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下部) 燒穀會(一)

“勉勉強強?你還真舍得說呢!你們這鎮上的人做買賣是不是都跟你似的?懂不懂童叟無欺的道理?”

兮兮衝嚴琥珀莞爾一笑道:“你是童還是叟?”

嚴琥珀頓時答不上話了。舒愨鵡琻這時,元胤在旁冷冷道:“琥珀,讓她出去。”

“不用請,”兮兮看了一眼元胤道,“我自己會走的。兮兮不打擾諸位客官歇息了,有什麽需要請盡管吩咐!對了——”她扯開腰間的香囊,掏出香料內包,走到桌邊啪地一聲拍在元胤麵前道,“這個,算是我促銷大贈送了!哼!”

兮兮說完昂起頭得意地出了房門。昭荀把門關上後說道:“琥珀,你跟她個姑娘較什麽勁兒啊?剛才漏了臉吧?被人問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嚴琥珀笑道:“我就逗逗她,覺著她挺好玩兒的。”

“回去告訴雀靈,說你遇著個好玩兒的姑娘,你猜雀靈會怎麽樣?”

“別拿雀靈來嚇唬我吧!”

昭荀笑了笑,轉身對元胤說道:“主子,我們在這兒等了三天了,可青易還沒出現,他會不會已經出了這一帶了?若是如此,倒不如我們先回驚幽城。”

元胤望向窗外道:“不急,再等兩天。”

“對了,有個事屬下還沒來得及跟您稟報,是關於百夜香的。”

“說。”

“聽喬鳶說,她師傅曾經千叮囑萬囑咐雲錦鈴,說百夜香隻能用來對付會功夫之人,不能對付普通人。”

“雲錦鈴?”元胤眉頭微微擰起。

“她是青川牧場第二把交椅,一直追隨於牧主青海平,也是莊允嫻的師叔。那百夜香想必是她交給春兒的。按照春兒在青川牧場的地位,她應該不知道百夜香到底有多厲害,若是雲錦鈴故意隱瞞不說,那麽春兒根本就不會知道這東西會害死夫人。”

“昭荀哥,你的意思是雲錦鈴要害死夫人?”嚴琥珀問道。

“想想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昭荀正色道,“夫人曾是青川牧場的人,即便暫時沒了記憶,雲錦鈴依舊不肯放心,想要設法害死夫人也不足為奇。而這女人心機頗深,事發之後我們單單是知道百夜香為青匆所調製,卻不知她雲錦鈴在當中做了什麽手腳。若是雲錦鈴當時能提醒春兒一句,我想以春兒的秉性不足以壞到會害夫人。”

元胤放在桌上的拳頭緩緩捏緊了,青筋爆展。嚴琥珀忙道:“主子,您放心,雲錦鈴一準跑不掉的!屬下這就傳令下去,搜捕雲錦鈴!”

“等等!”元胤鬆開拳頭,指著昭荀道,“你還有話沒說完,是吧?”

“主子大概也猜到屬下想說什麽了。”

嚴琥珀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們倆問道:“什麽意思啊?”

昭荀笑道:“我聽了喬鳶說起這事後,我便覺著雲錦鈴這個女人心機十分狠毒。若不是喬鳶提一句,隻怕我們都把害死夫人的罪名勸歸咎於青月堂身上。雲錦鈴神不知怪不覺地除去了心腹大患,然後躲起來,看著我們滿天滿地地追著青月堂跑,她倒是最自在逍遙的。可見,她與青月堂所謂的一心聯盟根本就沒有外界傳得那麽堅實。她對青月堂也許是有異心的。”

嚴琥珀恍然大悟道:“說來還真是呢!我怎麽沒想到呢?”

“琥珀啊,”昭荀拍著他的肩頭笑道,“你還年輕,有些事得多曆練曆練之後才知道。眼下找雲錦鈴所在是最緊要的,但不要打草驚蛇,隻需派人暗中監視,看她到底跟青月堂有什麽嫌隙。但凡抓住了把柄,我們才可以同時將青月堂和青川牧場全部瓦解掉。”

“就按昭荀說的辦。”元胤下令道。

“是,主子!”嚴琥珀瞟了一眼桌上那個香料內包問道,“那這東西怎麽處置?”

