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轉眼到了九月,貞娘接到元敏書信,元敏的婚期就定在九月初六,林家將四少爺的婚禮定在吳縣,想是以後小兩口就住在吳縣的府邸與林二夫人周氏同住了。
吳縣與嘉定緊鄰,騎馬隻需半日,貞娘收拾了給元敏的賀禮,帶了暖語和俏月兩個,讓杜石頭帶了四個小廝趕了車送了她們去吳縣。
林家是鎮江望族,世代有族人在朝為官,後宮為妃,族人彼此幫扶,因而聲望鼎盛,隻是祖宗定下規矩,為免入朝為官者因事獲罪,禍及族人,每一代出仕隻許兩人,其餘皆不準入仕,且族長和為官者不可是同一人,為保家族昌盛不衰,族中開辦學堂,族中男女皆讀書,文風最盛,族中有清貧者由公中出資供其讀書,族中男子一到弱冠可四處遊學,族中多有資助。
林家這一輩出了兩個為官的,一位是二房的二老爺林從龍官至都指揮同知,另一位是四房的七老爺林從源,官至吏部右侍郎,如今宮中正得寵的賢妃林氏卻是長房大老爺林從平的嫡長女。
林家二老爺在浙江左軍都督府任職,家小卻在吳縣,隻因林從龍的母親是吳縣人,最愛鄉間風景,林從龍侍母至孝,特意在吳縣建了一座精致華麗的府邸,並讓自己的夫人妾室都留在這裏伺候母親。林家這位四少爺實際上是林從龍的長子,名叫林致雍,字潛君,林家六房的少爺們他排第四,因而都稱他為四少爺。林致雍自幼聰明伶俐,深得父母鍾愛,七歲後被送到鎮江族學中讀書,一直住到十六歲,中了秀才後四處遊學,十九歲中了舉人,是這一輩中的第一人,因而族中長老對這位四少爺都寄予厚望,才為他求娶輔國公的嫡長女。
林致雍的侍婢侍茗是原先林家大夫人的婢女,大夫人有心在林致雍身邊安插一個自己人,所以將侍茗賞了他,這侍茗容貌嬌美,言語俏麗,與前世的玲瓏十分要好,侍茗在四少爺跟前服侍了幾年,對他頗有些心思,言語間多傾慕,倆人湊到一起常常說起這位四少爺,因此貞娘對他所知甚多。
來送嫁的是元宗,婚禮的前兩日就到了吳縣,先咬將嫁妝送入林家,送嫁妝的隊伍排了整整兩條街,轟動了整個吳縣,都說這輔國公家的大小姐果然不一般,看這嫁妝,夠得上咱們江南那十裏紅妝的排場了。
元敏在吳縣城西的林家大宅待嫁,等著正日子新郎官來接親,貞娘到了林宅,被那門前的仆人迎了進去。
過了前堂,穿過遊廊,走了盞茶的功夫,到了幾件精致的繡房,見元敏正試嫁衣,神色頗為不虞,見到貞娘,臉色立刻有陰轉晴了:“你可來了,貞娘,你一走兩年,我想死你了”吩咐丫鬟上茶點,也不管那嫁衣了,隨便脫了就扔在了一旁,奶娘歐氏識得貞娘,忙上來見禮:“許小姐來了,我們大小姐可想你了,哪一日不念叨個三五遍的?日盼夜盼的,總算把你盼來了,快,茶繡,快讓許小姐坐
。”貞娘笑著謝了座,看了看跟來的丫鬟,卻不是原先熟悉的杏核等人了,卻是幾個苗條俏麗的丫頭,看著眼生,笑著問道:“這幾個姐姐看著眼生,是新來的嗎?”
