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3 章 送別

太皇太後之所以一直未離京,其實也是為了幫永昌帝坐實這個位置,雖說之前她沒有出手相幫,但知道大局已定後也是出了幾分力氣,所以一番忙碌下來拖到如今才走。

三日後的清晨,蕭懷素一早便等在了城門外,卻不想見到第一撥出城的竟然是被押解流放的景國公府一眾。

另一邊也有一輛馬車疾馳而來,遠遠地石娟便瞧見了馬車簷下掛著的木牌上寫著一個“杜”字,便向蕭懷素稟報,“少奶奶,是杜家的人來了。”

“想必也是來送行的。”

蕭懷素心中默了默,又看了一眼隊伍中押解的人,顧清揚兄弟自然最是顯眼,雖然一身白色的囚服,發絲也有些散亂,可往人群中一站便是一身的清華之氣,與旁人的落魄不可同日而語。

果然杜家的馬車近了,馬車簾從內一撩便跳下一人,青袍束帶,濃眉大眼,正是杜延意。

杜延意目光四處一掃,顯然是發現了蕭懷素站在一旁,微微驚訝後也是率先走了過來,“表妹也是來送杜家人的?”

“原本不是,不過卻不想碰到了。”

蕭懷素笑著搖了搖頭,“今日原是太皇太後要離京,我便在這裏候著,沒想到竟然……”說罷目光往景國公府那裏一掃,已是見著顧清淮投來期盼欣喜的目光,顧清揚卻已經將頭撇向了一旁,似是不想這一身落魄被她所見。

“既然表妹也來了,便與我一同送送他們吧,顧二哥與清淮這一走,真不知道何時再能與他們相見了。”

杜延意說罷又重重地歎了一聲,見蕭懷素並沒有反對便引著她一同上前。

押解景國公府的差役見著杜延意兄妹前來,趕忙上前行禮,想來是杜延意早已經提前打過招呼,又讓身邊小廝給差役遞了厚厚的荷包,差役這才走到了一旁去,任由他們故人敘舊離別。

“延意,你小子總算是來了!”

見著杜延意上前,顧清淮原本想要一拳頭打在他肩膀上,卻因手上的鐐銬作罷,隻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胸口,笑道:“沒想到還能再見你一麵,也不枉咱們兄弟一場!”

要知道景國公府出了這樣的事情,不說爵位被廢,所有人等皆被流放三千裏,往日的親朋早已是避之不及,更不用說出手相幫,眼下杜延意還能不忌這些趕來相送,顧清淮心裏自是滿滿的感動。

“是兄弟,就別說這話!”

杜延意也是鼻頭微酸,讓出了身旁的蕭懷素,“我表妹也來了,你與顧二哥還記得吧?”

“怎麽不記得?”

杜延意牽了牽唇角,唇邊劃過幾絲淒涼的笑意,又對蕭懷素拱了拱手,“見過郡主!”

蕭懷素側身避過,又還了一禮,“顧五哥快別與我客氣了。”又看向顧清揚始終背對著她的身影,不由輕喚道:“顧二哥,此時一別還不知道有無相見之日,我想敬兩位哥哥一杯水酒!”說罷便吩咐代兒從馬車上取下了他們自己準備好的酒壺和酒杯。

杜延意看在眼裏,卻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有些歉意地看向顧清淮,“對不住了,來得太急竟是沒有準備,好在表妹這裏有多。”

“你啊你!”

顧清淮無奈一笑,見顧清揚始終沒有轉過身來,不禁用手肘頂了頂他的背,悄聲道:“二哥,是懷素來送咱們了,你好歹也見她一麵不是?”

顧清淮是知道顧清揚對蕭懷素的幾分心思,此刻見著她挺著個大肚站在一旁也覺得過意不去,隻拉著顧清揚轉過身來,“就這一麵罷了,今後還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懷素,想到咱們兒時的情景,二哥難道你就不懷念麽?”

