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相思豆

曹氏本就想管治梁柏,既然雲阿婆給了她一個梯子,她就順腳下了。她回頭衝一臉漲紅的梁柏說道:“聽見沒?你鬧得我們家親姑姑都沒法睡覺了,都要奔死去了,你要不安分點,等馬六回來了有你好看的,知道了不?”

大家的目光不由而同地斜瞟向了梁柏。梁柏頓時覺得渾身不自在,後脊梁直冒冷汗,嘴裏嘟囔地罵了一句,然後接了話道:“知道了,管家娘。”他說完悻悻地回後院去了。

曹氏轉回頭又問雲阿婆:“您老人家還有哪兒不舒坦的?盡管說出來,別再跟死字較勁兒,我可擔不起這罪名兒!”

雲阿婆吹了吹手掌裏的蒜皮,緩緩起身,捶了捶腿兒道:“沒了沒了,噯喲,這腿兒真是不頂用了,才坐這麽一小會兒就麻了,索性砍了算了!”

梨花用胳膊肘碰了碰黃鶯,給她使了個眼色。黃鶯立刻明白過來,忙對雲阿婆說道:“您老人家要不嫌棄,往後每晚我替您按按腿兒?”一院子的人都好奇地把黃鶯盯著,太陽今天不是打東邊落下去的呀?這眼睛長頭頂的丫頭居然要幫雲阿婆按腿兒?

雲阿婆擺擺手道:“不用了,我這腿兒不好看,老骨頭老皮子了,你看了指不定會吐呢!哪兒能髒了你的手呢?”

“那算什麽髒呢?您老人家不嫌棄我手藝差就行了!”黃鶯笑盈盈地說道。

“是啊,雲阿婆,”梨花接過話笑道,“您可別小瞧了黃鶯的手藝。想汪府裏那麽多婢女下人,夫人最喜歡黃鶯給她揉肩按腿兒,常誇她手藝好呢!橫豎她晚上也沒什麽事做,您倒不如成全了她,隻當給她找找活兒幹。”黃鶯掐揉手藝是一流的,隻不過從前的受用者肯定是老爺,而不是夫人。

雲阿婆淡淡地笑了笑,沒說什麽,轉身進夥房去了。梨花知道她是答應了,偏著頭對黃鶯小聲道:“該怎麽做不用我教你了吧?”黃鶯點點頭道:“我知道了,謝……”謝字還沒說出來,黃鶯的眼淚就要滾出來了。

梨花忙掐了她一下,低聲道:“別動不動就哭,收著點!”

曹氏見雲阿婆不發威了,轉身問梨花:“哎,秦梨花,真打算在這兒吃了晚飯再走了?”

肖嫂子忙添油加醋地說道:“她剛才說了,就算吃也是吃老爺的,不是你我的,愛上這兒吃就上這兒吃,你管不著呢!”

“哎喲!”曹氏嘴角扯起一絲冷冷的笑容,“聽著像這莊子是你秦梨花在做主呢!鬧清楚了,你現下還住在謝家呢,趕緊回去吧,今晚沒備你的份兒!黃鶯,還杵著做什麽?夥房裏不用你幹活了?”

黃鶯下意識地往梨花身邊靠了靠,低著頭不說話。梨花應了聲對曹氏說道:“正好管家娘來了,我有個事要跟你說說。紅菱懷了孩子,海堂哥又不在,你這大姑子要張羅一莊的事,忙得慌,沒工夫照顧她,所以我和黃鶯商量了一下,打算讓黃鶯和紅菱住一屋,互相有個照應。”

曹氏眉眼一沉,目光中帶著幾絲冰冷,嘴角抖了一下問道:“秦梨花,這莊上的事什麽時候輪到你來安排了?你該回謝家就回謝家去,別在這兒沒事找事!”

“管家娘這話嚴重了,我哪兒是安排啊?我這不正在問你的話嗎?馬六走了,這莊上的事都歸你管,出了什麽事那都是你的事,我哪兒敢管那麽多呢?也擔不起這麽重的擔子。你要不同意,大可以一口回絕了我,不過——”梨花淺淺一笑道,“紅菱身子向來就弱,今天又給人嚇了一回,沒個人仔細照顧著,隻怕會滑胎也說不準。要真是那樣,外麵那些人指不定會說,是你管家娘一家子對紅菱還有成見,故意不細心照料呢!要是讓黃鶯跟她住一屋,有個風吹草動也好及時跟你說,豈不是兩全其美?你覺得呢,管家娘?”

