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兩日後,淇水小築裏。

溫紹卿安靜的看著麵前神色平靜恭謹的女子,溫言道:“等的胎像穩妥一些,就讓來接,且放心好好養著就是”

似乎是沒有聽到這番話,貞娘微微一笑,安靜的道:“相公自幼是個直白性子,為忠厚耿直,不擅心機,很多事情恐怕還要父親一一指點,當年相公被困關外,曾經吃過很多苦,幾乎喪命,至今身上還有很多傷,他們流落關外之時,曾經落草為寇,若父親真想讓相公入仕,這段經曆怕是您要費費心將其抹去了。”

溫紹卿一挑眉,有些驚疑不定的看著貞娘,不過十六歲的少婦,風姿嫣然,有著少婦的甜蜜和少女的純真,可那雙清明晶瑩的眼睛,卻似最深的井水,有著水波不興的淡漠和洞徹世情的冷靜。

微微皺眉,試探著問道:“希望恒兒入仕嗎?”

貞娘一笑:“玉郎的事情,聽說了,現下,父親定是對相公寄予了極大的期望,媳婦雖然出身寒微,也知道,男子漢立世,縱不能出將入相,也應存浩**之誌,行磊落之舉,報效國家,光大門楣。”那名震大金,豔絕京都的“玉郎”溫非池,前年隨父親參加一次與苗的戰鬥中受傷,雙腿成殘。聽聞京都的少女們聽到這個消息無不黯然落淚,爭相擁擠溫府的門前,希望能見到玉郎,或者聽到玉郎痊愈的消息。可惜,這兩年來,溫家尋醫問藥,連宮中的太醫都求了來,也沒能治愈他的雙腿,這件事成了溫紹卿心頭的最痛。

溫紹卿心中刺痛,歎了口氣:“原來也知道這件事,不錯,們溫家本就丁不甚興旺,嫡出一脈,就隻有非池和櫟恒,現下,非池的腿,的確希望好好培養櫟恒,那天校場看了,他的武藝非常好,假以時日,定能成為一名出色的將軍,可做軍中將領,並不僅僅是武藝好就可以的,軍中關係盤根錯節,即便有,他若想有好的脈,也需要依附功勳世家,,明白嗎?”

溫紹卿的話說的很慢,很艱澀,甚至有些愧疚,可他必須這樣做,他告訴自己,溫家的未來就恒兒的手上,自己不能心軟,不能存善念,麵前的這個女子,是必須被辜負和犧牲的。

貞娘冷冷一笑,紅唇微微翹出一個有些嘲諷的弧度:“媳婦明白,媳婦當長留江南,與父母為伴,並這裏為相公日日焚香禱告,祈禱上蒼護佑,相公能一順百順,事事如意!”

她緩緩一福,轉身走了出去,金色的霞光,羽衣般披她身上,烈烈金光,華光萬丈,春風拂動她的發絲,裙裾,衣袂當風,仙姿飄逸,那一刻,身後的溫紹卿有些怔忡,這女子如此冷靜如此慧黠,也如此決然,若不是家世太過寒微,的確是個極其出色的女子,配得上恒兒,可惜啊

貞娘仰頭看著一樹碧稠的桃樹,不過幾日,桃花謝盡,已到暮春時節。

她仰著下頜,微微眯上了眼,有風卷著幾朵殘落的桃花盤旋逶迤而來,輕柔的落她的頭上、肩上,她身後細白的手掌,輕輕的拈過,再吹一口氣,那粉白的花瓣就悠悠的隨著風飄了出去,地上已滿是殘紅芳菲。

春,已盡了!

就這樣吧,也許這是最好的結局,願意以這樣的方式成全,也,成全自己

昏黃的燈光下,貞娘一件件的折疊衣衫,神態安詳平靜,倒是身邊跟著一起收拾行囊的忍冬和繡春,有些神色黯然傷感、

“少奶奶,少爺,什麽時候來接?聽說那些高門大戶家裏,伺候的婢女也都是絕色”繡春到底忍不住,杜師爺的擔憂也正是她心底的擔憂。

貞娘笑笑,平靜的說:“怎麽那麽愛操心?咱們給少爺做的那幾雙鞋裹進去沒有?把他喜歡的那幾件內衣翻出來,要鬆江布的,穿著舒服”

杜石頭進門的時候,就看到這樣一幕,不知怎麽,他心裏忽然有了不知名的酸楚,將妻子留江南養胎,自己跟著父親會京城,這本來不是什麽大事,不過幾個月後就能見到了不是嗎?可為什麽心裏有那麽深的不安?

“回來了!父親帶去應酬那些本地的官紳了,喝了酒吧?要不要喝點解酒的湯?熬了些酸筍湯,最是解酒的,要不要喝一碗?”燈光下女子的笑容明媚,聲音甜糯,讓聽著就覺得安心舒服。一頭烏壓壓的秀發隨便的挽了個髻,一點裝飾也沒有,穿著件家常半舊的蜜合色小襖,越發襯得眉翠唇紅,麵色晶瑩。

“沒喝幾盅,不用解酒湯了,繡春、忍冬,們都下去歇了吧!”杜石頭脫掉外衣,隻穿著褻褲和內衣坐貞娘對麵,也不吭聲,就那麽呆呆的看著她,似乎有什麽話梗喉上。

“怎麽了?”貞娘有些奇怪的問。

“不知道,就是覺得有些不安,說不出為什麽”杜石頭忽然問:“過一個多月,就來接,會等著吧?”

貞娘一驚,她從來沒想過杜石頭有這麽敏銳的感覺,忙掩飾的一笑:“說什麽呢?怎麽忽然想起問這個了?”

杜石頭搔搔腦袋,悶悶的道:“不知道,就是覺得不安,總有種感覺,好像這一走,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貞娘放下手上的衣衫,低下頭,覺得眼睛有點潮濕,忙笑道:“別胡說,明兒就要上船了,不許說不吉利的話。見到婆婆帶問好,替請罪,等趕明兒去了,再親自給她老家賠罪!”

杜石頭躺**,伸直了雙腿,將頭枕到手臂上,看著床頂的五蝠捧雲鏤空,出神的道:“說,娘會是個什麽樣子呢?會不會像娘那樣?她還記不記得?侯府是什麽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