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許懷安接到消息從國子監趕回來時,見妻子臉色蠟黃,昏迷不醒的躺在**,女兒守在一旁默默垂淚,許懷安隻覺得心髒重重的收縮了一下,疼的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妻子,那個堅強的從來會倒下的女人居然病的這麽重嗎?

“你娘,大夫怎麽說?”許懷安的嗓音有說不出的暗啞,像拉破了音的胡琴,帶著不安的戰抖。

貞娘抬手拭幹淚水,哽咽道:“說是急痛攻心,加上早年受了大寒,身子裏有惡寒的底子,此時一並發作出來,才導致高燒昏迷不醒,說此病甚是凶險,怕,娘,熬不過去!”

許懷安隻覺得耳朵裏轟隆隆的響,幾乎聽不到女兒接下來的話,他的腦袋也有些暈,伸手扶著床柱喘了半晌才站穩。

惡寒?

他恍惚的記得,那年杜氏剛剛生完純哥兒,還沒出月子,他就病了,高燒昏迷,渾身發冷,一個勁兒的打顫,家裏沒有柴火了,冷的冰窖似的,杜氏為了照顧他,將兩個孩子都送去了劉嬸子家,自己上山砍柴,回來生火燒水,看他冷的不行,將所有的被都給他蓋上,還合身摟著他給他取暖。第二日他醒過來,看見杜氏青紫的嘴唇,扯著一抹笑看著他,牙齒打著顫說:“相公,你醒了?”

那年,母親病逝,他傷心欲絕,給母親守了三日的靈,倍感疲憊,沉沉睡去,醒來時發現,屋內被暴雨灌入,孩子和自己都睡在炕上,杜氏一個人渾身精濕,挽著褲腿弓著背一盆盆的往外舀水。

那年,貞娘病了,偏趕上暴雪,孩子發燒燒的渾身滾燙,他又犯了咳嗽,一聲聲撕心裂肺,杜氏咬著牙,一頭衝進風雪裏,走了兩裏路,死活求著大夫開了些藥,拿了回來

惡寒便是那時積下的吧?

他蹲□子,摸著妻子蠟黃的臉頰,幹澀的頭發,濃黑的眉毛,想起新婚那夜跪在他麵前瑟瑟發抖的女孩,什麽時候起,那個發著抖的女孩鼓起勇氣,站在他前麵,麵對風雪,什麽時候起,那個女孩用柔韌的肩,負起養家糊口的責任,從不抱怨,從不任性,時時仰視著他,即使他一文不名,兩袖清風,依然用那樣炙熱、崇拜、戀慕的目光注視著他。

“大丫,你要好起來,你一直那麽堅強,那麽有韌性,你比我們任何人都有生命力,你要好起來,純哥兒還沒長大,沒娶媳婦,貞娘還沒嫁人,你,你怎麽放得下我們?是不是?”許懷安坐在榻前,喃喃的摸著妻子幹瘦的手,聲音輕的似乎讓人聽不清楚,可目光中的悲傷卻那麽濃烈,濃烈的讓人心生不忍。

貞娘的指甲深深的陷進掌心,鑽心的疼,卻倍感神智清明,咬著嘴唇,問幫廚的陳嫂:“你說的那個醫術超凡,不亞於禦醫的大夫在哪裏?我去請!”陳嫂慌慌張張的道:“那大夫姓鍾,有名是有名,可性子古怪,心情不好不出診,天氣不好也不出診,而且住的也遠,在城北龍泉寺那邊的盆兒胡同呢!”

“出去雇車,我去請,別說是龍泉寺,就是大興,我也得把他請來!”

陳嫂看看天色,已經快傍晚了,從燈草胡同到城郊龍泉寺那就得半夜

“我去!”許懷安站起身,神色肅穆,眉宇間有著從來沒有的冷峻,轉過身對貞娘說:“你留下照顧你弟弟和你母親。”也不待貞娘答話,就衝出了門。

許懷安過了三更才和一個滿臉不耐煩的男子衝了進來,男子五十多歲,頜下三綹胡須,三角眼,大黃牙,一臉寒酸像,卻穿著件寶藍色暗花雲緞的袍子,腳上卻穿著一雙大紅色的雲頭履,打扮的不倫不類。

“鍾大夫,這是我娘子,求您給瞧瞧。”

鍾大夫看了看許懷安,長長的打個哈欠,不耐煩的皺皺眉,扯著公鴨嗓子不滿的道:“深更半夜的,要不是看你在我門口跪了一個多時辰,我才懶得來。”

旁邊的貞娘和俏月都嚇了一跳,為了請大夫居然在大夫門口跪了一個時辰?

貞娘垂下頭,生生的把眼淚逼回去,看看**依然昏迷的母親,心裏生出了些希望,娘,你看,你那麽擔心,那麽自卑,總怕爹看不起你,現在你知道了吧,爹對你恩深情重,心裏真的有你,你放心吧!

