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潯已經在縣醫院躺了幾天了, 鄉下幾個堂親表親來看過一次給了點錢,因為進城不容易也不方便,後來他們便沒再來, 而是已經在城裏安家的段幺妹來照顧。
“段阿姨,派出所那邊有回信嗎?”鍾梨問。
“沒抓到人, ”段幺妹站在醫院走廊說話, “他這次算是栽了個大跟頭。”
段潯被人套了麻袋揍個半死, 人也被扔在黑市一條小巷子裏,幸好被一個倒爺發現救了一命。
公安那邊懷疑段潯是不是做些倒賣物件等見不得人的生意,懷疑他是被生意上的仇家給打的。
可段幺妹知道自己侄兒從沒做過倒買倒賣的生意,這件事也多半與公社那些事有關。
“副主任那天很張狂地說讓人受到了懲罰,我猜想這件事就是他們搞的鬼。”鍾梨氣得半死,又不知道該怎麽發泄。前幾天和副主任打了一架,她一個女同誌當時也沒想過打不打得贏, 她隻知道不打那一架她會被氣死。
鍾梨上輩子生兒育女後在鄉下撒潑打滾也是有的,打架的本事漸長, 這個本事在重生後也沒荒廢, 以至於前幾天和副主任那個中老年男人打架時算是勉強打成平手。
段幺妹不知道侄兒具體做了什麽, 但她知道這件事肯定與鍾梨有關。
前幾個月葛家的葛從元見義勇為時失手打死人, 現在去遙遠的X市勞改, 隔著那麽遠的距離,家人探望都是不可能的, 從此以後不知是死是活。當時公社的人都說鍾梨克人, 段幺妹還為鍾梨說了話。
可現在………想到病房裏被打得半死做了手術的侄兒,明知道這樣不對, 可理智離去的段幺妹也不由得對鍾梨心生埋怨, “我侄兒笨, 我知道。他得罪人肯定是他說話做事不嚴謹,可鍾知青,我問問你,你難道就不知道我侄兒這次是為了誰才受這罪的嗎?”
阮淩出去跑車已經半月沒回了,要不是有他手底下的兄弟幫襯著,不習慣城裏生活的段幺妹都不知道該怎麽給侄兒安排住院的事。一想起這些糟心事,段幺妹語氣不太好,她總歸是向著自己侄兒的。
她不信鍾梨看不出自己侄兒的心思,喜歡還是不喜歡,多少給個準話。
鍾梨也不怪段幺妹態度不好,她當然能看出段潯的心思,同樣的,她也在這一年的相處中不知不覺對段潯有了好感。
段潯性子痞,有點不著調,其實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她一直喜歡的是何飛羽那種成熟穩重的類型。可即使這樣,她也仍然喜歡上了段潯。
上輩子她在外脾氣暴躁和鄉親們吵架撒潑的時候,何飛羽會皺眉嫌棄她,對她的愛意漸漸消散。
這輩子她和人吵架叉腰怒罵的時候,段潯不僅不會嫌棄她,還會在一旁煽風點火比她更會罵。倆人一唱一和,罵遍公社無敵手。
她在段潯身邊的時候不用擔心會被嫌棄,她是喜歡段潯的。
可是,她不能對不起自己爸媽。
上輩子不聽爸媽的勸嫁給何飛羽,最後被離婚掃地出門一雙兒女也不跟著她,到最後願意接納她的也隻有爸媽。
她上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父母,這輩子她想彌補不想再傷爸媽的心。爸媽不想讓她嫁到鄉下,她聽爸媽的話。
所以,
“對不起,我……”鍾梨站在段幺妹麵前欲言又止,說出口的話能聽出拒絕的聲音。
段幺妹看她是明確拒絕的態度反而鬆了口氣,“既然不喜歡段潯,等那孩子傷好了你和他直接說,直接拒絕,免得他一直惦記著你。”
鍾梨內疚又難過地點了頭,也隻能這樣了。
……
段幺妹這天正在病床邊照顧侄兒,沒想到副主任他們竟然光明正大地提著禮物過來探望病人。這些無恥的人,竟然還敢來。
“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段潯,你這次來縣裏告狀實在是給我們惹了不少的麻煩,那個曹幹事也不是個東西,從我們公社走出去的人,竟然吃裏扒外舉報咱們公社,”副主任和公社老會計趕走段幺妹後和段潯單獨談判,“你費心思做這麽多無非是為了給鍾知青出氣,這樣,咱們做個交易,隻要你同意不再繼續糾纏公社招生指標這件事,和上麵說是你胡亂舉報搞錯了,我們就給鍾知青一個工農兵學員的名額。”
