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那個是男兒身,現在宮裏這位,確確實實是個女子。老奴也不知這事是真是假。”

德公公踟躕了一下,又道,“依老奴看,宮裏這個白良辰,無論姿色品行,若是落選,似乎不大可能。皇上說的相處一段時間,恐怕隻是敷衍之詞。”

太後聽後,思索了一刻鍾,又讓德公公將陸璿璣招來坤寧宮,免不了一頓說教。

陌易唐離開坤寧宮過後,便去禦書房處理積壓的政務,作為初掌權杖的新君,他隻能用加倍的精力來盡快將西涼的權勢緊緊攥在手中,數年的被貶生涯,委曲求全的冊封,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為了等著這一刻。

而良辰這一晚因為青蕪在身邊,顯得異常興奮,拉著青蕪滿院子的亂溜達,沒人打擾兩人,聊到子時才睡下。

窩在關鳩宮的**,沉沉的墜入夢境,昏暗的夢境裏,白府火光漫天,漸漸調製成一種名為回憶的噩夢。

第二天一早,她正在漆黑的夢境裏掙紮,卻覺得突然有人搖晃著她的身子,“姑娘,皇上有旨!”

意識漸漸回籠,良辰還沒來得及問明情形,就由著寸心七手八腳的替她穿戴整齊,推搡著良辰出了內室,跪於關鳩宮主殿接旨。

良辰還記得上次宣旨讓青蕪進宮來的不過是個不知名的小太監,這次宣旨的公公來的卻是祿升。

她是真的沒想到,陌易唐竟然破天荒的下了旨意,說是他偶感風寒,關鳩宮日光充沛適宜休養憩息。

旭日高升,當祿升指揮著太監宮女們布置關鳩宮的時候,良辰手裏還捏著那明黃的旨娟,心裏思忖著陌易唐這病來的蹊蹺。

起先的幾天還好,他隻是宿在關鳩宮主殿,偶爾到良辰居處走動一二,後來不知怎麽的連晚飯也在她這兒用了。

良辰也曾就此反駁過,說什麽關鳩宮膳食簡單,恐委屈了皇上,還是搬回乾清宮的好。

陌易唐連眼皮都沒抬,依舊低頭鑽研史書,待到良辰說的口幹舌燥,他才慢悠悠的吐出一句,“說完了?”

良辰點頭如搗蒜,希望他有聽進去她的意思。

“朕記得給你說過,南屏寺大師有言,關鳩宮的風水好。”

良辰氣結,又發作不得,“如此祥瑞之地,妾不過一屆臣女,住著並不合適,還請皇上另賜一處給臣女容身。”

她剛說完就見陌易唐刷刷兩道視線朝著她射過來,那眼神寒意陰柔,恨不能在她身上剜出兩個洞來。

明明方才還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良辰不知他

怎麽就一下子情緒陰霾了起來。

眼見他變了臉色,良辰肚子裏原本準備好的說辭竟都沒了用武之地。

況且他還說,“朕搬到此處,你狐假虎威也容易些。”

至此,一切塵埃落定。

自從陌易唐搬來關鳩宮,良辰便主動讓出了主殿,移居到東廂偏殿,轉眼四月已過,庭院的那幾顆梨樹枝椏漫天,潔白的梨花瓣飄零一地,枝幹上冒出嫩綠的新芽。

也幸得了陌易唐如此大張旗鼓的入主關鳩宮,良辰得此光環籠罩,這幾日又探了幾次尚宮,奈何尚宮局的掌事告知白雪晴回府探親,近日並未在宮裏擔職。

找不到白雪晴,查證一事隻能再次擱置,良辰隻好每日拉著青蕪寸心,從早到晚,比較庭院那幾顆梨花嫩芽的變化。

還好,陌易唐最近漸漸忙了起來,並不來擾她。

良辰每日總能看到有人進進出出關鳩宮的庭院,偶爾她還識得幾個,皆是吏部、戶部大員。

她暗裏記下名字,又假做不經意地向寸心打聽那些不知名的大臣是誰。

寸心這次倒是知無不言,“姑娘,方才過去那人便是璿璣郡主的父親陸仲民,位居左相。”