鍾大夫咳嗽了兩聲,不情願的坐在床頭,替杜氏把脈,手一搭上脈神情立時一肅,不一會,臉色一變,眉頭緊鎖,起身看了看杜氏的臉色,又扒開杜氏的眼睛看了看,猶豫了一會,才道:“你家娘子這病,是因為久經苦寒,外寒入體經久不散,引發內寒,寒邪引致氣血凝結,經絡閉塞不通,所以引致高燒不退,也就是所謂的傷寒,此病,很難醫治。”

許懷安的臉色更見慘白,整個身子一晃,險些暈過去,貞娘清越的聲音忽然插進來:“大夫,你隻說很難醫治,沒說不能治,大夫可是有方法嗎?隻要能救我娘,便是萬難,我們也要爭取的

。”

鍾大夫看著那個嬌小玲瓏的女孩,一雙清明璀璨如寶石一般的眼睛,苦笑道:“方法不是沒有,隻是,需以金針打通天突、華蓋、玉堂、幽門、商曲、五疏等穴位,然後以川烏,草烏,斑毛,巴豆,細辛,胡椒,明礬,幹薑,麻黃按一定份量配藥,研為細末。用好醋打糊為丸,夾在病患腋下、腿彎,然後蓋上厚被,直到通體透汗,再用黃泥水洗去,就可以了!”

所有人都一愣,這針灸之術是女子大忌,因為大夫多為男子,而針灸之術必要脫去衣物,當世女子為了男女大防,都不敢用針灸之術醫治,很多女子因此病亡。

貞娘將目光投向父親,許懷安被那如豔陽般刺目的明亮刺的一顫,仿佛魂魄剛剛附體,他慘然一笑:“我當是因為什麽,醫者父母心,即為父母,哪裏還有什麽男女之分,鍾大夫,請不要有所顧忌,為我娘子醫治。”

他二話不說,坐在床前,告訴貞娘:“讓他們都出去,你來給大夫掌燈,我來給你娘褪去衣物。”

貞娘爽快的應聲,取了一盞油燈高高舉起,鍾大夫反被這家人人不為世俗禮教拘束的作風弄得怔住了。半晌才想起,從隨身的醫箱裏摸出一卷銀針,上前針灸。

這鍾大夫果真是醫術了得,行針迅捷無論,用他的方法折騰了一夜,直到辰時,杜氏如他所說,渾身透汗,身上的高熱慢慢退了下來。

鍾大夫又開了個方子,叮囑杜氏醒來後要慢慢調養:“你家太太這身子恐怕要調養一段時日了,不然留下病根,將來會是大患。”

許是因為心情的關係,杜大壯父子倆一直渺無音訊,杜氏的身體恢複的極慢,直到十月初才能下床,年根前才慢慢緩過來,人卻是消瘦了一大圈,看上去到比以往多了幾分楚楚動人的風姿。

前兩個月,貞娘幾乎是衣不解帶的守在榻前照顧母親,熬藥、喂藥必要親自,許懷安在國子監請了兩個月的假,每日親自為杜氏擦洗、與杜氏說笑,希望開解她的心情,又親自去了杜大壯的鋪子,杜大壯臨走前將鋪子和宅子的契約都存放在杜氏那裏,並告訴她,自己和石頭若有意外,名下所有的產業都歸杜氏。掌櫃的知道這是東家的妹夫,是他們家唯一的親人,看情形,東家未必能活著回來,東家臨走前也交代了,若有意外,這份產業必然是交到了這兩口子手上了,因此格外奉承。許懷安對生意並不擅長,好在他為人勤勉聰慧,跟掌櫃的多問問,倒也能看懂賬本了。

十月初,昊玄帝親點大軍四十萬,禦駕親征。

十一月,與韃靼人激戰於大同,韃靼人敗,退兵至沈陽中衛,北地暴雪,連著下了半個月,雙方都無法出兵,戰爭進入膠著狀態。

十二月,昊玄帝麾下大將宋至飛帶領三千輕騎,繞道潢河,奇襲韃靼人占據的泰寧衛,殲敵一萬,並和昊玄帝首尾呼應,大敗韃靼人,共殲敵五萬,一舉將之趕出了朵顏衛。韃靼人一直撤到奴兒幹山附近的。

永嘉十九年二月,韃靼可汗蘇喇塔上表請降,表示願意稱臣。昊玄帝率大軍凱旋而歸,史稱“泰寧大捷”。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有點時間更新了,實在抱歉,單位正在裝修,每天都像土撥鼠一樣,灰頭土臉,艱難地在縫隙中坐在電腦前碼字,感覺自己像夾縫中生存的人,唉,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