副主任說著又添了一句,“我聽說你小姑前天去派出所要求公安再詳查你被打的事?我看你現在活得挺好的,一點小傷不至於這麽大動肝火,對吧。再者說,你們也沒證據證明是我們派人打了你。”
老會計也緊接著說,“現在縣裏有意平息招生這件事,降低不好的影響,隻要你這邊鬆口,事情就成了。”
做手術動了刀的段潯現在還鼻青臉腫,他斜眼瞥了這兩個老東西一眼,心裏著實計算了一番,他雖然去年剛脫離文盲行列,但他腦子不笨,也知道這件事鬧這麽大,硬碰硬最後不一定能討著好。段潯擔心最後會麵臨雞飛蛋打的局麵,那就太不妙了。
段潯認真想了想,提出了要求,“工農兵學員的指標我要常興理工大學那個。”
“放你娘的屁!”副主任當場發飆。
公社六個招生指標裏麵,就屬這個大學最好了,這死小子還真敢張嘴。
“那就免談。”段潯閉上眼不再開口,氣定神閑的樣。
在一旁氣得跺腳幹著急的老會計和副主任嘀嘀咕咕商量了許久,見這死小子軟硬不吃,最終勉強答應了段潯。
次日,鍾梨就知曉了這件事。
當副主任陰陽怪氣地恭喜她時,她隻覺得更加憤怒。
“學員指標我不要了,不稀罕!”鍾梨要和他們杠到底,這次段潯受了這麽重的傷,她不能裝作看不見。
副主任嗤笑一聲,這女知青外省來的,在這裏也沒個親戚關係,還能掀起什麽浪花來不成?
令所有人想不到的是,沒有介紹信的鍾梨帶著一張狀紙走小路、坐牛車、扒拉著卡車,偷偷摸摸再次進了城。
“那張紙上麵有公社各個生產小隊大部分老知青的簽名,一個個還壓了指紋!”主任找到何飛羽和陳婉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陳婉婉和何飛羽對視一眼,無奈一笑,“這個鍾梨還真是長進了,我記得她人緣明明不怎麽好來著。”
他們公社下麵有那麽多生產大隊,每個大隊下麵又有幾至十幾個生產小隊,幾十上百個生產小隊裏麵那麽多沒能返城的老知青,竟然大部分都偷偷聯名給鍾梨簽了名還壓了指紋,也不知她是怎麽辦到的。
沒人給她開介紹信開證明,她就自己想辦法偷偷溜了出去,膽子也大。
鍾梨拿著那聯名的簽名書去縣裏告狀,就算縣裏想息事寧人也不可能了。
“主任,之前你還鎮定得不得了,看副主任他們笑話,怎麽這時候又急成這樣了。”陳婉婉問。
“之前事情沒牽扯到我,我有什麽好急的,可現在事情不一樣了,”主任頭疼,“事情要是鬧個天翻地覆,徹查起來,那我和你們的事怕瞞不住。”
“我們能有什麽事?”陳婉婉笑道,“我男人給你錢隻是讓你泄題給我,你並沒有直接把招生指標給我,這件事又怎麽能查到?”
“可是——”
“主任,”何飛羽打斷他,“這事沒什麽好慌的,慌了也沒用,反而自亂陣腳。也不需要急,考題是公社出的,泄題這種事沒有人能查出來。相反,副主任和老會計他們手腳都不幹淨,做事也大膽容易給人留下把柄。”
“就算鍾梨的簽名書這事牽連到你,最多也隻能說你管理不嚴,沒管好下麵的那些幹部,”何飛羽又道,“接下來,你隻需要好好看副主任他們的笑話。”
何飛羽穩重,陳婉婉笑意盈盈不當一回事,他們兩口子這麽淡定,主任暗罵自己白活這麽大年紀了竟然這麽膽小。
主任說起來也挺後悔的,他一輩子兢兢業業沒幹過任何違法亂紀的事,偏偏這次不知著了什麽魔攪入這灘渾水。
主任心事重重地離開。
他離開後,陳婉婉笑著和丈夫道:“鍾梨重活一輩子,還是這麽能鬧騰,上輩子你們離婚的時候她鬧的動靜可不比現在小。”
何飛羽想起上輩子鍾梨撒潑打滾的模樣,不由得皺起眉頭,“她還是這麽不知道人情世故,白活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