良辰頷首,想來陌易唐此番所謂的養病,不過是剛好用來試探究竟朝中有多少人心是忠於他的吧。

這一招,也算高明了。

陸仲民進去沒一會,良辰就聽見砰的一聲,像是某種瓷器被人狠狠摜在地上碎裂的聲音。

良辰猜的沒錯,陸仲民絳紫色的朝靴旁,的確碎了一地的瓷器渣子,那是陌易唐摔過來的茶盞。

滾燙的茶水潑在陸仲民的腳邊,滲透過厚厚的官靴,陸仲民隻感到冰涼的濕意。

“皇上,廣域地區旱災嚴重,老臣懇請皇上早日早朝,早日定奪。”

太後那日勸說無果,便在朝堂上多加阻撓,原本該呈給新帝批閱的奏章,都需太後點頭才算作數,陌易唐心裏著實惱怒太後這一招,便佯裝生病。

他這招以進為退,擺明了不願意做傀儡皇帝,這讓朝堂好不容易達成的勢均力敵,一下子分崩離析,忠心於他的朝臣也不斷的挑刺太後**。

這幾日即便他聲稱抱恙,也知道朝中已經鬥成一團。

陌易唐麵上的笑意不減,聲音卻變得幽冷,“陸丞相這是在逼迫朕做出選擇嗎?”

“老臣不敢。”陸仲民用詞謙卑,但話語卻無半分軟弱之意,蒼老的身子穩穩的挺著,雙眼半眯著直直看向陌易唐。

君臣對峙,空氣中流淌著一抹強硬的挑釁。

“老臣隻是怕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對陸仲民而言,新帝這次與太後置氣,歸根結底是白良辰入宮惹的禍,如今皇上竟然直接移居關鳩宮,就算他有心給這個年輕的帝王下台,也找不到合適的由頭,唯一的可能便是勸服陌易唐盡快搬離關鳩宮。

祿升已經將新換的茶水送上,陌易唐端起茶盞,慢悠悠品了一口,“陸丞相前來關鳩宮,擔憂的恐怕不是君王不早朝,而是誰人能讓六宮粉黛無顏色吧。”

“目前看來白柏青的態度還不明朗,他同意讓白良辰入宮的目的還有待考量。白家手中可是捏著西涼三十萬大軍的虎符啊,老臣是擔心白柏青功高蓋主啊皇上。”

陸仲民定定的看著他,“而且,若是皇上不借此機會除去白良辰,等她知道當年種種,隻怕您最後賠掉的是整個江山……”

屋內晦暗不明,陌易唐低著頭,陸仲民並不能看清楚他的表情。

陌易唐不語,隻是用蓋子慢慢掠去上麵漂浮的茶葉。

陸仲民心中越發忐忑,陡升一種隱憂,“太後說那白良辰先前是您的侍讀,臣還不信,如今看來這事當真屬實了。皇上不會真的對她動了心思吧?”

陌易唐猛地抬頭,似是不可思議一樣緊緊盯著陸仲民的眼睛,一雙炯炯的眸子,猶如被戳透了心事,亮黑的讓人無法移目,微微抿唇,凝成一彎極其冷峻的弧度,“當年的事,她什麽都不知道。自她入宮,甚至沒認出朕來。”

他沒有直接回答,陸仲民卻仿佛已經知道了答案。

“皇上,終有一日你會後悔的。”陸仲民大笑一聲,那笑臉卻猶如一把刀,狠狠的刺入陌易唐的眼睛。

事到如此,已經無需再談。

陌易唐隻覺得滿心疲憊,“陸丞相,你先下去,容朕再想想。”

“是,老臣告退。”

陸仲民退出來經過庭院的時候,正巧碰到白良辰。他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這才闊步離去。

良辰本是悶在關鳩宮無聊至極,這才央著寸心尋來紙墨筆硯,準備畫庭院的風景,陸仲民離去前那一眼像是一根針,刺進了她的心尖,憋悶的再沒了好心情作畫,正要收拾一番進屋,就聽踏踏的腳步傳來。

扭頭一看,正是陌易唐。

陸仲民離去之後,陌易唐伸出手指揉著太陽穴,待情緒慢慢緩和下來,這才踏出關鳩宮,不期然發現良辰就站在不遠處,也向他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