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忽然衝進來一個男人,拉住了簡婆子,眾人一看,是個穿著藏青色道袍的少年,細眼薄唇,麵色白皙,是傅勉,後麵跟上來一個中年男子,頜下留著胡須,帶著書生逍遙巾,身材瘦高,卻是傅秀才。
這傅秀才也算是書香門第,自幼便沉浸在聖人的教誨中,不能自拔,可惜雖然整日搖頭晃腦掉書袋,考運卻不怎麽樣,十九歲中了秀才後,連下五場,都無功而返,所幸家中還算殷實,祖上留下了幾棟宅院和百畝良田,度日倒也不成問題,隻是人品端方的有些迂腐,說出話來不是子曰就是這個雲那個雲的,讓人很是厭惡。
傅秀才早就知道老妻要去簡家要聘禮,心裏也惦記著那二十兩銀子,知道老妻潑辣,想來吃不了什麽虧,也沒當回事,可到了下午,妻子還未回來,心裏不免發慌,找人去探聽,才知道妻子被眾人奚落,忙和兒子一起趕來。
傅秀才皺著眉頭,看著妻子被撓的血淋淋的臉,十分惱怒,一個勁的說:“這,這是怎麽回事?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
阿土笑道:“可不是嘛,實在有辱斯文,我說傅秀才,你這媳婦你可回去好好管管吧,剛剛當著眾人都撲到我們兄弟懷裏了,我還好,我這兄弟可是地道的童子呢,被你媳婦嚇著了,以後不敢娶妻了可是不行啊英雄無敵之屍山骨海全文閱讀!”
豹子還是一副柔弱樣:“是呢,剛才可把我嚇壞了,你家大娘撲到我身上還摸了我一把呢”
眾人跟著起哄:“哎呀,還摸了?”
“看不出啊,這秀才娘子這麽浪**呢?”
“你不知道嗎,這女人啊四十如狼五十如虎呢”
郭大路義正言辭:“傅秀才,你家媳婦不過是給人家舀碗水你就說她不守婦道,如今你妻子摸了男人,你待如何?”
樂川在人群中高喊:“當然是休了她呀,諸位,諸位,這傅秀才一向誇自己是讀了聖賢書的,對自己兒媳婦要求這麽嚴苛,對妻子當然也要一樣啊,不能厚此薄彼啊是不是?”
眾人一起喊:“正是”
傅秀才麵色鐵青,眼睛充血,渾身發抖,回身抽了妻子一個嘴巴,恨恨的道:“傷風敗俗!”又指著簡驢子道:“你,你們家如此羞辱傅某是何道理?我告訴你,你的女兒我們傅家是絕對不會迎回去的”
簡驢子也來氣,沒好氣的道:“我羞辱你什麽了?老娘們打架,誰也拉不住,我能有什麽辦法?”
“這些人,這些人都是你們家的,你們簡家不肯退還聘禮也就罷了,還讓人故意鬧起來羞辱我妻,實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我們見官去!”傅秀才悲憤交織,口不擇言,忘記了簡驢子是縣衙的衙役一事。
倒是傅勉還算有點心眼,忙拉著父親悄聲道:“爹,我那嶽父是縣衙的衙役啊,上了公堂,縣太爺當然向著他們了,好漢不吃眼前虧,咱還是走吧。”
傅秀才這才反應過來,看妻子蓬頭血麵,越發覺得無地自容,可此時這麽多人看著,總要掙幾分麵子,挺了挺胸一臉蔑視的說:“今日之事,傅某改日再上門討教,你簡家該給我傅家一個交代!”領著妻子兒子在眾人的哄笑中,狼狽的走了。
眾人也一哄而散,劉嬸子和杜氏見這般情況也不便再呆下去,跟簡婆子說了幾句也告辭了。
杜氏跟劉嬸子說了一路話,不外乎是感慨簡驢子死要麵子,不通人情,為了丁點事居然要姑娘的命,到了家,發現桃花正昏睡在家裏的炕上,把杜氏嚇得不輕,忙問女兒,貞娘就一五一十的把過程說了一遍,杜氏又驚又喜,喜的是女兒聰明伶俐,機智無雙,驚的是這桃花來了自己家,日後簡家怪罪,自己怎麽交代。
貞娘看出母親的心思,笑道:“娘,你別擔心,前兒樂掌櫃捎信不是說我爹這幾日就要回來了嗎,等爹回來讓我爹出麵,連縣太爺都要給我爹幾分麵子,想那傅秀才也不會不顧身份,不聽我爹的勸阻的,再有,簡老伯如今隻是一時卻不過麵子,等過個三五日,他的心火消了,估摸也就不會非要桃花姐姐沉塘了,這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事,娘,咱隻當給我爹積福,保佑我爹明年會試能中了進士。”一說這個杜氏就心軟了,丈夫的前程功名比那些所謂的麵子重要多了,何況桃花也是她喜歡的孩子,就這麽背糟蹋了,太可惜了。