歐氏笑道:“是老太太指了給我們大小姐做陪嫁丫頭的,你們過來見過許家小姐。”
一行六個丫頭就水蔥似的排著來給貞娘見禮。
“奴婢茶繡,給許姑娘問安。”
“奴婢文竹,”“奴婢清梨”,“奴婢酒香”“奴婢素兒”“奴婢雨珠給許姑娘問安。”
貞娘見這幾個丫鬟都穿著青色掐白牙子的比甲,白色挑線裙,生的或嬌媚、或柔弱、或俏麗,各具風情,便知道這是老夫人預備下給元敏做通房用的,心裏暗暗歎息了一聲,麵上卻從從容容的笑了:“幾位姐姐多禮了,快請起來,你們都是陪著敏姐姐一起來的,以後的日子要辛苦你們了。”
其中一個叫清梨的似乎是大丫鬟,忙矮身笑道:“小姐抬舉奴婢們了,我們做奴婢的,當事事為小姐著想,不敢道什麽辛苦!”
歐氏知道貞娘來了必然是有體己話和元敏說,也知道元敏這一路心情不好,忙布置好了果品茶點,帶了幾個丫鬟下去了。
元敏拉著貞娘的手,眼淚含在眼圈裏,隻望著她說不出話來,貞娘拍拍元敏的手,兩人拉著手坐在桌邊。
“姐姐這是怎麽了?後日就要出嫁了,怎麽這樣眼淚汪汪的,莫不是有什麽不順心的地方?說與我聽聽。”
元敏低下頭,咬了半晌嘴唇,才道:“祖母說,這些丫頭是留著我給相公做通房的,相公身邊原就有兩個通房,若是聽話也就罷了,若是不好,讓我用這些丫鬟分了她們的寵愛,好讓我能在府裏的地位更穩,可我,我”元敏說不出心裏那種鬱悶、煩躁的滋味,還沒有過門,還沒有見到自己的良人,就要計劃爭奪寵愛,爭奪地位,爭奪那個男人的心,她覺得心裏說不出的恐慌和無助。她出身高貴,自小在國公府中,這樣的情形她見的多了,可輪到自己了,她忽然發覺這樣的滋味並不好受,想到兩日後就要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家,一群完全陌生的人,她就覺得心慌、害怕。
貞娘拍拍她的手,歎了口氣道:“我明白,我知道,姐姐,林四少爺今年二十歲,身邊也不過兩個通房丫頭,都是自小伺候的丫鬟,又不是個長去青樓楚館的,可見並不是個貪花好色之徒。老夫人未雨綢繆,為姐姐著想,也是一番苦心,隻是這樣的事切不能著急,原先的通房再怎樣,不過是丫頭,你是明媒正娶的發妻,四少爺必然會尊敬你的”她又笑著上下打量了一下元敏:“況且,姐姐容貌清麗嬌豔,氣度雍容高雅,四少爺一見必然傾心,姐姐何必要自尋煩惱?”
元敏被貞娘逗得破涕為笑,嬌嗔道:“你這丫頭,兩年沒見,嘴卻練的刁滑了,淨打趣起我來了。”麵色又是一黯,低聲道:“我害怕,貞兒,這一路,奶娘跟我說了好些大戶人家妻妾爭鬥的事情,我在府裏也見過那麽多,我的心裏總覺得很害怕,即怕我輸了,像那些被丈夫嫌棄的女子一樣,淒涼孤獨的老去,又怕我贏了,從此成為心狠手辣的女子,我不知道,我將來會變成什麽樣?”
