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輔國公府的榮年堂內,老夫人斜身靠坐在炕上,帶著八寶嵌碧璽石戒指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懷中一隻通體雪白的長毛波斯貓,眼簾低垂,唇角勾的有些緊,因而顯得十分肅穆。身前的仆婦們都是慣會看眼色的,都知道這會兒,老夫人的心情十分不好,一個個頭也不抬,盡量屏住呼吸,屋子裏滿室寂靜,蘇嬤嬤揮了揮手,都如蒙大赦的退了出去。

老夫人抬起眼,望著窗外盛開的滿院桃花,姹紫嫣紅,絢爛綿延出很遠,她喜愛桃花,因此輔國公府的後院基本種滿了桃樹,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她常常想起年輕時國公爺讚她豔若桃花,花樣年華的新婚少婦,在桃花下嬌羞的垂下臉龐,那個高大英偉的男子在她身邊,伸手為她簪了一朵在鬢邊,那甜美、柔軟的芳香,綿延了她一生的回憶,從而成為她的勇氣和支撐。

“使人去查了嗎?”老夫人的聲音有些幹澀,蘇嬤嬤麻利的奉上一碗茶,恭敬的回道:“去了,打發了兩撥人去的,一撥去了咱們京城的各個牙行,一撥去了燕京,北安候一直是在燕京住著的,想來那邊的人知道的更詳細些,估摸這三五日就會有回信了!”

老夫人點了點頭,長長的籲了口氣,神情有些落寞和疲倦:“秦夫人再來問庚帖的事,就尋個由頭先拖一拖,務必等去打探的人回來有了準信我才能放心,若那孩子說的是真的”她的眼睛眯了眯,眼波中閃過一絲決絕:“我的元敏絕不能讓人這般糟踐了!”

回報是在五日後到的,派往兩處的人匯合後派了一名口齒伶俐的家生子韓福勝向老夫人回報。

“什麽?”盡管早就有心理準備,老夫人依然臉色煞白,不敢置信:“你,把詳細的情況給我仔仔細細的說一遍!”

“是,小的們接到命令,分了兩路去了北京和燕京的各個牙行打探,得知北安候府在燕京時每年都要換兩三個個小廝,這個習慣是在世子爺滿十四歲時就開始的,而且每次買回的小廝都要求簽死契。”也就是說這樣的小廝即便是死了也沒有人會上門追討,生死由主人而定。

韓福勝咽了口吐沫,繼續道:“這些小廝後來的情況沒有人知道,北安候府的人嘴很緊,不過燕京一個不太景氣的小牙行的牙人露了點口風,北安候府的世子爺喜愛孌童,而且性好虐殺,這些年進了北安候府的小廝基本都死了,對外隻說是被攆了出去,或者偷了東西,或是私自逃跑了雲雲,但是有一次他上門找一個相熟的管家辦事的時候,走錯了路,遇到了以前經他手賣進侯府的一個小廝,那孩子隻有十歲,滿臉驚恐,渾身傷痕,看到他就渾身戰栗的跪下來求他,讓他帶他出去,說世子爺不是人,是個魔鬼,跟他一起去的兩個小廝都被活活禍害死了嫡女重生寶典。他被嚇壞了,做了很久的噩夢,從此再也不敢做北安候府的生意了,說太傷陰鷙。我們在北京的牙行裏也打聽了,北安候府來北京的這幾年有所收斂,三年來一共買了八個小廝,十五個婢女,現在府上活著的小廝還有兩個,其他的下落不明,婢女死了一個,據說是因為得了女兒癆想不開跳井了。我們想法設法套了北安候府一個趕車的車夫。”韓福勝咬了咬牙,想起那車夫一臉惋惜的猥瑣的令人作嘔的表情,覺得胃有些悶悶的:“那車夫說,那姑娘的屍體是他送出去的,不是淹死的,他送到亂葬崗的時候看了看,身上全是青紫,□,是爛的,好像被什麽東西給”

老夫人揮了揮手,實在聽不下去了:“不用說了,你下去吧,這件事不要聲張,去把侯爺給我叫來!”