“扔了。”元胤看也沒看那香料包一眼。

“什麽香料包?”昭荀好奇地拿起來聞了聞,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忙笑道,“扔了怪可惜的,琥珀,你收著!”

琥珀一臉嫌棄地擺手道:“我又從不佩這些玩意兒,香香的,像個姑娘家似的。”

“這東西不錯的!”昭荀堅持塞給了琥珀說道,“天這麽熱兒,揣一個香包在兜裏祛祛你的臭汗也好的。”

“我不要……”

“你嫌棄人家姑娘的東西啊?我告訴你,剛才那梁姑娘倒是個會調香的,這味兒真不賴,主子不要你收著!”昭荀一邊說一邊跟嚴琥珀遞眼神。嚴琥珀一時沒看明白,隻能先揣進懷裏了。

等傍晚時分,昭荀給喬鳶敷完藥出房間時,嚴琥珀堵了他在門口,拉到一邊問道:“昭荀哥,你非得塞個香包給我幹什麽啊?要給雀靈知道了,我耳朵可就難受了!”

昭荀往元胤房門口看了一眼,輕歎了一口氣道:“你不覺著奇怪嗎?主子為什麽會忽然對一個鄉下姑娘的香包感興趣?”

“我正納悶呢!”

“說到底還是因為夫人。夫人喜歡調香,自己也很擅長,所以夫人所用的脂粉或者香料都是她自己調製的,別處是沒得賣的。夫人在時,常來我那兒拿些香料,因此我認得夫人身上的香氣。”

嚴琥珀恍然大悟:“難道梁兮兮的香包的氣味兒跟夫人以前用的很像?”

昭荀輕輕地點了點頭:“剛才梁兮兮那樣的態度,主子自然不屑用她的東西。可你也知道,自打夫人去了之後,主子幾乎沒睡過好覺,所以我才讓你揣著。你晚上跟主子一個屋子,主子好歹能聞著這味兒,指不定就能睡好了。這比我們費盡口舌勸他好得多!”

“昭荀哥,還是你聰明啊!對了,喬鳶姐怎麽樣了?”

“兩隻胳膊還腫著,躺在**也動不了。”

“可惜啊,”嚴琥珀搖搖頭道,“她始終不肯歸於我們幽王府,要不然你們倆真挺般配的。不過昭荀哥,別怪我多嘴,你可不能走冰殘哥的老路啊!”

“放心,喬鳶不是莊允嫻,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姑娘。更何況……”昭荀苦澀地笑了笑,“她對我,沒那種兒女之情。她的心都掛在青易身上,所以更不可能是第二個莊允嫻了。”

“你知道她對青易……昭荀哥,要我說你傻嗎?你好歹是我們驚幽城四判官之一,尋不著女人了嗎?”

昭荀憨厚一笑道:“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去吧,主子還等著你呢!”

嚴琥珀拋了拋了手裏的香料內包說道:“但願這東西真能管用,讓主子能睡個好。!”

第一聲雞鳴時,嚴琥珀就醒了。他到底沒在鄉下地方待慣,聽不得那嘹亮刺耳的雞鳴聲。他翻身從桌上坐了起來,隨意地往元胤**看了一眼,居然發現元胤沒醒,睡得很沉,還能聽見微微的鼾聲。他好不吃驚,掏出懷裏的那個香料內包看了看,心想這東西真管用?

元胤這一覺睡得很踏實,踏實到連他自己都不相信。醒過來時,窗外已經豔陽高照,人聲鼎沸了。打開房門,他迎著熱暖的風走了出去,站在憑欄處低頭看著人來人往的院子。

“兮兮,你咋還不去開書場呢?當心偷懶被大掌櫃的扣工錢哦!”走廊過道的另一邊,一個夥計跟擦肩而過的兮兮開玩笑道。

兮兮手裏端著個托盤,放著一小砂鍋熱粥和三樣兒下飯菜。她衝那夥計扮了個鬼臉說道:“你隻管告狀去吧!大掌櫃心疼我呢,說她回來之前我都不用開場說書的。我這會兒是帶假上工,她誇我還來不及呢怎麽會扣我工錢?一邊去吧,我要幫吳媽媽送早飯去了。”

兮兮別過那夥計,端著早飯快步地往前走去。剛走了幾步,她就發現元胤像跟電樁似的站在那兒。抬眼時,正好跟元胤那冰冷漠然的眼神相撞,眉頭不由地皺了起來,衰神!又碰見這衰神了!什麽眼神啊?跟誰欠他似的!

