的小姑娘,白淨的小臉,一雙神采飛揚的杏眼,五官精致清秀,一看就是個美人坯子,穿著一件大紅色夾襖,蒼青色棉褲,腳上是一雙大紅色氈底棉鞋,梳著雙丫髻,頭上差了一朵小小的紅色絨花,周身收拾的幹幹淨淨,舉止大方得體,竟一點看不出是貧家女兒的小家子氣,神情大方磊落,比一般大家的小姑娘也不遑多讓。心裏一喜,笑道:“你這丫頭,倒是嘴皮子利落的孩子,好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許貞娘,老夫人,您是要上山燒香嗎?”
老夫人看了看遠處的梨花山,神色一黯,歎了口氣道:“不了,我要改日再去燒香,今天太累了。”
貞娘一臉天真的笑道:“要我說也別趕這時候去,山上光禿禿的,一點也不好看,您趕著四五月的時候去,滿山的梨花都開了,像雪花一樣,可漂亮了!”
那個小姑娘探出腦袋來,好奇的問:“是嗎?這山上都是梨花啊?”那小姑娘似乎跟貞娘差不多的年紀,一雙漂亮的鳳眼,臉上的梨渦若隱若現,看上去十分甜美。
“是啊,這湯包可還好吃?”
小姑娘點點頭:“好吃,比我們家廚子做的好吃多了,裏麵的湯汁又香又濃,你娘手藝可真好。趕明讓你娘給我家當廚子去吧?”
貞娘笑容一僵,雖然知道這小姑娘應該是個不諳世事的大家小姐,可這話說出來也讓人尷尬,就算她家是高門大戶,可自己也是良民,沒有賣身為奴的道理。
那老夫是人情練達之人,知道自己孫女說的話讓人聽了不舒服,笑道:“元敏,不可胡說,貞娘,我這孫女雖然跟你差不多大,可性情天真,你別介意。”
貞娘忙笑道:“老夫人言重了,大小姐愛吃,我一會多送幾籠過來就是了。”
那男孩忽然插言道:“祖母,這辣麵湯也很好喝,我喝了覺得沒那麽冷了!”
老夫人喜道:“是嗎?好,好,你覺得暖和過來了?”
“嗯,我想下車走走。”
老夫人忙拉住他:“元宗,這外麵冰天雪地的,你的身子弱,可別凍著了,一會咱們就到家了,你可消停點吧”
貞娘見那男孩不過十歲左右的樣子,很是瘦弱,穿著寶藍色金麒麟的宋錦圓領棉袍,腰上是一條五彩蝙蝠絡子係著一塊翡翠貔貅,外麵還罩著見白色狐裘披風,頭上戴著逍遙巾,襯著一張十分清秀蒼白的小臉。貞娘見他眼下發青,臉色青白,想來是天生有什麽不足之症,富家子弟文弱些倒也常見,不以為意,跟著笑道:“老夫人,今兒天好,也沒什麽風,下車站站也使得。”
男孩一聽更是央告祖母,老夫人無奈隻好讓孫子下車站站,但不許走遠。
那叫元敏的大小姐在車上吃了幾個湯包,又喝了幾口麵湯,也鬧著跟著哥哥下車站會。
貞娘陪著倆人閑聊了幾句,介紹了一下梨花山上的好精致,極樂寺裏的香火,和順義鎮上的人情等等,那大小姐性情活潑,十分喜歡貞娘,叫元宗的小少爺也聽的津津有味。
貞娘見幾個人都吃完了,就收了碗和蒸籠準備告辭。
老夫人讓少女賞了一個銀錠子給貞娘,還道:“我們的宅邸就在楊柳胡同那邊,你若得空就來玩玩,我們家元敏和元安也沒什麽玩伴。”
貞娘規規矩矩的謝了賞,點頭答應了。
回去一看是一錠八兩重的海棠花銀錠子,心裏更是明白這一準是順天府的大戶人家,隻是不知道為什麽跑來這順義鎮。
貞娘回去告訴了母親今兒得了意外之財,一家人歡歡喜喜的商量著天暖和些就將房子好好整修一番雲雲。
再說那車夫趕著車拉著老婦人幾人到了楊柳胡同的一處府邸,府邸上麵大紅匾額上書“安府”,車夫上前叫門,門內出來一個五十多歲的總管,見了車夫大驚:“裴管事,你,你怎麽來了?”
