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杜石頭忽然拉住她的手,仔仔細細的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撲通一聲跪了杜氏和許懷安麵前,把倆嚇了一跳。

“石頭,這是怎麽了?什麽事啊?”

“有什麽事咱們好好說,跪下做什麽?快起來。”許家夫婦手忙腳亂的要扶起杜石頭,可杜石頭就是不肯起來。

溫紹卿沉聲道:“恒兒,到底有什麽事,好好跟嶽父嶽母說就是了,這是做什麽?”

杜石頭抬起頭,臉上依然沒有什麽表情,隻是木然的說:“求爹娘讓貞兒跟一起去京城。”

杜氏一愣:“一起?不是說貞兒剛剛有了身孕,不宜遠行嗎?”溫紹卿眉心一跳,眼睛眯了眯,聲音和緩的道:“這是怎麽了?媳婦養好了身子,咱們就派來接她,不是說好了嗎?”

杜石頭冷笑一聲,淡淡的道:“剛剛報恩寺佛前立下血誓,對貞兒絕不相負,若辜負了她,佛祖罰萬箭穿心、萬仞加身,死後屍骨不全,受煉獄之苦!”

空氣似乎這一刻凝滯了,風吹到這裏似乎也感受到了肅殺的氣氛而緩了腳步,所有都瞠目結舌的看著杜石頭。

佛前血誓,是大金最毒也最靈驗的誓言,大金自熹宗位時就篤信佛教,佛教由此大金成為宗教領袖,大概三百年前,啟承帝位時,有嫡子兩,長子旭王,次子銘王,啟承帝屬意次子繼承帝位,又怕長子不滿,以致兄弟鬩牆,遂命二佛前立下血誓,永不相負,若有一挑起事端,則其子孫後代不賢不孝,江山終究會屬另一的子孫。

啟承帝駕崩不過兩年,旭王果然起兵逼宮,逼弟弟交出玉璽,讓出皇位,並暗殺了弟弟,銘王臨死時泣血嘶吼:“佛前血誓,當為汝設,佛祖上,終當應驗。”

旭王登基後,稱載灃帝,因為銘王死前的話始終覺得心內不安,於是他全國範圍內打壓佛教,大興道教,並派暗殺銘王的子孫。銘王有一子名霄,因身體不好,自幼被送進寺廟帶發修行,銘王死前,派出自己的心腹將自己的血書送至寺廟,叮囑傅霄隱藏行跡,伺機報仇。

十年後,傅霄聯合七位王爺舉兵七十萬造反,終於奪回帝位,史稱“載灃之變”。

傅霄登基後,稱印宏帝,這印宏就是傅霄廟中的法號。

佛前血誓也因此成為大金朝最為鄭重莊嚴不可褻瀆的誓言。

也有那兩情繾綣的夫妻,或彼此情誼深厚的結義之願意佛前立下血誓,彼此絕不相負,可十分稀罕,等閑是絕不會擁著這種方式立下這樣不可挽回的誓言的。

這會,杜石頭居然一個去報恩寺立下血誓,所有都被驚呆了。

貞娘渾身戰栗,半晌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知道杜石頭對自己情誼深厚,可從不敢想他會佛前立下血誓,對自己絕不相負,一個男願意用性命保證對自己的誓言和感情,這是她前生今世想都不曾想過的事情,一時間,她不知道該做什麽樣的反應,整個隻能癡癡的看著跪地上鄭重其事的男子。

溫紹卿覺得整個如被雷擊一般,渾身無力,一隻手指著杜石頭半晌都說不出話來,隻有杜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抱著杜石頭哭道:“這孩子啊,怎麽去立什麽血誓啊?,叫娘心裏怎麽過意的去啊”

許懷安的眼眶也濕潤了起來,其實當貞娘決定留下的時候,他對這件事就有所察覺,隻是不敢對妻子言明,隻好偷偷去問女兒,貞娘淡淡的笑道:“爹,不用擔心女兒,女兒名下有碧溪園,有三家鋪子,將來生下這孩子,公公的資產也都是他的,女兒就是不再嫁,這輩子吃喝是不用發愁的,至於相公,爹,想必也看得出,侯爺很喜歡他,將來對他的前程定是極力幫扶的,留下,相公不用為難,侯爺不用為難,他對有一份愧疚之情,對和純哥兒就會懷一份感激,們的仕途就有了一個依靠,有什麽不好呢?”

他十分心酸,女兒不過成親半年,正當十六歲韶華,居然連後半生的日子都考慮好了,自己和兒子的前程都要算計到,可身為一個父親,他的前程居然要靠女兒一聲的孤獨寂寞來成全,他覺得愧疚難過又無可奈何。

侯府的權勢,豈是他一個小小的七品官可以撼動的?

溫紹卿半晌才回過神來,哆嗦著嘴唇問:“,好好的幹什麽要去立血誓?”

原來這女子看似溫良賢淑,卻以退為進,這等心計,這等手段,果然了得啊!

