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按下貞娘家平靜度日不說,再說那順天府輔國公府裏,此時正是張燈結彩,滿堂喜慶的時候,這輔國公續弦錢氏昨兒剛剛進門拜了天地,今兒一大早起來給婆婆敬茶,見見來參加婚禮的族裏親戚。

安老夫人坐在紫檀木大圈椅上,靠著繡了如意八寶的妝化織金絨大紅靠墊,笑眯眯的看著走進來的兒子和兒媳婦。

但見長身玉立的輔國公旁邊站著一位身穿大紅色用金線繡著鳳穿牡丹暗花羅柿蒂形雲紋的褙子的麗人,下麵是一條粉白色滾邊百褶裙,裙擺上用紅色攙金線繡著牡丹邊,顯得富貴而不失清雅。頭上梳了狄髻,戴了全套的金梁冠,上麵的純金觀音分心做的十分精致,鳳頭點翠,鳳嘴銜了一顆足有蓮子米大小的珍珠,頸上是一個翡翠金項圈,中間的翡翠有雞蛋大小,通體碧綠,雲霞蒸騰,一看就是極珍貴的老坑玻璃種。

這錢氏年方二十,長身玉立,肌膚雪白,長眉入鬢,一雙杏眼炯炯有神,不似時下那些嬌柔的美人,眉宇間反而有些英氣勃勃的意思。

錢氏先給老夫人敬了茶,丫鬟就上來請夫人給各位親戚見禮,可錢氏卻一擺手,正色道:“按理,我應該先給姐姐敬茶才是。”

眾人一驚,按規矩,繼室進門的確應該先給原配夫人靈位敬茶並執妾禮,可這許多年來,繼室進了門都是先見了親戚再去拜原配的靈位意思意思就完了,倒少有這麽執禮恭謹的繼室了。

輔國公安均廷也是一愣,昨夜洞房花燭夜,這小妻子就羞答答的說:“我與堂姐自幼交好,今日我承了姐姐的恩情進府來服侍國公爺,是我們姐妹的夫妻也是緣分,我初入府,若有不懂的地方,望您看在姐姐的份上,莫與我一般見識才是。”

安均廷雖不是甚愛原配妻子,卻畢竟是結發夫妻,對錢氏很是尊重,今日見這續娶的妻子肌體豐隆,膚色如玉,舉手投足一派大家閨秀的氣派,比錢氏更多了許多顏色,言辭懇切婉轉,心裏就多了幾分喜愛。

洞房之時便刻意多了些溫存,讓錢淨芸少了些**的痛楚。

今日見她不改初衷,先給原配夫人敬茶,心裏更多了幾分尊重。

老夫人見了就笑了,揮揮手讓丫鬟先帶了錢氏去給夫人靈位敬茶。

心裏暗歎,看來原先的兒媳婦還算有眼光,她的這位堂妹果然與她交好,或許這位小錢氏進了門,能讓自己的嫡孫能平安長大。

原來,這錢氏臨終時,知道自己不行了,就求了婆母日後讓自己的表妹錢淨芸做繼室,老夫人有些遲疑,那錢氏就道:“這芸兒跟我自由交好,是個心地善良,有些見識的姑娘,隻因自幼定了一門親事,那男方卻死了,使我這堂妹始終再尋親事便難了,看我這光景,估計是不成了,求娘看在兩個孩子還小的份上,讓我這妹妹進來做繼室,我也不求別的,隻希望宗哥兒和敏姐能平安長大,還望娘成全我!”

因此老夫人在兒媳婦過世後就跟親家母錢夫人提及此事,錢夫人斟酌再三,實在憐惜女兒早夭,決議成全這門婚事,親自去小叔子家提了這門婚事,錢楓敏不過是兵部武選司的主事,正六品的官職而已,女兒嫁給輔國公即使是做繼室都是高攀了,當然十分奉承。

