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管著順義府邸的總管姓何,人稱何老怪,是原先給老輔國公牽馬的小廝,上過戰場,可惜被砍了一刀,傷了腿,從此一瘸一拐的,老輔國公念舊,賞了不少錢,讓他到順義的府邸裏當了管事。
何老怪十幾年沒見到老夫人了,忙上前來磕頭請安,又吩咐家裏麵的侍女老媽子趕緊收拾房間,讓老夫人先到花廳坐會,奉了茶,上了四碟小點心,一臉愧疚的說:“實在對不住老夫人啊,不知道您來這,什麽也沒預備。”
老夫人慢條斯理的笑笑,和藹的說:“咱們多少年主仆情分了?趁早別在我麵前做這個臉,我還不知道你?當年連國公爺的酒你都敢偷著喝,這會子跟我做什麽樣子?”
何老怪就笑了:“老夫人還是這麽爽快,嘿嘿,奴才這不是沒什麽準備嗎?您給點時間,一會就打掃妥當,我已經安排人去采買了,我們這的廚子是咱燕京人,做的一手好菜,待會讓他給您露一手。”
老夫人笑著嗔了幾句,又讓帶來的大丫鬟攏翠給了賞錢,何老怪又上來給兩個小主子磕了頭,安排府裏麵七八個灑掃的下人來磕頭請安,一時事畢,裏麵臥房也都打掃妥當,忙請了幾位去臥房休息
。老夫人年歲大了,趕了一夜的路,著實疲憊,也沒客氣,讓攏翠幫著洗漱了一番,帶著孫子孫女去了臥房歇息。
因為實在疲憊,老夫人一直睡到掌燈時分才醒,攏翠趕著過來伺候,又稟報說國公爺帶著人追來了,已經在前麵跪了一個時辰了。
老夫人冷笑一聲:“先給我梳洗,再吩咐人擺飯,元宗和元敏醒了沒有?帶過來吃飯。”
攏翠是老夫人使了多年的大丫鬟,是個伶俐有眼色的人,忙賠笑著說:“老夫人您這是氣糊塗了吧?哪有老子在前麵跪著,子女卻在後麵吃飯的道理?”老夫人聽了也笑了:“唉,也真是啊,我老了,被他氣的竟忘了,虧你提醒了。”
攏翠忙道不敢,又奉承了幾句,給老夫人梳了個圓髻,戴了黑貂絨嵌紅寶石的臥兔,因天晚了,隻簪了點翠鎏金海棠花挑心,換了件黛紫色纏枝蓮織金緞褙子,下麵是月白色滾邊馬麵裙,裙擺上繡了深紫色和淺紫色的如意雲紋。
攏翠和兩個仆婦伺候著用了一碗胭脂香稻米粥,幾塊酒香釀八寶鴨子,因為老夫人心裏有事,富貴人家又講究晚食不可過飽,便叫撤了下去。
何老怪一直在花廳伺候著國公爺安均廷,愁眉苦臉的看著安均廷直挺挺的跪在那裏,琢磨這這國公爺是因為什麽事得罪了老夫人。知道老夫人起身了,忙一瘸一拐的進來稟報,老夫人冷笑了幾聲,跟何老怪歎息說:“哎,也是我命苦啊,老國公爺若能多活幾年,何苦我一個婦道人家來操這個心?”
何老怪自由跟著老國公爺,聽了不免眼眶一紅,跟著撒了幾點淚,哄著老夫人去了花廳。
安均廷已經足足跪了兩個時辰了,昨半夜得了稟報說老夫人漏液出府,嚇得安均廷半晌沒緩過神來,當今天子以“孝”治天下,最是看重臣子的孝心,輔國公居然將自己親娘氣的出走,那是大不孝之罪啊,禦史若是據此參他一本,他輕則被申斥,重則被廷杖,要是趕上聖上心情不好,褫奪封號也不是不可能的。
安均廷一腦袋冷汗,叫了幾個隨從家人,漏夜騎馬追了上來,看見親娘扶著丫鬟的手出來了,忙一個頭重重的磕在地上,虎目含淚,連聲說:“兒子不孝,兒子不孝,請母親責罰。”
安均廷是個身材修長的七尺漢子,自由習武,十二歲時就被送去了軍營,曆練了幾年,也算幹練,大金朝講究立嫡不立長,安均廷是嫡長子,自由聰明健壯,很得老國公爺喜愛,帶在身邊教誨多年,為人處世上都深得父親真傳,隻是在這情字上麵有些愚魯,死心眼,認準了吳妍,一往情深。
老夫人看著兒子劍眉朗目,線條分明的一張麵孔,想起過世多年的丈夫,心就有些軟了。
冷冷的說:“起來吧,你有什麽錯,有錯的是我這個老婆子!”
