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24 我和星星睡不著 1
貞觀二年冬,也就是公元629年的年初,又是一個元宵節。
長安的街市較之前兩年,明顯熱鬧了許多。這是李世民登基的第四個年頭,政治清明,人心安定,經濟也蓬蓬勃勃地發展起來。
坊間已經開始出現了舞龍燈的,看熱鬧的男男女女把街市堵得水泄不通。那邊舞的是“二龍戲珠”,龍是帶燈燭的,龍眼龍身都閃閃發亮,在華燈照耀的夜晚顯得氣勢磅礴。隻見那兩條龍的龍首忽高忽低,靈動如生,身段左聳右伏,蜿蜒翻騰,倒像是活的一般。
我在那人群的後麵,瞧不清楚舞龍,又懶得與他們擠,就無聲無息地躍上了一座牌樓的頂端,俯視著下頭的燈火。沒有人注意我,街市上的紅紅綠綠,歡聲笑語,在我眼前如流水般地滑過。
現代有那麽一句話說得真好: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麽也沒有。
下頭又是一陣吵吵嚷嚷,人潮也開始不自然地湧動起來,原來是一群穿著捕快衣服的家夥從人群中拚命地擠過。
“讓讓,讓讓!追逃犯!”為首的那個因為擠不過去,急得臉紅脖子粗。可是他們並沒有像電影裏那樣飛腳踹倒人民群眾,他們隻是使勁地從人群裏掙紮著往前奮鬥。
“他奶奶的幽夜公子,被老子逮住了,非得把你千刀萬剮不可!”
“好好的元宵夜,就給這王八羔子給攪黃了,x他娘的八輩祖宗!”
“……%¥%……##!!”(不堪入耳,已屏蔽)
捕快們一邊在人群裏擠著,喘著粗氣,滿頭大汗。一邊嘴裏罵罵咧咧個不停。
我居高臨下地冷眼瞧著他們,心中暗罵了一句:“你大爺!”
領頭的那小子是白千帆雍州府的人,我很熟的。尼瑪兔崽子們竟敢罵我的男神?!真特麽是活夠了!
我一揚手腕,手中一顆鴿卵大的翡翠“嗖”地飛出,砰地一聲正中他的腦門。
領頭的捕快“嗷”地一聲大叫,撲通一聲栽在地上,額頭上眼見地慢慢鼓起了一個青紫色的大包。他當即以手拍地。高聲謾罵起來。可是三秒之後。當他低頭看到落在地上的“暗器”時,罵聲一下子就啞下去了。
“這這這!!這不是吳家丟的那塊祖傳寶貝青玉翡翠嗎?!”
一時間目光唰唰唰地向上頭我藏匿的方位投射過來。
我哪能傻到留在這裏等著他們發現?我早就足尖一點,輕飄飄地從牌樓頂端竄上了對麵酒樓的房脊。找了無人的後院,翩然無聲無息地落到地上。
我現在已經是女裝的扮相了,所以我提起裙裾,從無人的院落繞出來。十分自然地混入了街市的滾滾人潮。
這情景有一些違和麽?嗬嗬,你說對了。
無論人的心會有如何的苦痛與掙紮。時光的腳步總是無情地滾滾向前。那一個時刻,我的愛人從白雲山的高崖墜落的夜晚無邊無際的近,又無邊無際的遠,可是時間距離那個日子。已經是整整一年半了。
這一段的時間,我刻骨銘心地理解了什麽叫作“度日如年”。
什麽?你問我幽夜公子是誰?嗬嗬,你以為我找到他了麽?怎麽會呢。如果是我的秋,他怎麽會化成幽夜公子的樣子。卻不回到我的身邊?
所以,那不是他,那是我。
這一年半,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可是一切都無關緊要。我的秋沒有回來,紅塵中的一切便與我再無幹係。
我的秋,自那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我曾經試著像書裏寫的一樣,如果這一天堅強地沒有哭泣,就在牆上刻一條線,然後獎勵自己一點什麽。可是沒有多久我就放棄了,因為始終沒能刻成一條線。我沒有一夜不流淚,直到今天,仍然沒有一夜不流淚。
所以,我決定像瑜珈老師們教授的那樣,“接納你的身體所帶給你的一切”。當你能夠接納內在那疼痛的感覺,疼痛也不過就是一種習慣。
但是,我一直堅定地告訴自己,他並沒有死,他隻是因為某種原因被絆住了,終有一天,我們還會找到彼此的,我們將相擁而泣,並自此白首不相離。這就是我在大唐努力地生存下來的全部理由。
我把自己的時間填充得滿滿的,周圍的人都在幫助我,幫我把時間填充得滿滿的。最初的半年,駱大春把我帶回了天山,把我擱在落雪山莊,每天教我練武功。落雪山莊是個習武的好地方,寒冷、寂靜,有最好的器械和老師。
所以我像玩命一樣地練武功。原本以為,為了來到大唐所花費的八年,我算是相當玩命的,可是現在看來,那不是玩命,那不過是玩笑。我努力到把落雪山莊的老師們嚇壞了的程度,以至於經常需要把我打暈,強迫我停下來。可是他們不明白,隻有肉體足夠痛楚,才能令人無暇顧及心靈的創傷。
我無休止的自殘式習武的副產品,就是令我像一個天才一般,武功突飛猛進地增長。