杜石頭認真的看著父親,道:“知道,所有都以為認了您,從此就一步登天,成了侯府的大公子了,這些日子,聽見好多議論這件事,不外乎都說,將來定然要拋棄貞兒,另娶了高門大戶家的女子為妻,知道貞兒不肯跟去京城,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她寧願留江南,自己一個守著孩子過日子,哪怕將來真的棄了她,她也不願意讓為難。可是父親,們是自小一起長大的,一起同甘共苦,小時候病了,是姑姑幾天幾夜不吃不睡的看護,家裏隻有一個雞蛋,她也做了蛋羹給吃,貞兒眼巴巴的一旁看著,姑丈咳嗽的不行,她也咬牙把家裏唯一的一件皮襖給穿了。們去北麵被韃靼抓了,被打的奄奄一息,眼看著就不行了,爹餓了幾天也不願意把扔下,把捆身上背著走了一百多裏山路,去給找活路。們家裏窮,是貞兒想出各種花招來賺錢,為了打出一個讓滿意的妝盒,她給家小姐梳頭淨麵,當個小丫鬟似的伺候著,就為了哄著家說出自己喜歡的樣式來。姑丈當上了縣令,卻還是個白丁,舔著臉去求娶,貞兒二話沒說答應嫁給,全縣城的都說她這是下嫁了,可她什麽話都沒說,為的不就是們這麽多年的情分嗎?”他麵露苦澀,卻十分誠懇:“父親,今日拍拍屁股就這麽跟走了,將貞兒留這裏,即便嶽父嶽母和爹不說什麽,可外麵所有都會罵是個忘恩負義、背信棄義的混蛋,就不相信,您會覺得您有這樣一個兒子是件光彩的事?”

溫紹卿被杜石頭這一番話說的半晌無言,兒子重情重義,杜家和許家對兒子也確實恩重如山,他雖有些不甘心,卻也不得不承認,兒子說的理,自己若強逼著兒子辜負了這份恩情,估計不僅外會罵自己涼薄,禦史們也會攻擊自己私德有失,自己多年來攢下的這點好名聲也會付之東流。

“罷了”他長歎一聲:“恒兒說的有道理,貞娘,就跟們一起進京吧!”

貞娘聰慧冷靜,世事通達,出身卑微卻風姿過,也許這樣的女子兒子身邊方可讓恒兒雕琢去棱角,處事圓滑。

“是!”貞娘微微一福,一滴淚滴地上,泅出一個冰涼冰涼的印子。

因為有了貞娘的加入,他們的行程又延後了兩日,直到四月末才進了京城。

鎮南候府坐落京城銀杏胡同,胡同口有一棵百年老銀杏,樹身粗的要三個合抱才夠。鎮南候府邸原本是嘉炆朝吏部尚書索常恩的宅子,被昊玄帝賜給溫紹卿做了宅邸,宅子建的頗為氣派,稱得上雕梁畫棟、粉壁朱瓦。杜石頭和溫紹卿都騎著高頭大馬,引著貞娘的車子一直到院子裏,上來四個健壯的仆婦,放了春凳,扶著貞娘下來,換乘一頂小轎,杜石頭和溫紹卿下了馬,跟著走了進去,走了不過半柱香的時間,迎上來七八個丫鬟婆子小廝等,裏麵一疊聲的催著:“快,大公子和老爺進來了,快,快去通稟”

不一會,四五個丫鬟就簇擁著一個四十多歲的夫迎了上來,一把抱住杜石頭就哭了起來:“兒子,的兒子啊,娘可找到了”

貞娘知道這就是自己的正經婆婆黎氏了,小心的打量了一番,見黎氏跟杜石頭確有幾分相似,麵容白皙,容長臉,細眉杏眼,姿容秀麗,身材窈窕,穿著一件丁香紫遍地金的褙子,盤了疊雲髻,隻插了一隻海東青啄天鵝玉佩芙蓉暖玉金鑲玉步搖,步搖上墜著三串粉色珍珠,每一顆珍珠都有米粒大小,雖然不大,卻渾圓光潤,映襯得黎氏高貴秀麗,風姿不俗。

黎氏拉著兒子哭了半晌,方拭了淚,上前給溫紹卿見禮:“妾身見了兒子,竟忘了侯爺,失禮了!”溫紹卿扶著她的手臂,溫言細語道:“們母子久別重逢,這是之常情,有什麽失禮的?別說是,就是第一次見了恒兒,也心情激**了好久,不過,忘記也就罷了,可不該忘記咱們兒媳婦啊”

這夫妻倆言語溫存,溫紹卿待黎氏似乎十分寬厚,甚至有些令意外的親昵,顯見少年夫妻,雖然中途有些波折,甚至溫紹卿有了許多女,這倆的感情也是十分厚重的。

這卻是讓貞娘有些意外了。

黎氏招手讓貞娘過來,貞娘忙上前見禮,黎氏拉著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眼圈又紅了起來:“好模樣,好氣質,一看就是個有教養的孩子,聽說和的恒兒青梅竹馬,爹當了官,依然不棄下嫁,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兒有福氣啊”一邊說一邊又掉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