杜氏用指尖一戳貞娘的腦門,嗔道:“你個小惹禍精啊,也罷,就當娘為你和你弟弟爹爹積積功德,保佑我們一家平平安安的。”杜氏解了心結,就挽了袖子下廚去做飯了,貞娘守在桃花身邊,等著桃花慢慢醒過來。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桃花才慢慢醒過來,發現自己不是在自己的房間,而是一個陌生的地方,雪白的牆壁,雪白的棚紙,漆了清漆的大炕上鋪了草編的席子,蓋在自己身上的是一床真紫色鬆江三梭布做的夾被,簇新的,還有點陽光曬過的清新味道。
她一扭頭,看見一個白淨秀麗的瓜子臉,一雙烏沉沉亮晶晶的杏核眼,她一驚:“貞娘?怎麽是你?”她連忙坐起來,茫然的回想,自己坐在家中的炕上,一個男孩子從窗子跳進來,說她爹要將她浸了豬籠,他妹妹不忍心,讓來帶她走,她認出那是杜家的小子杜石頭,當然不肯,那杜石頭也不言語,衝她身後打了個眼色,她隻覺得後頸一痛就昏過去了重生左唯最新章節。
她把事情轉了一遍,就明白了。
低下頭掉下眼淚來:“貞娘妹妹,你何必好心救我?我,我”仿佛喉嚨裏含著什麽東西,她不知該怎麽說,她的親爹為了麵子要她去死,她的鄰居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卻將她偷偷接到家裏來要救她的性命,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荒謬的事情,不是說血濃於水嗎?不是說親恩大於天嗎?為什麽父親不問她是否委屈,不問她難過與否,就指著她的鼻子說她敗壞門風,說她辜負了父母的期望。
貞娘明白她的難過,低下頭,想了想,道:“姐姐,你見過塞北的藍天白雲和廣闊無垠的草原嗎?”
桃花一愣,不明白貞娘為什麽跟她說這麽不著邊際的話,愣愣的搖搖頭。
“姐姐,你見過江南水岸暖風熏人,柳岸長堤,吳儂軟語嗎?”
桃花搖頭。
“你見過東海浩渺煙波水天一色煙霞共色嗎?你見過東嶽泰山翠色蒼蒼淩絕頂覽群山的巍峨壯麗嗎?”
“沒有。”
貞娘慢慢的坐在床邊,看著窗外,眼神有著超越年齡的深遠凝練:“我也沒有,可我總是想著,我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到處去看看,到處去走走,看看這壯麗無垠的山河,看看這遠處的風景。”
桃花有些明白,垂下長長的睫毛,訥訥的:“可,我們是女子啊”
貞娘安靜的看看她,桃花忽然發現在這個比自己小了六歲的女孩麵前,自己竟然覺得自己卑微而弱小,她的目光中仿佛有著洞悉世情百態的悲憫,有著無所不知的深邃,有著穿越一切障礙屏障的勇氣,在她的目光中,她竟然有些抬不起頭來。
“姐姐,很多人都認為女子命如草芥,卑微,身不由己,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這就是我們一生的命運,可是姐姐,你甘心嗎?你甘心就這樣由著他們送了你的性命,隻因為你的一時善良?他們吃著你做的飯,穿著你做的衣衫,踩著你做的鞋子,用著你累死累活繡針線掙來的錢,還要把你踩到地上,沒有一絲憐惜的置你於死地,姐姐,你甘心嗎?”
桃花被這番話震的心神舉動,半晌無言,她自幼溫柔懂事,懂事起就知道帶妹妹弟弟,做針線掙錢養家,出嫁後被婆婆百般刁難,從來都逆來順受,在她的心裏,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付出值不值得,公不公平,即便她被休,回了娘家,她也一直認為自己丟了簡家的臉麵,十分內疚,可是爹要她死,她總覺得自己罪不至死,她隻覺得難過,卻從未想過,這些人對自己是否公平這件事。
“姐姐,草看似柔弱,實則堅韌頑強,即便是被火焚燒過,來年也定會發芽,姐姐,鳳凰涅槃,方能浴火重生,為了名聲這樣不能吃不能用的東西繞上性命,不值得!”
“可女子的名聲,是最重要的呀!”
“離開這順義鎮,去了塞北南方,誰認識你是誰,誰知道你的名聲?”
“可我,我怎麽離開?”
“我有一個手帕交,是京城中輔國公的大小姐,我修書一封,你去國公府裏做個侍女,你的針線好,做個管事娘子也使得,將來讓她給你再尋一門好親事,姐姐即離了這些是非,又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好不好呢?”
桃花一愣,萬萬想不到貞娘竟然連後路都為自己想好了,一時心裏悲喜交織,千頭萬緒盡在心頭,不知是什麽滋味。
貞娘也不再多說,起身衝了杯紅糖水給她,讓她自個好好想想,就去了廚房幫杜氏做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