那裴管事性情沉穩,神態自若道:“快喊了府裏的下人們,老夫人帶著孫少爺和孫小姐來了。”
總管聽了,眼珠子都快冒出來了;“老夫人?老夫人怎麽來了?”
這安府其實是當今輔國公安家的一處老宅,是當年的老輔國公的祖產,雖然離著順天府近,卻幾十年也沒有主人來住過,都是老管家在這裏看著房產罷了。
這輔國公安家師金朝第三任皇帝正乾帝封的,隻因當時羌族聯合了贛南諸多部落起兵謀反,當時的一品上將軍安守誠領兵平叛,在平叛中,安將軍的一隻胳膊被齊根砍斷,卻悍勇不倒,一手持刀砍翻了羌族首領,從此成為名震大金的“獨臂將軍”。正乾帝喜愛安守誠勇猛,讓他鎮守西南,後來奕親王逼宮,安守誠帶著親衛趕回來勤王,立了不世功勳。被封為輔國公,世襲罔替。
輔國公行伍出身,傳承二百多年,每一輩都要出一個將軍,在大金朝軍隊中有著無人能及的威望。
這位老夫人就是這一代輔國公的親娘——一品誥命夫人安家老太君吳氏。
這吳氏是前一任內閣首輔吳潛的嫡女,嫁給前一任輔國公安之冉,育有四子一女,老國公爺死後,這長子襲了爵位,也就是現任輔國公安均廷。
安均廷自幼與翰林院大學士錢風眠的女兒訂了親,卻喜愛自己的表妹吳氏弟弟的庶女吳妍,與錢氏成親前就跟那吳氏有些首尾,老夫人無奈,隻好許願等新夫人錢氏進了門,有了孩子就將吳妍抬進府為妾,這錢氏進門之後與婆母相處非常好,因為錢氏的母親與吳老夫人是手帕交,自娘家時就是閨中密友,自小看著錢氏長大,對錢氏形如母女,錢氏進門後知道丈夫心愛表妹吳妍,便將她抬進門做了妾,吳妍開始還謹小慎微,執禮甚躬,後來見丈夫十日有八日是宿在自己屋內,對自己言聽計從,便有些得意,恃寵而驕。
錢氏不動聲色,取得了婆婆的支持,尋了一處錯處,好好的敲打了吳妍,生生將吳妍送到佛寺去清修了半年。把吳妍原來的驕縱肆意磨了個全無,從此夾著尾巴做人。可錢氏到底福薄,生了嫡子和嫡女後血崩不止,不過三個月就撒手人寰了。
吳妍見這機會千載難逢,就跟安均廷吹了枕頭風,妄想著看在兩人自幼的情分,抬妾為妻,讓自己名正言順的成為正妻,安均廷也著實看重吳妍,就跟吳老夫人提了這件事,被老夫人一口啐了滿臉,指著鼻子罵道:“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抬妾為妻,那是小門小戶的做法,我輔國公府做出這樣的事,你以後還能在朝堂上立足嗎?你的腦袋是不是不清楚?我告訴你,隻要我活著一日,你就不能讓吳妍做正室。”
安廷均被罵的滿臉通紅,無地自容。
吳老夫人迅速的給兒子又尋了門親,定了錢風眠弟弟的女兒,兵部主事錢風敏的女兒錢淨芸為妻。吳妍聽了立刻病了,眼淚汪汪的跟安均廷說自己甘心為妾,隻是姑姑這麽不待見自己,隻怕續夫人進門更加沒有自己的活路了,要安均廷成全自己一片癡心,休了自己,自己以後就青燈古佛,為安家念經祈福雲雲,
安均廷見她一張素白小臉,淚眼瑩瑩,七分嬌柔可憐,三分騷媚入骨,一顆心瞬間就軟了下來,立馬許了願,說要給她求個平妻。待到到老夫人那裏吭吭唧唧的說了,老夫人吳氏半晌沒做聲,瞅著兒子心裏說不出的鬱悶,當時也沒表態,安均廷走後,立馬吩咐自己的心腹管家備車,帶了孫子孫女連夜上路去了順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