我驚訝地發現,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已經能收放自如地氣行大小周天,能如履平地地飛簷走壁,輕抬玉手就能把膀大腰圓的綠林好漢一巴掌拍翻。
我用我的秋教會的方法,日複一日地練習那個“吸星大法”,就仿佛他給我布置了一個高難度的家庭作業。當我完美地做好作業的時候,我的老師就會笑吟吟地開門進來,送我一朵小紅花。我曾經這樣幻想著。
可是作業做得相當不錯了,我的老師還是沒有出現。
駱大春變回了我最初認識的模樣,日複一日地在身旁守著我,給我說故事,給我講笑話,給我好吃的。半年之後。他思慮良久,最終帶著我回到了長安。
不曉得他是如何與皇帝交涉的,總之他頂替聶秋遠,暫代了大理寺少卿的職務。他把我拉回了大理寺,重新把大堆疑難複雜的卷宗擺在我的眼前。我毫不猶豫地一頭就紮了進去。
皇帝對我極為照顧,在大理寺我基本為所欲為。但我也並不給他招惹禍端,畢竟當時我在他麵前崩潰的那一次。他的表現令我覺得為他賣賣命也是值得的。
就在聶秋遠墜崖失蹤的數日之後。皇帝親自駕臨洛陽,並特意看望了他義弟的“遺孀”。我看到皇帝,忽然怒從中來。從行李中掏出禦賜的玉珮,就衝到他麵前大吼起來。
關於這塊玉珮,你一定不記得是怎麽回事了吧,連我自己都快要不記得了。這是我們在碗子山初遇“木公子”的時候。他丟在死人**的那塊玉珮,後來臨走時賜給了我。說是宮中的人見物如見人,可以為我所用。
我拿它又有什麽用呢?所以一直丟在那裏忘掉了。但是那一刻我想起了它,我要用它告訴皇帝,你還欠我一份承諾。我老公是為了你的天下而失蹤了的。可你居然還害過他!
“聶秋遠沒有死,也不會死!”我手持玉珮,衝著皇帝大吼。“他沒做過任何對你不利的事,你可別趁這會兒對他落井下石!他體內有你下的毒。你可別疑神疑鬼地拿這毒來害他!”
那一刻的我,壓根兒沒把生死這種事放在心上。看不到秋,我根本就不想活著。
可是李世民默默地聽我吼完,並沒有責怪我衝撞聖駕,反倒十分真誠地對我說道:“當初那樣做,是他讓我放心,也是我讓他放心。我從來沒有過殺傷秋遠的心思,他是我的義弟,我不會那麽做。我也相信秋遠未死,所以我已讓蠱師,將那蠱散去了。”
我心中暗罵,什麽義弟,你親弟弟也沒見你放他生路過!可是他說已將蠱散去了,皇帝金口玉言,總不會騙我吧?這讓我放下了1%的心。
所以半年之後我重回大理寺,就像饑餓的人撲在麵包上一樣,玩命地辦起了案子。我查案之雷厲風行,手段之粗暴可怕,態度之蠻橫無理,追擊之不顧性命,破案率之高到不可思議,使我的名氣很快就傳遍了古代公安係統。斷案行業中一提到大理寺的葉流螢,無不為之色變,避之唯恐不及,並尊稱為“桃花煞神”。
可是不管白天有多麽疲憊,桃花煞神每天都仍然會失眠。失眠了,就趴在窗口數星星,唱歌,唱著唱著就流下淚來。也許是我唱的現代流行歌曲都很好聽,被窗外的人聽了去,使這些歌還在坊間流行過,最著名的就是我最常唱的辛曉琪的。
哼,古代人怎麽會懂得為什麽“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襪子,和你身上的味道”呢?又怎麽會懂得“想念是會呼吸的痛,它在我血液中來回滾動”的滋味呢?
因為以前的我,聽歌就聽了,這樣的切膚之痛,我也從來不曾懂得啊。
原來想念真的會使人痛的,就是古人說的那樣,思君令人老。
今天是元宵節,所以駱大春、媚蘭、藺九、大理寺加班的家夥們,我們湊在一起吃團圓飯。畢竟一年半了,平常的時候,除了性情喜怒無常,陰晴不定,我的精神狀態基本還是正常的,完全可以溝通和交流。可是就在今天,韓媚蘭做了一件太不地道的事,一下子就把我激怒了。
她居然在我身邊多擺了一套餐具,還盛了滿滿的一碗飯。
“這是聶大哥的,今天大家要團圓哦!”
我當時就拍案而起,抓起那飯碗,砰地一聲砸碎在地上,飯粒子鋪了一地。
“你幹嘛呢?!”我吼了起來,“你當他在天上麽!他現在正在某個地方,好好地吃著飯呢,你擺這麽大一碗飯,他特麽吃得下嗎?!”
你們口中不說,心裏一定以為,我的秋已經死了吧!你們一定在心裏,暗暗地可憐著我吧!
韓媚蘭快哭了,癟著嘴可憐巴巴地叫了一聲:“流螢……”
我這會兒可見不得她哭唧唧的煩人樣,更不想讓他們看到我奪眶而出的淚水。
所以我飛身上了房脊,幾個縱躍就消失在夜色裏。
外頭太過熱鬧,人們的歡聲笑語令我心生憤懣,所以我就幹脆利落地做下了剛剛那起盜竊大案,發了個名帖,以幽夜公子的名義把之前早就看上的長安大戶吳家那塊祖傳的價值連城的寶物--青玉翡翠盜了出來。
好吧我承認我的心理十分陰暗,反正在這一刻,我根本就看不得人家在這元宵佳節和睦團圓,夫妻恩愛,幸福祥和的模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