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元敏定了親後越發不能輕易出門了,隻好三五不時的下了帖子請貞娘上門來玩,因為元敏的親事,老夫人越發的視貞娘為貴人,每次來都必要賞些東西回去。

來而不往非禮也。端午節時,貞娘特意提了一小籃粽子給元敏送了去。

“這麽重,你還特特送來了?我瞧瞧,都什麽餡的?”元敏拿了一隻翠綠清香的粽子放在掌心驚奇道:“怎麽這麽小巧?你這三個也就合我們府上的一個吧?”

“這東西吃多了傷胃,不易消化,我想著你愛吃,每種都嚐嚐,怕就吃多了,不如裹的小巧些,看著好看,也不容易吃多。”貞娘拿了個聞聞,笑道:“這個是蜜棗的,這個是芸豆的,這個是黃米的,這個是火腿的,這個是鹹蛋黃的”

元敏驚訝道:“咦?你怎麽會裹南方的粽子?咱們北邊不都是蜜棗的嗎?這火腿和鹹蛋黃的我以前吃過,說是南邊人愛吃的,你也會?”

貞娘故意逗她:“我這可是為了你好,想著將來你嫁到林家去做媳婦,總是要適應這鹹粽子才好,這會我先讓你嚐嚐,到時候你就好適應了”

元敏反應過來,羞的滿臉通紅,伸手就過來咯吱貞娘,一邊罵:“你個臭丫頭,就知道你沒好話,看我撕了你的嘴”

貞娘身子嬌小靈活,回頭就跑,倆個人一個追一個跑,還邊跑邊回頭,冷不防撞上了個人,貞娘“哎呦”一聲,被那人伸手一護,倆個人一下子都跌在了地上。

貞娘一看,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身穿白色刻絲繡翠竹道袍,頭戴逍遙巾,麵如冠玉,眉如墨裁,一雙杏眼如煙雨碧潭般幽深朦朧,唇角微微上翹,似笑非笑,看上去讓人有溫暖和煦之感。

“哥哥?”元敏跑過來,扶起貞娘,笑道:“哥,你怎麽來了?今兒不是上課嗎?怎麽回來了?”大約是聽到了動靜,門外守著的幾個大丫鬟紅蕊、杏仁、蘭麝等也都忙忙的進來,一時間屋子裏鶯鶯燕燕的熱鬧了起來。

紅蕊扶起元宗,幫著打掃了幾下,貞娘上前見過禮,元宗還禮笑道:“很久沒見過貞妹妹了,今兒好巧

!”

貞娘但笑不語。

元敏笑道:“貞娘是給我送粽子來的,偏你會趕,竟來的這麽巧,少不得要便宜你幾個嚐嚐!”一麵說一麵讓兩個人上炕坐著,吩咐蘭麝剝幾個粽子用碟子盛上來。

元宗自回了京城就整日忙於功課騎射,基本都在外院或自己的書房,很少到妹妹這裏來,竟是一次也沒見過貞娘,這是兩人時隔三年的第一次見麵。

對麵的女孩似乎長大了也長高了,如同初春的楊柳,已經抽出了嫩綠的枝條,初見了少女的輪廓,晶瑩雪白的肌膚,迎著陽光泛著玉一般的瑩潤光澤,像春日裏剛剛綻放花瓣的花苞,粉嫩粉嫩的。兩道彎彎的柳眉,一雙杏眼,睫毛很長,很密,襯著眼睛如霧似幻,朦朦朧朧,像一湖安靜澄清的碧水,深不見底。

元宗怔了怔,記憶中那個小姑娘長大了,春日裏,粉白的梨花叢中,鎮靜的看著他們,毫不猶豫的低下頭去吸毒血,那個畫麵似乎一直存在他的記憶當中,然而時光荏苒,那個小女孩不知不覺,有了少女的輪廓,以後,她會如同花蕾綻放,極盡鮮妍,如同他見過的很多少女,定親、嫁人、生子、老去、凋謝

忽然心底生出些不知名的感慨來,元宗無聲的歎了口氣。

粽子被剝好,切成了小丁,用甜白瓷彩繪的碟子盛了上來,元敏興致勃勃的夾了一塊,嚐了嚐:“嗯,好吃,這火腿很香,還放了些香菇呢,肥而不膩,味道醇厚,嗯好吃好吃。”

元宗也夾了一塊嚐了,點頭笑道:“角黍包金,香蒲切玉,是處玳筵羅列。貞妹妹好手藝。”

貞娘的隻嚐了一口就放下了,端了茶碗飲茶,聽了元宗的話,皓腕一頓,垂了眼簾,安靜的微微一笑:“世子爺過獎了!”