這錢淨芸自幼與堂姐錢淨慧交好,彼此言談愛好投契,比那親姐妹還多了幾分好,錢淨芸自幼定了門婚事,卻因未婚夫早亡,被人指克夫,這婚事竟是一拖再拖,托到了二十歲,竟成了老姑娘。母親王氏夫人乃是武將之後,為錢家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別人家最重兒子,可王夫人家卻最看重女孩,隻因王夫人上頭有八個哥哥,隻得這一個女兒,因此最為愛重,王夫人也最看重女兒,卻見女兒因為婚事被耽擱成了老姑娘,便對丈夫諸多埋怨起來,錢楓敏也憐惜女兒,多方打聽想為女兒尋一門好親,可來求親的不是官小職微,就是人品粗俗,都不滿意,耽擱來耽擱去就拖到了二十歲。

錢淨芸聽聞堂姐過世,大伯母來家裏跟母親提出要自己嫁入輔國公府,全然愣住了,在她的印象中,慧姐姐性格溫柔賢淑,端莊敏慧,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女紅中饋,持家理財,哪一樣都拿得出手,別說是嫁到輔國公府,便是做皇帝的嬪妃都是夠格的,怎麽也想不到慧姐姐不過二十二歲就去了,還扔下一子一女,又聽見大伯母哭著說自己女兒死的早,女婿一門心思寵著那個妾室,若將來那妾室扶正,隻怕外孫子和外孫女都長不大。

錢淨芸一聽就惱了,當即出了繡房來到母親和大伯母麵前,道:“大伯母,你別哭了,我嫁,為了慧姐姐我也得嫁,我倒要看看是什麽了不得的天仙寶貝,淨逼得我姐姐這麽早就去了,還逼得姐姐不得不讓我入府保全兩個孩子。”

王夫人是武將之女,性情中有幾分豪氣,這錢淨芸自幼得母親言傳身教,外公舅舅們也都是軍營裏熬出來的老兵油子,性情中也有幾分俠義之氣,王夫人見女兒應了這婚事,便趕著請人打聽了國公府那位吳姨娘的事情,怕女兒吃虧,請了在深宅大戶裏做過管事媽媽的人來悉心教導,讓女兒知道那豪門中妻妾鬥法的種種事宜,又給女兒配了四個顏色整齊的陪嫁丫頭,四個身材高壯有些武藝的媽媽,並一百二十台嫁妝送了女兒出嫁。

錢淨芸新婚之夜見到丈夫,其實心下略有尷尬,之前慧姐姐成親,她也是見過這位國公爺姐夫的,這次再見淨成了自己的丈夫,她咬咬牙,想著自己母親和老媽媽的話,便做出些婉轉嬌柔來,曲藝承歡。

第二日給婆婆敬了茶,又給來的宗親見了禮,便回到自己的屋子,讓元宗和元敏來見了禮,摟著兩個孩子眼眶就紅了,這兩個孩子她也是見慣的,原來叫她姨母,現在稱她母親,錢淨芸再想想慧姐姐一番良苦用心,越發心酸不已,摟著元敏掉下淚來。

安均廷見了也不覺心酸,想起自己以前對妻子多有冷落,不由更加內疚,安慰了幾句隨便指了一事就出了內宅。

一個丫鬟來稟報,說吳姨娘來給夫人敬茶。

錢淨芸柳眉一挑,心裏起了鬥誌,讓兩個孩子站起身來,坐在一旁,吩咐:“讓她進來。”

就見門口走進來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子,身穿粉紫色纏枝芙蓉花遍地金緞子通袖襖,腰身掐的極窄顯的纖腰一束,□穿著蔥黃的十二幅湘裙,繡滿了梅蘭竹菊,烏溜溜的一頭青絲梳成了墮馬髻,上麵簪了一朵火紅的芙蓉花,鬢邊是一隻藍寶石攢成的鬢花,襯著一張嬌俏可人的瓜子臉,兩彎柳葉細眉,一雙霧蒙蒙的含情目,鼻梁挺秀,櫻唇一點,一顰一笑,風情萬種。錢淨芸心裏暗歎,果然是個妖精似的美人兒,難怪國公爺如珠如寶似的寵著。

吳氏一進門就跪倒在地,口稱:“婢妾吳氏見過夫人。”那聲音軟糯婉轉,竟如鶯啼一般,讓人心裏麻酥酥的。

錢淨芸看著那朵碗口大小的芙蓉花心裏大怒,要知道這正紅色花妾室是不能戴的,今天第一天見自己,就簪了大紅的芙蓉花來,顯見得是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