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為輔國公出殯過後就是三姑娘黎悅卿出門的日子,鎮南候府一片繁忙,貞娘更是忙的腳不沾地。

好容易送走了三姑娘,貞娘靠在大引枕上美美的睡了一下午。

掌燈時分,貞娘被忍冬叫醒了,忍冬一頭的汗,滿臉焦灼,貞娘一見,一下子清醒了,沉聲問:“出了什麽事?”

“剛剛常夫人去見了夫人,不知說了什麽,夫人一下子暈了過去!”

“什麽?”貞娘一激靈,翻身坐了起來:“快,幫我梳洗去看母親。”幾個丫鬟忙上來幫忙。

貞娘的心裏七上八下,有些惴惴不安,這段日子常夫人一反常態的安靜,她就覺得不安,果然還是出事了,不知道她說了什麽,能讓黎氏大受刺激,居然一下子暈了過去。

初熹閣中,燈火通明,貞娘一進去就見到了府醫正給黎氏診脈,她不便打擾,將劉嬤嬤拉到一旁,小聲的問道:“母親怎麽了?常夫人到底說了什麽?怎麽一下子暈過去了?”

劉嬤嬤抹著眼淚,一臉不安,哽咽著道:“常夫人說咱們家大少爺在前線失蹤了”

貞娘仿佛被一個巨雷劈下,眼前一黑,身子也跟著晃了晃,幾乎一下子坐在地上,劉嬤嬤忙扶住她,焦急的喊:“少奶奶,少奶奶,您怎麽了?”

貞娘定了定神,臉色煞白,心裏仿佛被油煎一般的疼,明亮的燈火刺激著她的眼睛,她有些恍惚的抬起頭,發現滿屋子的仆婦都焦灼的看著自己,她死命的咬了一下嘴唇,長長的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手心,有如針刺般的疼痛讓她越發的清醒,她忍住這疼痛,告誡自己,自己不能倒下,這會所有人都指著自己,自己不能慌,更不能亂了陣腳,她深吸了一口氣,挺直脊背,沉聲問劉嬤嬤:““前線邸報還沒有到,常夫人怎麽會知道?”

“常夫人的哥哥是正二品的定國將軍,就在咱們家侯爺手下任職,他傳來消息說是大少爺的上司總兵羅進輝帶領人馬跟瓦剌人苦戰時因為孤軍深入被瓦拉人圍困,侯爺命令大少爺帶領一千人繞到敵人後方營救羅總兵,結果卻失去了消息”劉嬤嬤哭的泣不成聲,想自家小姐的命怎麽就這麽苦,好容易找回來的兒子居然又丟了。

貞娘鬆了一口氣,她了解溫櫟恒,在沒有什麽武功的情況下都能從瓦剌人手中逃脫,何況他如今有著上好的武藝傍身,心中還有自己和孩子的念想,他心智堅毅,有著非凡的勇氣,她絕不相信他會死在瓦剌人手上

她掃了一眼滿屋子的仆婦,神情嚴肅,厲聲道:“大少爺隻是失蹤,沒有確切的消息說是陣亡,你們該幹什麽還幹什麽,各司其職,不要妄自揣測,散布謠言,如果有人不顧我的警告,在府內擅自傳播消息,統統杖責三十,攆出府去,各位都是在這府裏的老人兒了,若真有犯事的,別怪我不顧你們的臉麵!”

所有仆婦還從未見過這位溫和的大少奶奶這般聲色俱厲,忙都低了頭,噤若寒蟬。

府醫診完脈,躬身稟報:“夫人沒有大礙,剛才隻是急怒攻心,小人開一副安神的藥,讓夫人吃了就好了。”

貞娘點點頭,道:“辛苦大夫了,滿月,你去跟著大夫拿藥方,抓藥。”

黎氏已經醒了,腦袋裏轟隆隆的全是剛才常夫人得意惡毒的笑容:“我來告訴你一聲,你兒子失蹤了,侯爺為了營救總兵羅進輝,讓他帶著一隊人馬繞到敵後方去,陷在敵營裏的十個有十個是回不來的,哈哈哈,黎婉君,你恨不恨他?你好容易找回來的兒子又沒了”

見貞娘來了,眼淚順著臉頰就淌了下來:“孩子,孩子,我對不住你啊,早知道,當初我就該拚死反對,死也不能讓恒兒去啊”

貞娘忙坐到床前,拿了帕子給黎氏擦拭眼淚,溫言細語道:““母親,當年相公在北邊經商,曾經被韃靼人抓住過,那會,他還沒什麽武功呢,不一樣逃出來了?您放心,您每次上香,求的簽文不都說相公是大難不死有後福的命嗎?我相信他定會化險為夷的,再說,父親也在前線,他絕對不會放棄相公的。”

黎氏這會心略定了些,聽了貞娘的話,覺得心中又有了一絲希望,立刻掙紮著起來:“快,我要去給菩薩上香,隻要我兒子能平安回來,我願意折壽十年”

貞娘哭笑不得,勸黎氏好好休息,明天再上香也行,可黎氏十分堅持,這個時候,信仰已經是唯一能支撐她的東西了,貞娘隻好讓劉嬤嬤滿月等扶著黎氏去了小佛堂,又出去勸慰了問詢而來的三姑娘茜雪,帶著人在府裏各處巡查了一圈,才疲憊的回到自己的淨言軒。