元敏笑道:“你們倆做什麽這麽客氣?哥哥可還記得貞娘第一次上咱們府上做的那幾個菜,現在我想起來都覺得回味無窮,哎,貞娘,將來你定要和嫁到一個地方去才好,我三五不時的也能上你們家去蹭飯!”

一旁的乳娘歐氏嗔道:“你一個堂堂大小姐卻說出這等蹭飯的話來,也不怕人家許小姐笑話?”

元敏不以為意,笑道:“貞娘和我好,才不會笑話我呢!”

貞娘掩著嘴但笑不語。

一時又有紅蕊拿了張帖子進來回話,說是羅家二小姐羅秀玉下了帖子,請小姐明兒端午過府一聚。

元敏的臉刷的就下來了,一把就將那帖子扔到了一邊,柳眉倒立,撅著嘴道:“我不去,你去回羅家的人,說我病了,起不來去不了!”

歐氏忙呸了兩聲:“小祖宗,好好的,咒自己做什麽呢?你不樂意去也得去啊,聽說這次請了咱們京城裏所有富貴人家的小姐呢,那羅家如今是聖上的親家了,他們家大小姐如今可是太子妃了,您就是在不樂意,好歹也要顧忌了太子妃的麵子不是?”

元敏越發來氣,恨恨的道:“太子妃怎麽了?太子妃是她姐姐又不是她,每回都擺個高貴的不得了的譜給我們看,讓人沒得惡心,我寧可在家裏閑著也不去

!”

元宗悠然笑道:“莊子雲,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妹妹不以富貴論知己,性情中人也!”

歐氏嗔道:“小姐這脾氣本就爆炭兒似的,您不幫忙勸著點,還火上澆油,真是的”

貞娘看元敏這樣,又事關兩府的體麵,自己沒有說話的餘地,忙指了個事,先告辭了。

一直跟著的暖語笑道:“這大小姐怎麽就那麽看不上羅家二小姐,上次我跟您來的時候也聽到大小姐抱怨,說羅家小姐這樣不好,那樣不對的!”

貞娘安靜的靠在繡了喜鵲登枝大紅羅靠枕上,隨著車輪子有節奏的顛簸懶洋洋的笑笑:“不過是敏姐姐直性子,受不得羅家小姐的傲慢罷了,都是出身富貴公卿家的小姐,都是家裏如珠如寶似的嬌慣著,受不得半點委屈,沒什麽不得了的大事“她的唇角浮現一個略帶諷刺的笑來,這樣的事情,她原是司空見慣的,富家小姐見比家境,比首飾衣衫甚至比未婚夫婿的地位官職,像一群井底之蛙,比著誇耀自己的見識,落在高飛的大雁眼底,不過是無知愚蠢罷了。她已經懶得去理會那些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了:“對了,可囑咐讓我娘按時吃藥了?”

“咱們臨出門的時候囑咐了好幾遍呢,您放心吧,俏月心細,不敢忘的!”

“嗯,咱們一會路過隆福寺停一停,那賣的小豆糕和花生粘我娘和純哥兒都愛吃,咱們買點回去。”

暖語清脆的應了一聲。

回到家裏,正趕上純哥兒放了學,依偎在杜氏懷裏甕聲甕氣的說著學堂裏的事,逗的杜氏眉開眼笑。

貞娘看著這溫暖的畫麵立刻覺得心裏充滿了安寧和幸福。

“姐,你回來了!”純哥兒高興的蹦蹦跳跳的過來,貞娘捏捏他的小鼻子,疼愛的笑道:“今兒怎麽這麽早就放學了?不是逃課了吧?”

“才沒有呢,明兒是端午,學堂裏放假,先生今兒讓我們早些回家包粽子呢!”

“呦,純哥兒還會包粽子呢,那姐姐可得好好嚐嚐!”貞娘故意逗他,純哥兒漲紅了臉,噘著小嘴道:“我,我現學,我學學就會了!”