“哼,”曹氏哼笑了一聲,一股悶氣從鼻腔裏呼了出來說道,“你倒是思慮得周全,連我的臉麵都思慮到了,真辛苦你了!”

“哪裏哪裏,”梨花客氣地笑道,“這都是往常在莊上的時候跟管家娘你學的。我隻得你二三分的真傳,哪兒能學得盡你十分呢?我思慮到的,隻怕你也早早思慮到了,是不是?橫豎黃鶯一個人住也太冷清了,讓她和紅菱住一處,互相管顧著是最好的。要是誰真想幹點別的事,那就得掂量掂量,萬一讓紅菱動了胎氣,這後果他擔不擔得起!”

大家都知道說的是梁柏,要是黃鶯和紅菱一塊兒住了,梁柏晚上還想來折騰黃鶯的話,隻怕會傷了紅菱的胎,到時候海堂不找梁柏拚命,那就怪了!

曹氏知道梨花是有意這麽安排的,一下子就能保全兩個人,她要想不答應,似乎情麵和臉麵上都說不過去,便隻好點頭應了。梨花又說黃鶯撞了頭,隻能辛苦肖嫂子做飯了,曹氏也沒多說什麽,讓黃鶯自己去歇著。梨花衝曹氏道了聲謝,扶著黃鶯去後院了。

看著梨花臉上那處事不驚的笑容,曹氏忽然想起了馬六之前說過的一件事。有一晚兩人芸雨完了之後,躺在**歇氣兒,馬六忽然感觸了一句道:“那秦梨花隻怕真不是老爺的姐兒,以她的聰明,怎麽會甘願做個姐兒呢?”

她轉頭問馬六:“你怎麽知道她不是個姐兒?她跟你說的?”

馬六哼笑一聲道:“不讓全莊人去參加春祭這事就是她的主意。”她吃了一驚,摟著被褥遮了光溜溜的身子,坐了起來低頭問道:“我還以為是你想出來的主意呢,沒想到你是聽了她的呢!”

馬六點點頭道:“不但是春祭的事,上回謝大娘她們藏了兒子不交出來的時候,去祭山神也是她想出來的。”

“那不是汪管事的主意嗎?”她再次吃驚地問道。

“汪管事那時都慌了,生怕給陳禦史家小公子瞧出個端倪來,腦子比我還不好使呢,上哪兒想那主意去?祭山神是秦梨花跟汪管事出的主意,當時我和汪管事都給她哄騙了,以為她真是想逼著謝大娘她們交出兒子來成親,哪兒想到她是打算借祭山神逃跑啊!這事之後,我細細琢磨了一下,覺得這丫頭鬼心思多了去了,狡猾成這樣兒,做什麽不好非得做老爺的姐兒?隻怕這裏頭是有文章的。”

“她要不是老爺的姐兒,難不成真是個丫頭?”馬六沉默了片刻後說道:“她到底在汪府上是個什麽身份我說不好,橫豎往後你少跟她過不去,她心思比你多,人比你聰明,就算沒有謝滿庭,她也未必會吃虧,我們犯不著跟個聰明人較勁兒,知道了嗎?”氏阿既順想。

曹氏當時心裏還有點不服氣,心裏還懷疑過馬六是不是看上秦梨花了,把她誇得那麽好,自己難道就笨了嗎?不過今天曹氏算是長了點見識了。

父親曹安被秦梨花推進水缸後,曹氏當時隻顧著氣憤去了,沒覺得有什麽,可過後一想,真是有點後怕。潑婦她見多了,頂多是嘴上罵罵,砸砸東西,再不就來點自殘上吊跳河什麽的,但能狠得下心把一個醉酒的男人推倒在水缸裏,還麵不改色地承認了,這樣的婦人她還是頭一次見到。這不但需要力氣,還得需要點膽量。她不禁在想,到底秦梨花從前是個什麽人呢?

“管家娘!管家娘!”肖嫂子幾聲叫喚把曹氏散出去的魂兒給叫了出來。曹氏微微皺眉問道:“怎麽了?還不去做飯,等著我動手呢?”

“門外有人找。”肖嫂子指了指大門外說道。

“誰啊?”曹氏隨意地抬頭往大門外望去,隻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站在那兒衝她笑了笑。曹氏覺得有些奇怪,自己並不認識這小姑娘呢!

她走出了院門,打量了那小姑娘一眼問道:“你是誰家的孩子呀?瞧著不像村子裏的,找我有什麽事嗎?”小姑娘眨了眨她那雙明輝般的眸子,遞上了一個藍布錦囊道:“我是幫人送東西的,給你!”