元胤瞥了兮兮一眼,不屑一顧地挪開了目光。兮兮挺起胸膛,一臉本姑娘不甩你的表情從元胤背後走了過去。她敲開了喬鳶的房門,把托盤遞給了開門的昭荀說道:“說是有位得了病的,吳媽媽特意備了這清粥,拿清早新鮮摘的菘菜熬的,擱了點香油,不合口隻管吩咐。”

昭荀衝兮兮笑道:“多謝了,瞧著該是合胃口的。”

“那小的先走了,您有什麽事再招呼。”

“梁姑娘,您請等等,”昭荀看了一眼憑欄處的元胤對兮兮說道,“我有個事想請教姑娘,不知道姑娘什麽時候方便?”

“哦,天黑之前我都會在客棧裏,您得空隨便找個夥計叫我一聲兒就行了。”兮兮爽快地說道。

p;“那行,一會兒再來叨擾姑娘了。”

兮兮笑著轉過身去,剛想從那衰神背後飛快溜走時,樓下忽然響起了韓箏的聲音:“梁兮兮!梁兮兮!死哪兒去了?趕緊給我出來!”

兮兮趴在憑欄上,往下敞亮大聲地回答道:“韓——大——小——姐,您老人家又想幹什麽呀?”

站在離兮兮隻有五步遠的元胤聽見她這嗓門,不禁微微皺起眉頭,眼角掃了兮兮一下。

韓箏仰著頭,朝兮兮招手道:“快下來!我有好玩兒的跟你說!”

“什麽好玩兒的呀?”兮兮晃頭晃腦地俯身問道。她剛說完就感覺到旁邊有束冰冷的目光掃來,斜眼瞟了瞟,正好看見元胤收回眼神時的不屑和冷漠。她翻了個白眼,在心裏又念了一遍,長得帥死得快!

“下來嘛!保準是好玩兒的!今晚鎮東頭有燒穀會,你說好不玩兒不好玩兒?”

“是嗎?”兮兮興奮地笑道,“這個時辰去也太早了吧?”

“不早不早!”韓箏跳起來笑道,“吳叔他們已經開始搭架子了,我們去湊個熱鬧唄!興許還能幫上什麽忙呢!”

“好,你等著!姑奶奶我這就飛下來!”

“快點快點!”

兮兮很興奮,扭頭就跑,可嚴琥珀正好從房裏走出來,站在元胤背後把路堵了,她差點就撞上了!好在她反應夠快,寧願斜身跟牆撞上,也不願意跟這個喜歡秋後報複的家夥撞上。

嚴琥珀看見她那狼狽的模樣,笑問道:“梁姑娘早啊!一大清早的怎麽能牆過不去啊?”

兮兮揉著被撞疼了的胳膊,沒好氣地白了嚴琥珀說道:“那得怪我家掌櫃的過道修得不夠寬敞,明明該修三匹馬都能過的道兒,偏偏省了本錢隻修了這麽點地方,能塞下兩頭驢子已經很不錯了!勞煩,讓讓!”

“什麽意思?”嚴琥珀聽得半懂不懂。

元胤忽然轉了轉頭,眼神莫名地看了兮兮一眼。兮兮毫不猶豫地白了他一眼回去,繞開嚴琥珀噔噔跑下樓。嚴琥珀還在自言自語道:“這丫頭像是在罵人呢!”

“罵你是驢,沒聽明白嗎?”元胤轉過身白了嚴琥珀一眼道。

“什麽?罵我是驢?那丫頭……對了,”嚴琥珀指著元胤道,“她剛才說兩頭驢,那豈不是連您也一塊兒罵了?”

元胤斜眼用你真夠蠢的眼神看著嚴琥珀道:“你還能去揍她一頓?”

“這丫頭……”嚴琥珀叉著腰低頭看向院子裏笑容滿麵的兮兮說道,“還真會罵人呢,不帶一個髒字兒!”

“自己嘴笨就別給自己找不痛快。”

“主子,”嚴琥珀一臉正經地問道,“屬下嘴笨嗎?您不覺著是那丫頭嘴巴太利了嗎?比遊夫人還更勝一籌!”