顧清揚身子一僵,原本還有些抗拒的動作不由緩和了下來,心中略一思忖,這才緩緩地轉過了身來。

抬頭一看,麵前的女子穿著一身素淨的月白色短襦,豆綠色的半臂配上一條淺碧色的長裙,更襯得她瑩瑩如玉,就像畫中走出的仙子一般,皓白的手腕上一隻翡翠玉鐲露在了袖外,顯得她肌膚白皙,清麗難言。

隻是那隆起的腹部微微有些刺眼……

顧清揚閉了閉眼掩住了眸中那一抹心痛與憐惜,再增眼時已是帶著那一慣溫潤的笑意。

蕭懷素有些晃花了眼,這樣的笑容,仿佛就綻放在昨日,而如今卻已物是人非,心裏難免會有一些感傷,便見顧清揚對她拱手道:“郡主如今身子重,不該在外奔忙,應早些回府才是。”

“顧二哥,我……”

蕭懷素想要解釋什麽卻被杜延意攥了攥衣袖,又給她使了個眼色她這才收了口,便聽他道:“顧二哥不用操心,待會送了你們離開,我便送表妹回去了。”轉頭見代兒倒了幾杯酒水過來,趕忙分發給眾人,“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聚,這杯水酒聊表心意,敬顧二哥,敬清淮!”

顧清揚接過了酒水,唇角泛起一抹苦澀的笑來,“也就你們能來送送咱們了,往昔的情誼我記在心上,若是……”目光一掃,見蕭懷素一雙清眸向他看來,眸中盡是真摯與關切,這才心中微溫,向她點頭道:“別的我也不說了,珍重!”說罷一仰頭便飲盡了杯中酒。

“顧二哥,顧五哥,一路保重!”

真到了離別的時刻,蕭懷素隻覺得鼻頭有些發酸,忍著淚意將酒水喝了下去,好在她讓代兒帶在身上的是花蜜酒,倒是沒有什麽酒勁,對孩子也無影響,不然她還真不敢喝下去。

“好了,我們這就走了,不能耽擱了時辰。”

這酒雖甜,可顧清揚卻吃出了滿滿的苦澀,隻用袖子抹了抹嘴,對蕭懷素抱拳,“保重!”

“願君珍重!”

蕭懷素眼眶微紅,卻還是對著顧清揚點了點頭。

另一邊杜延意與顧清淮早已經重重地抱在了一起,互相拍打著肩背,這一對難兄難弟到了這個時候才看出兄弟情深,難分難舍啊。

若不是差役已經走了過來,顧清揚又勸了幾句,他們倆人還不知道要抱到什麽時候。

景國公府的一眾又重新啟程了,蕭懷素也瞧見了景國公夫妻似有些不好了,不然也不會專門用一輛牛車推著他們,昔日的風光不在,兩鬢間早已是花白,看起來有些淒涼。

“顧伯父與顧伯母身子也不好了,也不知道熬不熬得到邊塞……”

看著顧清揚他們一行離去的身影,杜延意又忍不住重重地歎了一聲,“我也關照了那些差役,讓他們好生照顧著,病的時候就請大夫,別怕花銀子,務必要將他們一家人平安送到。”

蕭懷素點了點頭,沉思了半晌才問道:“我瞧著那牛車上還有個孩子,可是顧二哥的女兒?”

那小女孩容貌與顧清揚有幾分相像,隻是神情間怯怯的,完全找不出身為景國公府嫡孫女的驕傲與氣度,與她父親年少時相差甚遠,想來是在她出生後景國公府的光景便不如往昔了。

“你是說惠姐兒?”

杜延意呼出一口氣來,“這孩子年幼喪母,沒想到如今顧家逢難,她小小年紀竟也要……”說罷有些不忍地搖了搖頭,“大人作孽,孩子遭殃啊!”

蕭懷素默了默,隻看著那漸行漸遠的一群人,喃喃道:“希望他們能有個新的開始,隻要一家人都活著,該是比什麽都好了吧。”

“也是皇上仁慈,若是碰上先帝,隻怕……”杜延意說到這裏已是豎手為刀,接著在脖間一橫,“隻怕早已經掉了腦袋,哪還能判得個全家流放?”

蕭懷素默默地點了點頭,永昌帝在對待吳王時可沒有半點手軟,放到齊王身上確實又不一樣了,她自然不會認為這是永昌帝在念著兄弟之情,恐怕也隻是因了高處寂寞,有這樣一個失敗的對手還活著,也會時時刻刻地提醒著永昌帝這皇位的來之不易,更應謹慎小心才是。

“對了二表哥,”蕭懷素轉頭看向杜延意,“怎麽剛才你不讓我說出實情,其實我是為了來送太皇太後,並沒有料到在這裏會遇到他們。”

“你這傻丫頭,”杜延意笑著搖頭,“給別人一點希望,今後他也能更勇敢地活下去,這與你又沒有什麽損失?!”