一躺到炕上,貞娘立時覺得渾身的力量似乎都被抽走了,整個人仿佛虛脫了一般一下子倒在了炕上,忍冬和繡春忙將她扶住:“小姐,小姐,您這是怎麽了?”貞娘伏在炕上,眼淚落了下來,繡春和忍冬相視一眼,明白貞娘剛才隻是強撐著,怕自個垮了,府裏會亂,這會回到自己的地方,才敢痛哭一場。

忍冬看著貞娘即使落淚都不敢放聲的模樣,眼淚也忍不住掉了下來,繡春見她抽抽噎噎的,蹙眉道:“這會子夠亂了,你又跟著哭什麽?”忍冬抹了一把眼淚,道:“就是看著咱們小姐,覺得心疼,這一天到晚的就沒個消停的時候,咱們家姑娘夠累了,還得看著這個,防著那個的,一個不留神,就有人給你添亂子。想想咱們先前在碧溪園的日子多自在,這會兒雖說是貴婦人了,是人上人了,可這日子過的沒個安生的,還不如咱們原先的日子呢”

繡春歎了口氣,這道理她何嚐不知道,可有什麽辦法呢,單純富足,衣食無憂的江南是她們最快活的一段日子,那會兒,新婚的小姐和姑爺多開心啊,小姐的臉上每天都有笑容,姑爺每日去學堂回來都不忘給小姐帶各種好吃好玩的東西,小姐換著花樣給姑爺做好吃的,他們這些下人也過的輕鬆自在。如今進了侯府,時時刻刻都要繃著一根神經,對人對事要處處小心,生怕被人笑話,更怕被人算計,這日子過的仿佛是裹了蜜糖的黃連,看著金堂玉馬錦衣玉食,實際上心裏的苦處隻有自己知道

繡春絞了手帕給貞娘擦了臉,勸道:“小姐,您都一日沒吃東西了,好歹得吃點啊”

貞娘閉上眼睛,苦笑道:“去給我下碗雞絲麵吧,我不能垮,我垮了,母親自個更撐不住了”

繡春忙親自去廚房下了雞絲麵,伺候著貞娘吃下,筷子剛放下,乳娘黃氏臉色煞白滿頭大汗的衝了進來:“少奶奶,小少爺不知怎麽了,忽然又拉又吐,奴婢”

“哇”的一聲,貞娘俯身將剛剛吃進去的麵全吐了出來,繡春和忍冬急忙上前拍著背,一疊聲的叫外麵的丫鬟去請府醫。

貞娘隻覺得胃在抽搐,渾身大汗,可也顧不得那麽多了,連鞋都沒穿就衝了出去,直奔兒子的房間,薔薇幾個都滿臉焦灼的守著,貞娘看著搖籃裏的兒子似乎已經陷入了昏睡,腦袋邊還有剛剛嘔吐出來的奶,臉色煞白,眼角卻通紅,伸手一摸,渾身滾燙,貞娘厲聲問:“這是怎麽回事?炻哥兒早上還好好的,怎麽晚上就這樣了?”

伺候炻哥兒的乳母黃氏,身邊的丫鬟婆子都嚇的跪在地上,黃氏哭著道:“奴婢也不知道啊,上午還好好的,吃了奶還玩了一會,掌燈時給小少爺喂了一小勺兌了水的蛋黃,吃了不一會,小少爺就開始吐,還拉稀,身上也熱了起來,奴婢害怕這才稟告少奶奶的”

貞娘伸手將兒子抱在懷裏,隻覺的小小的身子燒的滾燙,因為不舒服,孩子時不時的吭吭唧唧,還會在昏睡中哭上幾聲,貞娘隻覺得心如刀割一般,她抱著兒子,渾身發抖,壓著嗓子問:“府醫呢?”

府醫被素景一溜風似的拽了來,忙給炻哥診脈,可眉頭卻越發皺的緊了,好半晌,貞娘隻覺得自己等的快發瘋了,府醫才道:“小少爺不是積食那麽簡單,是中了毒了。”

屋子瞬間靜了下來,所有人都被這個答案震驚了。

“中毒?”貞娘幾乎不敢置信,有人給自己剛剛半歲的兒子下毒?天啊,是什麽人這麽沒有人性?幾乎一瞬間她就猜到了下毒的人是誰,她眼睛赤紅,聲音發顫:“可能解?”

府醫搖搖頭:“恕學生才疏學淺,這毒似乎十分稀罕,學生解不了!”

貞娘看著兒子慘白的小臉,隻覺得心抽搐般的疼,渾身冰冷,仿佛置身在極北的千年冰雪之下,兒子,她嬌嫩的如同花瓣一般,活潑可愛的兒子,昨日還因為自己不讓他光著身子玩,衝著自己哇哇大叫,怎麽會?怎麽能?

她霍然抬頭,衝繡春道:‘“去,讓總管去請太醫,再讓人去通知樂掌櫃,我舅舅和龍姨娘前兒捎信來說到了大興了,這兩日就要進京,著人無論如何要尋到他們,這會就要宵禁了,咱們家在九城兵馬司那兒有族人,無論如何今晚一定要將我舅舅他們迎進城來,你去跟總管說,不管用什麽方法,不管用多少銀子,快去”

她話音還沒落,黎氏就衝了進來,看著孫子奄奄一息的樣子,幾乎一個跟頭栽到地上:‘“怎麽回事?炻哥兒怎麽了?”

貞娘恍惚茫然的看著黎氏,忽然撕心裂肺的哭了出來:“娘,炻哥兒被人給下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