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36 三月初七
三月漸暖,草長鶯飛,桃花流水,鱖魚肥美。對於漁戶來說,三月春夏之交,本是捕魚得利的大好時節,可是對於漁戶薛福貴來說,近幾天卻是見證了惡夢一般的事情。
暮春,洛陽東郊,薛福貴天不亮就起了床。昨天打的魚還在池裏活潑地遊弋,他必須趕在開市之前,把魚送到洛陽南市的魚肆去,才能賣出最好的價錢。
出發要趁早,畢竟洛陽城是那麽大。差不多十五年前,也就是隋大業元年,皇帝營建東都洛陽城,北據邙山,南抵伊闕之口,洛水貫穿其間,宮闕建得奢靡富麗。雖然大唐開國後,於武德四年平了在洛陽稱帝的王世充,毀洛陽宮闕,廢隋東都,可洛陽的城市規模和商業中樞地位都已不可動搖。
洛水從城北部東西向橫貫而過,將城市自然地隔成南北兩半。現今,洛水北有二十八個坊,一個市,洛水南有八十一個坊,兩個市,其中薛福貴要去的南市,就在洛陽的南城,算是洛陽最繁華的地段。
薛福貴所在的村莊位於洛陽城東,傍著洛水的一條支流,是天佑的好居住。在這裏,村民捕魚種稻,靠著洛水的恩賜,過的是小康的和樂生活。前頭連年戰亂雖也波及了村子,可是天然環境優越,戰亂一止,立即就開始恢複生機。
日子過得舒心了,計較也就少。薛福貴所在的漁村,人與人之間都極為和睦。由於大多數家庭都在洛水上捕魚,所以漸漸地也就形成了一個傳統。人們從村民挑選了幾個老實可靠的年輕男子。專門負責把魚送到南市去賣。村裏的其他人就可以安心打魚。減少了奔波之苦。薛福貴就是被選出來的送魚人中的一員。
今天是三月初七,是薛福貴這兩個月來第一次去南市送魚。想一想很有些不好意思,春季正是上魚的時節,送魚的差事相當繁重,可是薛福貴的弟弟早年去汴州做小買賣,今年尋了戶好人家的姑娘,把家安在了汴州。前麵的一個多月,薛福貴都在汴州幫弟弟張羅婚事。忙前忙後,直到日前才回到洛陽,安頓下來。
好久沒去送魚了,重新上工,覺得挺有精神頭的。薛福貴換好粗布服,將各家集過來的魚裝進魚簍魚筐,搬到村裏集體購置的大車上,便去敲隔壁平六家的門。
平六今年二十多歲了,因為樣貌差了些,至今還沒娶上媳婦。家中父母也早亡,所以就是一個人居住。兩家鄰居多年。平六人其貌不揚,心眼卻是極好的,薛福貴不在家的時候,家中也都是托平六照看,從來沒有出過岔子,所以兩人素來交情親厚。平六恰好也是村裏選出來的送魚人,所以薛福貴每回都是第一個去喊他。
可是今天平六卻沒有出來應門。薛福貴敲了一陣,便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平六為人一向勤快,這個時間還沒有起,是很不尋常的。
薛福貴找了一根樹枝,從門縫裏伸進去,將門栓向上挑開,進了院子。院子裏靜悄悄的,房屋裏也未曾點燈。薛福貴推門進屋,喚了一聲:“平六?”
回答他的是粗重的呼吸和一聲低低的呻吟。
薛福貴心裏一緊,忙尋到燈,打火點上。一照之下,他不由大吃一驚。平六正躺在炕上,雙頰赤紅,雙目緊閉,幾乎動彈不得,隻不住地哼哼。
薛福貴上前使手一摸,手像觸到了火炭一般,燙得他的手猛地縮了回去。昨天似乎還見他好好的呢,這會兒怎麽病成這樣了?不好,快請郎中去!