杜氏笑道:“你這孩子逗他幹嘛?他哪裏會包粽子,會吃還差不多!”

貞娘將手裏的兩包點心放到炕桌上,笑道:“來,姐姐今兒買了你愛吃的小豆糕和花生粘,去洗洗手,來嚐嚐,娘,你吃藥了沒?”

“吃了,那俏月得了你的囑咐,眼巴眼望的看著我吃藥,連個碗底都看著讓喝了!生怕剩下了!”杜氏嗔道:“我算看出來了,這倆丫頭跟你是一夥的

!”

貞娘笑嘻嘻的拿了兩個花生遞給杜氏:“娘,若不是您素來不愛吃藥,每回都能躲就躲,哪裏還要我們這樣看著您啊?”

杜氏也有些不好意思,她這輩子,什麽苦什麽罪沒受過?偏就怕吃藥,原先家裏窮,有病能挺就挺著,挺不住就熬碗薑糖水喝喝,蓋上大被捂一身汗,自從上次病了,貞娘和許懷安就堅決要求她有一絲風吹草動都要找大夫看病吃藥。那藥一碗一碗的,苦的人舌頭發麻,她是在是打怵。

“今兒陳嫂做什麽了?我餓了,咱們什麽時候擺飯?”

俏月一邊幫著貞娘換了家常的苧麻小襖,一麵回道:“今兒是奶奶親自下的廚,做了綠豆稀飯和肉末燒餅,還有咱們糟的魚,已經好了,奶奶嚐了說刺都是酥的。”

貞娘伸伸舌頭,笑道:“真的?你說的我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娘,我最愛吃你做的肉末燒餅了,一咬一汪油,外酥裏嫩,那肉丁都是用甜麵醬醃好的,嗯,想想都饞!”

杜氏知道女兒這是故意逗自己開心,笑著吩咐擺飯,讓俏月帶著純哥兒去洗手,拉了女兒上炕,說起許懷安晚上要回來:“你爹在國子監念書,我尋思著咱們原先在鎮上年節都要有些人情來往的,如今怕是更要多些,就讓陳嫂備了四十個各色粽子,還有兩籃子雞蛋,預備著,看看你爹明兒會國子監要不要拿些給老師同學什麽的。”

貞娘笑道:“娘想的真是周到,我都給忘了!”

杜氏笑道:“你啊就知道安慰娘,你和陳嫂包了那麽多各種各樣的粽子還有許多南邊口味的粽子,還不是預備了要給你爹的,你這小丫頭,精的猴兒似的,也不知道像誰?”

貞娘就賴到她娘身上撒嬌:“像您唄”

杜氏摟著女兒,摸著她順滑烏亮的發絲,心裏有些酸楚,這個孩子太過早慧懂事了些,家裏的事情有一多半都是她想著的,就連山東莊子上的莊頭和京城鋪子裏掌櫃的報賬,也都是貞娘利索的算一遍,交給許懷安或自己,讓他們去跟掌櫃的交涉,家裏的收入支出也都是貞娘計算,年年都有不少盈餘,日子過的富足安逸,許懷安有次感慨道:“這孩子可惜了,若使個男孩子,必可振興門楣,興旺家聲!”

算來女兒已經十歲了,過個一二年就應該找婆家了,這麽個精明孝順、知書達理的女兒,不知誰家能得了去,自己和丈夫定要好好給女兒挑挑才是。

晚上許懷安回來,杜氏跟丈夫說起輔國公府的大小姐定了親事,又說起貞娘也十歲了,過幾年也該找婆家了,歎了口氣道:“我原想著將貞娘許給石頭的,那孩子厚道,又知根知底的,上麵沒有婆婆,我大哥那人是個心胸豁達的,進門就當家,咱們閨女定不會受氣,誰知道”說著淨落下淚來,許懷安見妻子傷心,忙勸慰一番,又道:“貞兒還小,十三四歲再說親事也不遲,況且此刻邊關不許貿易,把手森嚴,等過一兩年聖上開恩,許就能出關找找大哥,我總覺得大哥那個人不會就這麽輕易沒了的,那麽多年江湖都闖**下來了,大哥是個福大命大的人,這會兒咱們最要緊是幫著把他的產業看好了,等他們爺倆回來有房有鋪子有地,手裏還能有錢,這樣日子才好過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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