貞娘安慰的拉著元敏德手,輕聲細語的道:“姐姐別怕,不要想著去爭什麽,你隻想著,林四少爺是你的夫婿,是你一輩子要依靠的男人,你用心待他,敬愛他,我想他會對你好的
。”
元敏落寞的苦笑了一下:“我娘對我爹何嚐不是敬愛有加,可那又如何呢?我自小就沒見我娘有多少開心的時候,我爹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啊”
“那就讓他的心牢牢的拴在你身上。”貞娘笑盈盈的打開一個藍色的布包,從裏麵拿出一團淺紫色軟煙似的衣衫:“這是我送姐姐的禮物,做了三個月,總算趕在姐姐出嫁淺完工了。”
元敏抖開一看,是一件淺紫色軟綢的主腰,大金國的女子有兩色小衣,一種是肚兜,一種是仿唐代製的主腰,這種衣服一般是官家小姐和宮裏的妃子才穿,當然一些名伶□也穿,有些豪放的□甚至將主腰穿在外麵,這種主腰在胸部下方係帶,為了突出美好的胸型,胸部呈抹胸式,能露出半個胸部來,一般在胸部位置加上很多精美的刺繡,能襯出**白膩豐隆,更能吸引男人的眼球,外麵還要罩一件輕紗似的廣袖大衫,有點臨風獨立的味道。
貞娘做的這件主腰非常精致,布料是元敏從未見過的綢緞,冰涼絲滑,入手輕軟,似煙如夢,這種淺淺的紫色竟然不是一種到底的紫色,而是漸進式的,上半身是淺紫,越往下越深,到了裙底是深深的紫色,好像一朵盛開的紫羅蘭,嬌柔靡豔,有種神秘而朦朧的美麗。
主腰上繡了白色的玉蘭花,刺繡也不是單單繡到胸上的,而是順著胸部傾斜著繡下來,漸漸的灑滿整個裙子,而且花也是越來越小,到下麵就都是白色的花瓣了,感覺像天女散花一般。
元敏驚喜的翻來覆去的看著裙子,半天才道:“好妹妹,這是怎麽做到的?這裙子不是單一的顏色啊,我瞧著也不是接上去的,你是怎麽做到的?快告訴我”
“我聽人說在雲南有一種蠟染方法,可以讓布料的顏色層層疊疊,漸深漸淺,就托了人找了工匠,實驗了幾次,才染出這樣的布料來,隻是雲南那邊都是染到粗布上,咱們可以染到絲綢上麵,別的我倒不敢說,這裙子在咱們大金國還是獨一份的,姐姐可喜歡?”這條裙子貞娘和董月研究了很長時間,請教了好多織娘才研究出來的,可惜董月走的特別急,倆人沒來得及研究這種絲綢可不可以推廣,不過依照董月的一貫喜好,貞娘覺得她八成會把這種絲綢定的比黃金還要貴,然後大肆吹噓推廣,大賺特賺一筆。
“喜歡,喜歡”元敏有些眼淚汪汪的,女孩子對美麗的事物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熱愛,何況在自己新婚時刻,有人送上這樣一份獨特新穎的美麗呢。
貞娘輕輕的在元敏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元敏睜大了眼睛,臉臊的通紅,半晌才期期艾艾的道:“這,這能行嗎?”
“姐姐信我的,保管沒錯!”
元敏看著貞娘,那雙清妙動人的眼睛閃爍這篤定的光芒,這是她自小認識的手帕交,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更幫自己躲過一個魔鬼一般的男人,她是自己命定的貴人,那種盲目的信任讓她咬了咬牙,用力的點點頭:“我信你!”
