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簡家事本鎮的大姓,據說祖上有人做過大官,就算不是書香門第也算耕讀世家了,簡驢子原也是有三十畝良田的殷實人家,隻因大兒子身體不好,得了癆病,為了給兒子治病,賣了二十畝,兒子也沒留下,前年冬天死了。簡家的日子就不好過了,簡驢子年青時也讀過幾天私塾,隻是下了兩場也沒混到功名,隻好罷了,尋了個縣衙裏的衙差幹著,一年不過三兩銀子的進項,好在有些打官司的有些孝敬,家裏倒也不愁衣食,隻是簡驢子好麵子,在外麵不免出手大方了些,家裏也沒什麽剩餘,幸虧桃花做了繡娘,每每補貼家用,簡婆子是個好顯擺的,就好到處誇耀女兒手藝如何如何巧。
簡家院落不大,倒也齊整,三間大瓦房,院子裏種了幾籠蔥和豆角,籬笆上爬了鬱鬱蔥蔥的爬山虎,看上去很有幾分野趣。
還沒進院就見門口烏泱泱擠滿了看熱鬧的人,裏麵傳來殺豬般的嚎哭聲:“哎呀,你們簡家的姑娘是個啥玩意啊,不守婦道,跟男人勾勾搭搭,坑了我們家啊,我不管,你們今兒要是不退我們家銀子,就把閨女給我沉了塘,聽見沒有,你們要是不給我個交代,這事就沒完”
翠姐和貞娘年紀小,身子靈巧,在人群中尋空鑽了進去,見院子中間正盤腿坐著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容長臉,高顴骨,一雙細眯眼吊眼梢,穿著一件薑黃色的苧麻夾衣,藍灰色襦裙,拍著腿的在那幹嚎,想來著就是傅秀才娘子武氏了。
翠姐厭惡的看了武氏一眼,低聲跟貞娘說:“瞧她那樣就是個刁婆子,桃花姐嫁他們家,真是倒黴!”
貞娘沒吭聲,拽著翠姐小心的繞過武氏進了簡家,武氏看進去兩個八九歲的小姑娘也不以為意,隻當時簡家親戚家的孩子,繼續坐在那幹嚎,而且越說越難聽,連看熱鬧的都覺得不好意思。
簡家正屋裏,簡驢子陰沉著臉坐在炕上,簡婆子小心的看著丈夫的臉色勸道:“當家的,要不,咱就先借那許家娘子的銀子使使?咱桃花不過就是舀了碗水,也沒真咋樣”
簡家二兒子生子也在一旁勸:“爹,妹子真是無心的,他們老傅家不講理,可咱不能真就把妹子的命搭進去啊”
簡驢子暴吼一聲:“閉嘴,你們懂什麽,咱們老簡家的臉都丟盡了知道不?那傅家娘們在咱家門口罵了一天了,我以後出門還不得把腦袋夾褲襠裏啊?桃花要不死,咱們以後還能做人了嗎?生子雖然娶了媳婦,可咱家槐花還沒嫁人呢,以後還能有人娶她嗎?”
簡婆子瑟縮了一下,低下頭不敢吭聲了。
生子打小就被他爹訓怕了,也不敢吭聲了,劉嬸子氣的滿臉通紅,指著簡驢子道:“你這是說的人話嗎?槐花是你閨女,桃花就不是嗎?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咬哪麵不疼啊?人家許家妹子好心,給你們家送了銀子,你就去還了傅家就完事了唄,還非要你閨女搭上命,你那腦子有毛病是不是?虎毒不食子呢,你那心是鐵打的是不是?”
簡驢子眉毛都沒抬一下,拉著臉道:“他嬸子,這是我們簡家的事,你就別多言了,我已經跟族長商量了後日就開祠堂,你們都不用說了”
貞娘和翠姐進來就一直溜邊站著,在場的人都把目光投在簡驢子身上,沒人留意到他們倆進來,貞娘一聽這話,跟翠姐交換了個眼色,倆人悄悄的溜了出去。轉到房後,看見杜石頭和五個少年正在那往院子裏瞅呢。
貞娘問:“找到桃花姐姐在哪了嗎?”
“我剛才進去看了,在自己屋裏掉眼淚呢,我蹲窗跟底下聽著,好像在那嘀咕啥這樣也好,一了百了呢,估摸著是被她爹和婆家這一出弄得真不想活了。
貞娘皺皺眉道:“一會你進去把她打暈再運出來吧,你再找幾個人去前麵吵鬧一番,引得屋裏的人都出來才好。”
石頭笑笑,衝五個少年之中的四個人道:“大路、樂川、豹子、阿土,你們幾個最擅長這個了,看你們的了!方航跟我去把桃花弄出來。”
幾個少年笑道:“成,你們好吧!”