事不宜遲,薛福貴先去敲村裏略懂醫術的村醫胡先生的門,結果胡先生這麽早居然不在家。胡先生的媳婦說,深夜他就被人給叫走了,似乎是有人生了嚴重的急病了,這一出去,折騰到現在都沒回來。
嚴重的急病麽?薛福貴的心裏忽然生出十分不好的預感。略一思索,他連忙往村長的居處快步走去。
不祥的預感果然成真。一夜之間,村裏出現了四個像平六一樣的重病者,個個都出現了極度的高熱。胡先生看過,根本就束手無策,試著抓了些退熱的藥煎了給他們服用,結果完全沒有效果。
對於薛福貴而言,這個現實似乎比他的不祥預感還要不祥。因為他驚訝地發現,倒下的四個病人:平六、趙賀、錢程、劉二,全部都是村裏挑出來的與他一樣的送魚人。
病人們被集中到了一個大屋裏照看,到了中午,四個人的高燒不但沒有減退,身上還開始出現紅色的斑瘡,很快就開始從紅色的斑瘡處流膿潰爛。
村長與胡先生這一驚非同小可,這種病症,此前可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二人連忙將村眾從大屋裏驅散,隻留了病患的親屬在屋內照料,以防備這是某種疫病,會傳染給其他村民。同時,村長火速派了幾個人立即動身,到附近鎮上請知名的醫生來看。
村長一共派出了四路人去請醫生,不知算不算是天佑,其中有一路人不到兩個時辰就回來了。
他們帶回了一名走方郎中。這位郎中是在路上碰到的,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村民向郎中述說了一遍病情,沒想到這位郎中竟說曾經見過此症,也曾見人實驗過方子。村裏人大喜,連忙將其帶回了村落。
這郎中真是一位異人。他看了一下四人的病情,就連忙將在屋裏照料的病人親屬也清了出去,道是這病近距離接觸極易染上。郎中當即便提筆,開了幾味藥,叫人抓來煎了,又從自己隨身藥囊中取出了一些瓶瓶罐罐,不知怎麽調配著。不久藥配好,給四個病人服了,高燒居然很快地出現了緩解。
薛福貴擔心幾個送魚同伴的安危,所以一直在不遠的鄰間候著,看有沒有什麽能幫上忙的。後來村長出來,大讚郎中醫術的高妙,薛福貴聽說平六他們症狀已有緩解,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福貴啊,你在這裏照應著,如果神醫有什麽安排,你就去幫著辦。我要去安撫一下鄉親,讓他們莫要驚慌。”村長吩咐道。
薛福貴點了點頭,那種緊繃的感覺終於開始放鬆了下來。他上了炕,取了床棉被堆在炕頭倚靠著,打算小憩片刻。
他睡著了大約不到半個時辰,忽然聽到隔壁屋裏傳來淒厲的慘叫聲。
薛福貴一個激靈,從炕上翻身跳下,便往那大屋跑去。才跑到院中,卻見五六名黑衣蒙麵人手持血淋淋的刀斧,正縱身躍上房脊。黑衣人望他一眼,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將之滅口,但幾人交換了一下眼色,便施展輕身功夫,在民房上頭輕飄飄地幾個起落,轉瞬就不見了。
薛福貴嚇得跌坐在地,半晌才能扯開喉嚨叫起人來。不多時村民聚過來,村長也來了,他便抖抖索索地將方才看到的情景講述了一遍。
村長招呼了幾個大膽力壯的漢子,拿了鋤頭鐵鍁,進到大屋裏查看。一進屋子,這回,就算是最膽大的人,看了眼前的場景也嚇得魂不附體,兩腿發軟。
平六等幾名病人,全都被人幹淨利落地割斷了喉嚨。可那位郎中,就沒有這麽“幸運”了。當人們進入正屋的時候,郎中的頭顱端端正正地擺在桌子上,形容扭曲,雙目圓睜,麵對著大門口。而他的軀體已被亂刀肢解,殘忍地拋棄得滿地都是。
簡直是地獄一般的場景!薛福貴扶著門框,像其他人一樣開始彎腰嘔吐起來。
莫名的疫疾,莫名的黑衣殺手,不幸的連名字和居住都沒來得及留下的走方郎中,殘忍恐怖的殺人手段。村裏的這段可怖故事,一下子傳開了去,搞得洛陽東郊人心惶惶。
官府來人驗看了屍首,因為擔心死者身上有疫病擴散為害,遂在驗看完畢後即下令焚化了屍首,將骨灰深埋。而那位郎中,隨身攜帶的物品中竟無可以證明身份的文牒,故最終也查不清他到底是什麽來曆。
究竟是怎麽回事呢?那些神秘的黑衣殺手,是為了殺死染病的四個人,順便殺害了郎中,還是他們本就是來殺郎中的,平六他們幾個病人不過是慘遭連累?
直到現在,薛福貴還是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