茶繡進來稟報:“小姐,林家的幾位姑娘來陪您了。”
江南的風俗,遠嫁而來的新娘子在未嫁的時候,需由娘家的姐妹或相好的姑娘,以及婆家的小姑們來陪著,一來可以增加姑嫂間的感情,而來也是對新娘的一種尊重,表示婆家人對媳婦的重視
。
元敏擦幹淨眼淚,將衣衫放好,又重新敷了脂粉,拉著貞娘端端正正的坐好,才吩咐請幾位姑娘進來。
不一會呼啦啦進來一群人,姹紫嫣紅,刹那間滿室芬芳。
當先一個十五六歲,穿杏粉色繡折枝芙蓉花比甲,頭上戴了一朵茶碗大藍色寶石珠花,麵容娟秀,眉宇間頗有些堅毅,神態磊落的上前見禮:“妹妹燕婉見過嫂嫂。”後麵一個也是差不多的年紀,穿了件蟹殼青色的通袖夾襖,白色挑線裙,姿容豔麗,五官深刻,一雙深凹的眼睛隱隱泛著深棕色的光澤,流轉之間,豔光四射,在一群同齡女孩中猶如鶴立雞群,也跟著上前見禮:“妹妹燕薷見過嫂嫂。”旁邊又跟上來一個女孩,大概十三四歲的的年紀,穿著丁香色素綢右衽窄袖小襖,下麵是一條白色繡滿紫色碎花湘裙,瓜子臉,杏核眼,姿容秀麗,聲音甜脆,說的卻是一口官話:“妹妹燕甯見過嫂嫂。”一旁還有一個女孩,看著十六七歲的年紀,穿著銀紅色折枝牡丹暗花褙子,白色馬麵裙,頭上梳了流雲髻,帶著滿頭珠翠,麵容嬌美,眉宇間有些傲氣,衝著元敏微微一福,道:“妹妹謝可兒見過嫂嫂。”
元敏一愣,前麵幾位姑娘,她是知道的,林燕婉是林家庶出的長女,魏姨娘所出,燕薷出身比較傳奇,母親李氏是個高麗國美女,據說本身還有高麗國皇室血統,家人因為一次政變逃亡到了大金,父母被殺,她被林從龍無意間救了,因而以身相許,據說,林從龍對這位李氏及其寵愛,可惜燕薷出生不久,李氏就病死了,而且死的十分蹊蹺,林從龍為此將李氏房中的丫鬟、仆從全部杖斃了,燕薷是在夫人跟前長大的,非常得父母鍾愛。
燕甯則是謝姨娘所出,那麽,這個謝可兒是誰?
見元敏眼睛流露出疑問來,燕甯笑道:“嫂嫂,可兒姐姐是謝姨娘哥哥家的大小姐,自小長來家裏玩,祖母特別喜愛,昨日就來了,聽說今日我們姐妹要來陪嫂嫂,特意來見見嫂嫂的。”這為謝姨娘是林家老夫人謝氏的娘家侄女,隻因是庶出,不能為正室,才以貴妾的身份進了門,謝姨娘的這位哥哥就是蘇州府的知府謝成彬。這位謝可兒是他的嫡長女,在蘇州頗有才名,謝成彬一心想讓女兒高嫁,不免跳來跳去,因此謝可兒十六歲了還沒有定親,這次聽說林家四少爺娶的是輔國公家的大小姐,料定輔國公的大少爺必然來送嫁,就存了些心思,讓女兒早早就去了林府,想碰碰運氣。
元敏笑道:“原來是謝家妹妹,長的實在標致,怨不得祖母鍾愛,就是我瞧了,也隻有看不夠的!”
謝可兒忙客氣了幾句,元敏讓幾個小姑子坐下,又介紹貞娘:“這是我的閨中好友,嘉定縣令許家的小姐,名叫貞娘,她既是我的好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幾名少女忙起身相互見了禮。
謝可兒聽說這貞娘不過是縣令家的女兒,心裏有些瞧不起,可見元敏對貞娘十分愛重,加之又說了是救命恩人,少不得也要奉承幾分。
貞娘安靜的坐在一旁,聽幾個人閑聊,其實林家幾個小姐,她都是認識的,林二老爺家每年逢他的祖母林老太君壽辰,都要全家去鎮江給老太君拜壽,二老爺家嫡子就隻有四少爺林致雍一個,夫人周氏生了林致雍後身體受損,再無所出。二老爺有四個妾室,貴妾謝氏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生了三小姐燕甯和五少爺致和,婢妾魏氏是通房丫鬟出身,生了庶長女燕婉和庶長子致柏,良妾邱氏生了七少爺致軒和八少爺致盛,如今在任上伺候二老爺的是五年前納的一名歌姬房氏,生了十一少爺致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