這大路姓郭,是鎮上武館郭師傅的大兒子,樂川和豹子、阿土都是鎮上的混混兒,出了名的潑皮。
這邊廂武氏正在罵的得意之時,見人群中忽然擠進來四個少年,個個一臉流裏流氣的笑,看的武氏一愣,有點卡殼。
阿土走出人群,圍著武氏繞了一圈,捏著下巴道:“這位大娘,聽你罵了這麽半天,說你兒媳婦怎麽怎麽不守婦道,勾搭男人,我怎麽聽說你兒媳婦進門不過半年,你兒子是不是不行啊?要不兒媳婦怎麽會出來勾人呢,大娘,我這人其實特別喜歡助人的,你兒子要真不行,你找我,要不,你再娶媳婦估摸也得偷人啊”周圍看熱鬧的人哄堂大笑起來,武氏一時蒙住了,光想著罵簡桃花了,想著讓簡家丟人現眼,想著怎麽把聘禮要回來了,卻忘了,兒媳婦偷人,兒子臉上也沒光啊。
豹子和阿土十分默契,也跟著繞著武氏走了一圈,把胳膊搭在阿土身上,一臉惋惜的道:“哥們,你這好心,人家大娘未必領情啊,傅家的勉哥兒,那是秀才的公子,人單薄些,柔弱些也不奇怪,這不行嘛,的確是個沒辦法的事,大娘也難過啊,所以發現兒媳婦舀點水給陌生男人就趕緊說兒媳婦偷人,其實是給兒子遮羞呢,咱們心裏明白,可是你也別擋著這麽多人說啊,這多不好”他一臉正義,言辭懇切,周圍人幾乎要信以為真了,武氏卻被氣得七竅生煙,腦袋都快冒出煙來了,一個高從地上蹦起來了,一頭撞向阿土,阿土和豹子被撞倒在地上,阿土趁機拉了武氏一把,三個人滾到了一塊,阿土高聲叫喊:“救命啊,殺人了,傅秀才娘子殺人了”
屋裏的簡驢子一家和杜氏劉嬸子都被嚇了一跳,忙出了屋,看見武氏掙紮著跳起來,正指著兩個少年破口大罵:“哪兒來的兩個小王八犢子,敢說我兒子,有娘生沒娘教的玩意兒”
郭大路適時的上場了,他是個長身玉立的少年郎,長年習武,肩寬體健,往中間一站,很有幾分架勢,他神情嚴肅,眉頭緊鎖,義正言辭的道:“你們怎麽可以這樣?”
武氏一愣,還以為是衙門裏的什麽老爺來了呢,忙說:“他們汙蔑我兒”
“我說的就是你,甚為婦人,當知道三從四德,你現在居然當眾撲到兩個男人身上,身體有了接觸,你已失德敗行,身為秀才娘子,你媳婦不過給人舀了碗水,你們家就說她有失婦德,你現在連身子都撲到男人身上了,這是什麽?當眾**?”一連串的帽子砸下來,武氏頓時頭暈腦脹,圍觀的人們見了都熱烈響應,這些人大多是簡家左右的鄰居,看見傅秀才娘子這般撒潑糟蹋人家閨女,早就看不過眼去了,雖然簡驢子的人緣不好,可桃花溫柔美麗,還是很得人心的,這會見有人出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把武氏也給繞進去了,當然跟著起哄:“可不是嘛,這秀才娘子原來這麽**啊,當著我們大家的麵就跟男人滾做一團啊?”
“還說兒媳婦怎樣,我看他們老傅家自家就門風不正,卻賴人家桃花呢,這樣的人家誰敢嫁過去?”
“這傅秀才可真是不得了啊,娶了這麽個娘子,當著咱大夥還敢衝到小夥子懷裏去,背著人指不定啥樣呢,不知道這幾年傅秀才頭上的頭巾是不是早就變了顏色”
樂川當然不能放過這麽好的機會,立馬跟著唱和:“身為秀才娘子都可以這麽不守婦道,辱沒斯文,應該讓傅家開祠堂,把她浸豬籠才是”
豹子更不是東西,裝著瑟瑟發抖的樣子,可憐兮兮的說:“大娘,就算你已經饑渴的不行,可我才十七歲哩,扛不住你這如狼似虎的年紀呢”
周圍人哄堂大笑,武氏氣的幾乎發瘋,心知這必然是簡家找來羞辱自己,為桃花開脫的,心中不由更是怨恨,原以為,簡家性兒軟,是好拿捏的,誰知,淨把髒水潑到了自己身上,一時想不出主意,幹脆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你們簡家欺負人啊,看我老婆子孤身來的,找了幫手欺負我啊”
簡婆子見武氏這般撒潑,想起自己女兒因為這個女人連命都要沒了,怒從心頭起,自己老頭子自己沒轍,你這死婆娘在這罵了一天了,左不過也是丟人了,幹脆,我跟你拚了,挽起袖子就衝上去扯住武氏的頭發就撕打起來,一邊打還一邊罵:“你這個臭娘們,欺負我們家閨女,還欺上門來了,我也不活了,咱們一起去死”劉嬸子反應快,忙上前拉仗,這拉仗也是門學問啊,劉嬸子專門拉著武氏,不是抱著武氏的腰,就是拉著武氏的手,嘴裏還高聲叫呢:“快別打了,打壞了可怎麽是好呢,都是親戚呢”簡婆子揮起蒲扇大的手上下翻飛,不一會,武氏就被簡婆子打的滿臉血道子,披頭散發,衣裳淩亂,白天看都覺得猙獰,晚上看活像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