韓福勝忙拱手退下。

蘇嬤嬤也臉色煞白,不敢置信的長出口氣:“怎麽會這樣?世子爺,世子爺居然”

正月的時候,禮部尚書秦之煥的夫人魏氏來府裏拜訪,言談間提及自己的娘家侄兒——北安候世子魏桓,流露出想和輔國公府結親的意思,老夫人也聽聞這位世子爺一向有些才名,自小便有神童之名,五歲能文,七歲能詩,十二歲能做策論,據說他的師傅十分惋惜的說,若非世家子弟出生便有祖蔭,以其文采,完全能中進士。

老夫人猶豫了一下,就借口二月二去護國寺上香,相看了一下,冰天雪地中,一身寶藍白裘大氅的少年,姿容明秀,身子挺拔,仿佛雪地裏拔節而立,清瘦優雅的翠竹,讓人眼前一亮。

少年禮貌的上前問安,進退有度,舉止雍容,任誰也看不出內裏竟是個心狠手辣、乖戾齷齪的魔鬼。

輔國公安均廷一進門,就見老夫人麵沉似水,忙給母親問了安,老夫人也不廢話,將剛才韓福勝回報的事情說了,安均廷也愣了一下,隨即眉頭緊皺,思忖半晌。

北安候魏觀濤,字子楚,是武將出身,隨昊玄帝在軍中多年,是皇帝的心腹愛將,“嘉炆之亂”中,他是從龍之臣,性子豪爽、耿直,對皇帝忠心耿耿,很得皇帝的愛重,一直掌握著京郊神機營五萬人馬,是皇帝的親衛。對這門婚事,安均廷其實是很樂見其成的,可是他看了看母親的臉色,知道母親是絕不會允許自己為了家族的利益,將元敏的終身交托這樣一個人的,他又想了想,這樣也好,皇帝生性多疑,對安家一直防備,如果自己真的跟北安候結了親,隻怕皇帝的疑心更甚,不如反其道行之

他挺直背,眉目朗然,道:“想不到,魏子楚那般豪烈爽直的性子,竟然有這麽個斯文敗類、禽獸不如的兒子,哼,這門親事,就此作罷,母親放心,好在咱們倆家還沒有議親,大部分人都是在捕風捉影,沒有什麽真實的憑據在,對敏兒的名聲無礙的!”

老夫人臉色稍霽,點了點頭,道:“好,秦夫人那邊我就說找了欽天監的人合了八字,咱們家元敏需配個木命的人才好,你先跟欽天監的陳大人打個招呼,若非必要,咱們也不必得罪了北安候府,不過,”老夫人的眼睛迸發出銳利如劍一般的光芒來:“依我看,打起來,也好!”

安均廷一震,看向母親,那雙鋒銳的眼睛閃動著了然的光芒,母親,依然是當年那個精明銳利、一身傲骨不遜須眉的女子啊!

安均廷一笑:“是,兒子聽憑母親吩咐!”

半個月後,京城中又流傳了新的八卦,輔國公府和北安候府因為兒女姻緣的事情起了齟齬,原因是北安候府先跟輔國公府的嫡出大小姐提了親,輔國公府先是有了意思,相看了一番,也很中意,誰知道請欽天監合了八字,發現倆個孩子的命相不合,就推了,另外定了江南林家的四公子。倆家過了定,婚期定在大小姐及笄之後。誰知北安候覺得沒麵子,在一次聚會上喝醉說了“虎子焉能娶犬女?”氣的輔國公府的二爺安均承找碴跟北安候的小弟弟魏觀風狠狠打了一架,如今輔國公安均廷和北安候魏觀濤上朝下朝見麵都跟沒看見似的,一個冷冷一哼,一個鼻孔朝天,甚至有一次皇帝賜宴,倆人坐席離得比較近,輔國公居然要求調換席位,皇帝倒是沒生氣,隻是淡淡的說了幾句,就由了他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