“什麽東西?”曹氏還沒問完,那小姑娘就一溜煙跑走了。她叫了幾聲,卻也沒能叫住。她更加好奇這錦囊裏到底裝了什麽東西,揭開繩子,把裏麵的東西往外一倒,一串半黑半紅的小串珠手鏈就掉了出來。

“天哪……”曹氏臉色霎時慘白如雪,瞳孔張大,表情扭曲,雙手一抖,差點把這串珠手鏈抖落在地上。片刻後,她滿眼驚異地抬頭四處張望,想要再尋到那小姑娘的身影,卻早已不知所蹤。她死死地摁住跳如撞鍾的心,不甘心地挑目在傍晚那片殘陽餘暉中尋找,可惜除了平日裏熟悉的景色,並沒有尋到她想看見的人。

再次低頭凝視時,曹氏那雙捧著串珠的手不住地顫抖了起來,眼眸裏竟然盈出了一抹水霧。1c9l4。

就在她感觸萬分時,梨花和陌香手拉著手從院門裏走了出來。一抬頭便看見了眼眶盈淚的曹氏,不由而同地愣住了。梨花忍俊不禁,親娘啊,這是自己眼花還是怎麽著?管家娘也會哭嗎?幻覺?

曹氏沒想到她們倆會忽然出現,頓時尷尬地低下頭,塞了手鏈進袖子裏匆匆進了院門。等她走後,陌香露出了一臉驚異的表情,眉飛色舞地問梨花:“四嬸,曹管家娘在哭嘞!”梨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連連點頭道:“我看見了,是在哭,再晚一步出來,沒準還能瞧見她淚流滿麵的樣兒呢!”

“好稀奇哦!”陌香一邊拉著梨花往前走一邊說道,“我從來沒見她哭過呢!還是捧著一串相思豆在哭。”

“那紅黑色的小豆豆是相思豆嗎?”梨花倒是聽過這名兒,人家王維不是寫過那句很有名的詩嗎?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不過在上一世,梨花從來沒見過什麽相思豆。

“是呢,四嬸喜歡嗎?等小叔叔回來,讓他帶我們去山裏摘些,拿回來洗淨曬幹串成手鏈或項鏈很好看的。”“瞧著挺喜歡的,不過我很奇怪管家娘捧著串相思豆的手鏈在門外哭什麽呀?太想馬六了?”

“哈哈……”陌香掩嘴笑了兩聲道,“興許是吧!”

梨花忽然停下了腳步,一臉詭異的笑容瞟了陌香一眼說道:“陌香,四嬸有點急,想去那邊草堆裏方便方便,你替我瞧著人,我立馬就回來了。”

“有這麽急嗎?就不能憋到家裏?”陌香還是比較單純,完全不知道梨花在騙她。

“很急,十萬火急的!記得,在這兒等我!”梨花說完就朝那邊草堆飛快地跑去,瞧上去真像很著急似的。

不過當陌香收回盯著梨花的奇怪目光時,不經意間抬頭往前一看,臉色頓時紅了大半,猛然明白過來為什麽自家四嬸會忽然十萬火急地尿遁了!因為田易生正沿著土路向這邊走過來,梨花眼睛尖,早看見了。

陌香立刻心慌不已,也想尿遁,可惜已經來不及了,因為田易生已經看見她了,並快步地往她跟前走過來。

自從上次在海子橋經曆了那驚心動魄的事情後,兩人之後沒再見過。此刻遇見,仿佛是老天嫌落日殘陽不夠豔麗,故意安排了這麽一處,讓陌香的臉紅似霞飛,眉眼間都帶著一股子少女特有的羞澀暈紅。

陌香在心裏嘀咕梨花太不厚道太不仗義時,田易生已經走到了陌香跟前。她居然不敢抬起眼皮瞟田易生半眼,隻聽見耳邊傳來田易生那熟悉且令她心動的聲音:“你回家去嗎?”

連稱呼都省略了,言語間的親昵之感油然而生。這讓陌香的紅暈更深了一層。她垂著眉,輕聲應道:“是呢,你上哪兒去了?”

“剛去了你家。”

“呃?”陌香驚訝地抬起眼眸望了田易生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簾,不敢再往那雙黑眸子裏望得太深,怕丟臉趴不出來了。

“替我奶奶拿了包草藥,可惜——”田易生雙眼緊盯著陌香那滿是紅暈和嬌羞的臉龐說道,“可惜你不在家。”“你怎麽知道我不在家?你問過?”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