杜延意口中這個“他”代表著誰蕭懷素心裏自然有數,不過她卻詫異於杜延意的心細,原本還以為他粗獷大條,沒想到還有這樣細膩的一麵,隻是這種事情心裏明白就好到底不能說破,便也笑笑作罷。

其實在蕭懷素心裏也希望顧清揚能夠活下去,活著走到邊塞之地,活著經營起自己的另一種人生,隻要活著在哪裏都好,不是嗎?

“二表哥要回去了吧?”

蕭懷素牽了牽唇角,轉身往自家停靠的馬車而去,沒想到杜延意也跟了上來,道:“我都說了一會兒要送你回府,眼下就陪你在這一起等等吧!”

“如此……”蕭懷素略微想了想,便點頭道:“也好!”

約莫又過了小半個時辰,蕭懷素才見得太皇太後的馬車打這經過,太皇太後出行從簡,隨行的隊伍也不過一二十人,除了英姑外隻帶了兩個年長的女官,蕭懷素遠遠地便瞧見一名女官坐在馬車轅上,不由讓石娟上前將這隊伍給攔了下來。

“竟是郡主?!”

女官看清來人也不由有些驚詫,這才向馬車裏稟報了一聲,太皇太後輕聲一歎,又與一旁的英姑說道:“你看吧,這丫頭就是個倔的,哀家不都交待了不要特意出來送行,她果真還是跑來了。”其實心中也是有幾分預料。

英姑也笑著點了點頭,“郡主這般心誠,您還是見她一麵吧。”見太皇太後並沒有反對,這便喝令讓馬車停了下來,自個兒親自扶著太皇太後下了馬車。

蕭懷素與杜延意趕忙上前見了禮。

太皇太後眉眼一挑,半眯著眸子看向一旁的杜延意,“懷素,這又是誰?”

“這是我杜家的表哥,行二。”

蕭懷素扶著腰站直了,再見著太皇太後眸中已是蘊了層薄霧,不舍地說道:“您真要走了?”

“是要走了,也留得太久了些。”

太皇太後歎了一聲,又看向杜延意道:“是杜老大人的孫兒吧,果真是一表人才!”

“太皇太後過獎了!”

杜延意趕忙抱拳躬身,他與太皇太後是不常打交道的,可也聽說這位老人絕非一般的女子,心裏自然便存著一分敬畏。

“你且在一旁等著,哀家與懷素敘敘舊。”

太皇太後拉著蕭懷素的手走到了一旁,杜延意便也行禮退下了。

“你看看你,肚子這般大了,還跑那麽遠來送行,你這是何苦?”

太皇太後歎了歎,又伸手理了理蕭懷素的發鬢,詫異道:“怎麽這眼睛那麽紅,哭得有這般久了?”

“太皇太後,”蕭懷素羞紅了臉,扯著太皇太後的衣袖搖著,“我是舍不得您老離去,心裏正難過呢,您就愛打趣懷素……”又將剛才見過顧清揚一行的事情說了,“沒想到他們也是在這一天出行,二表哥便是來送行的,正巧碰到了一起也就說了幾句話。”

“顧家啊……”

太皇太後略微思忖了一陣,才歎道:“哀家可記得那景國公世子人才還是不錯的,隻可惜了與齊王是親戚,若非不然也不會到了如今地步。”一頓又道:“還有敏福那丫頭不也為他傾心過,眼下啊還是不能湊作一堆。”

“太皇太後曆來好記性!”

蕭懷素笑著挽了太皇太後的手,“我在杜家住著時與顧家兩位公子也有些交情,眼下碰到了,便也順道送了送他們。”又命代兒取出了另一種果酒,“是蘋果味的,我知道您老人家愛這種味,不太甜,有些微酸。”

“行了,這酒哀家就收下了,在路上慢慢喝,眼下喝完了可就沒了。”

太皇太後笑著拍了拍蕭懷素的手,“你的心意哀家明白的,如今你就好好養胎,等到時候生個大胖小子,若是哀家在外走了一轉還在的話就會去看望你們母子的。”

“太皇太後……”

蕭懷素眨了眨眼,長長的睫行一顫忍不住便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