攏翠過來扶了安均廷,本來剛站起來,一聽老夫人這話,安均廷立刻又跪下了。
“母親,是兒子不孝,悖逆母親,求母親責罰
。”
老夫人冷冷的哼了一聲,端起茶碗來喝了一口,麵沉如水,冷冷的看著兒子:“責罰你?你有什麽可責罰的?”
“是兒子的錯,兒子再不敢提妍兒的事,兒子必定遵從母親之命迎娶錢小姐過門。求母親跟兒子回去吧!”
老夫人舒展了一些眉目,安靜的扣了茶碗蓋,定窯甜白瓷青花茶碗發出清脆的聲音,旁邊的攏翠心裏跟著一顫。
老夫人的聲音就低了下去,帶著些寵溺和無奈:“廷兒,你如今也是國家重臣,是咱們安家的宗主,我們安家的榮辱都係在你一人身上,我知道,你愛重吳妍,你該知道,吳妍是我的侄女,也是我自小看著長大的,可我拚著被你埋怨,死活不讓你娶她為平妻,你知道是為什麽?”
安均廷聞言一抬頭,這也是他一直想不透的問題,按說吳妍才是她侄女,可不知為什麽,老夫人就是看不上吳妍,弄得吳妍長跟他哭哭啼啼的,說自己對姑姑怎麽殷勤,姑姑都不理會,反而跟錢氏處的母女似的。
老夫人歎了口氣,道:“妍兒的性格你應該清楚,雖是庶女,可因為母親蘇姨娘受寵,在娘家沒受過什麽委屈,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養成了那個爭強好勝、不甘人後的性格,女人要強一點,也沒什麽,可她得隴望蜀,居然想要坐國公夫人?這就有些過了,就她那個樣子做個妾侍還湊合,做了夫人,接人待物,跟各個王妃、夫人說話,她根本就上不得台麵,更不說要進宮給皇後請安了,再有,當今聖上多疑,本就對我們這些世襲親貴存了些心思,去年成熙公主的駙馬,前年黎陽侯的事,你都是親眼見的,百年清貴的人家啊,就這麽一朝風流雲散了,有這麽個人在你身邊,不免時時希望你更上一層樓,做了國公就想你做王侯,坐了王爺,哼一個差錯出來,別說咱們目前的尊貴,我們安家百年的聲譽,隻怕是身家性命都難保了。”
老夫人的一席話如晨鍾暮鼓般,瞬間敲醒了安均廷,冷汗刷的遍布了全身,吳妍的確長勸他多立軍功,更上一層樓,如今母親的話一對正,再想想黎陽侯被抄家滅族時的慘狀,安均廷隻覺得渾身發顫,自己身為一族宗主,身負著安家百年榮耀,以及幾百口的身家性命,怎麽能聽信婦人之言,當今天子乃是以叔奪侄位坐的九五之位,為人最是多疑,雖不像開國聖祖皇帝對有功之臣屠戮幹淨,為自己的兒子繼承帝位鋪平了道路,但怎知當今什麽時候會清算他們這些人呢?
母親和錢氏都多次提醒自己,要韜光養晦,要低調行事,可自己都不以為然,如今看來,竟是自己托大了1
安均廷重重的磕了個頭,聲音嘶啞:“母親醍醐灌頂,以往,是兒子糊塗了”
老夫人見兒子頓悟,滿意的點了點頭:“攏翠,扶國公爺起來,叫廚房熱熱的衝碗杏仁麵子茶來!”
一時屋裏的氣氛熱絡了起來,安均廷吃了杏仁茶就跟老夫人議起要什麽時候回順天府,老夫人沉吟了一下,道:“聽聞聖上有意遷都,從燕京遷都到順天府,這事準了嗎?”
安均廷肅然點頭道:“十之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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