元胤用你沒救了的眼神瞟了瞟嚴琥珀,一言不發地回房間去了。嚴琥珀很不甘心地自言自語道:“我吃了這丫頭兩回虧,不對,是三回了!這還是我嚴琥珀的做派嗎?太氣人了!”

夕陽西下時,客棧漸漸褪去了白日裏的喧囂,反而鎮東頭越來越熱鬧了。每年的今天是鎮上舉辦燒穀會的日子。所謂燒穀會就是收割完稻穀後全鎮老小聚在一塊兒熱鬧熱鬧。

夕陽沉沒時,天邊隻留下一道火燒雲。鎮上的小鋪子早就關了門,幹農活兒的也早早收了工,三三兩兩地結伴往鎮東頭的曬壩而去。一些客人聽說有這麽個習俗,一時好奇也紛紛往那兒湊熱鬧去了。

嚴琥珀從瓊邀館端了飯菜回來時問元胤:“主子,我聽說晚上會有個什麽燒穀會,您去不去瞧一眼?”

“不去。”

“去瞧瞧也無妨啊!”

“不去。”元胤嚐了兩口菜便丟下了筷子。

“要不,給您叫碗麵來?”

“沒胃口。”

“主子,您不能不保重身子啊!沒力氣哪兒能對付青易呢?屬下給您叫碗麵去,叫他們少放辣子。也不知道這兒的口味兒怎麽這麽奇怪,什麽東西都辣死了。”

“別去了,”元胤抹了抹嘴道,“不想

吃。”

“主子……”

“閉嘴。”

嚴琥珀隻好坐了回去,想了想之後又說道:“主子,要不我們去看燒穀會吧?”

元胤抬起眼皮給了他一個再說就丟出去的眼神。嚴琥珀忙解釋道:“主子,您想,我們老是守在這兒,青易即便來了鎮上也不敢輕易靠近啊!何不趁今晚的燒穀會暫時走開,讓青易以為我們放鬆了警惕,沒準他就現身了!”

元胤沉默了一小會兒,起身道:“跟暗探們交代一聲再出去。”

嚴琥珀忙起身道:“是,屬下這就去!”

兩人剛出了房門,就聽見昭荀站在喬鳶房門口問一個夥計梁兮兮去哪兒了。那夥計笑道:“您這會兒尋她是尋不著的,那丫頭一準去鎮東頭的曬壩了。她玩得正起興呢,您還是明天再尋她來吧。”

昭荀點點頭,打發了那夥計,抬頭看見元胤二人便問道:“這是要出去?”

嚴琥珀道:“挪挪身子,讓那該來的現現身。”

昭荀自然明白嚴琥珀的意思,點頭道:“放心去吧,我在這兒守著。”

“對了,昭荀哥,你找梁兮兮幹什麽?還想買她家的高價藥啊?你還不如直接差個人去成都買,那更實惠!”

“我就是想問她點事,你怎麽還跟個姑娘較勁兒了?快去吧!”昭荀說完就回房間了。

元胤和嚴琥珀出了客棧,隨人流往鎮東頭曬壩去了。還沒走近曬壩,他們就聽見一陣陣歡鬧聲。一個火堆在曬壩中央燃起,將原本已經漆黑了的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晝。曬壩各處都是人,四周邊沿堆滿了捆紮成抱的穀草,正東方搭了個台子,仿佛有好戲要上演。

兩人走到曬壩邊沿,尋了個小坡處站著。嚴琥珀抄手笑道:“還請了唱傀儡戲的?辦得挺像模像樣嘛!”

元胤沒回答,目光隨意地掃向這喧鬧的曬壩。耳邊很鬧,他的心很靜,或者說很死,仿佛已經沒什麽可以驚起他心裏那灘死水了。

不知誰說了一句什麽,曬壩裏的人忽然開始抱起四周的穀草往中央火堆裏丟去,爭先恐後,越丟越高興,把那原本不大的火堆瞬間添得旺火衝天,燒紅了半邊天。

“這是什麽習俗啊?燒穀草玩兒嗎?”嚴琥珀笑問道。

“燒穀會,大概就是這意思。”元胤口氣淡淡地說道。

“這真有意思呢!燒了穀草盼著來年豐收嗎?”嚴琥珀說著說著忽然有點興奮了,指著不遠處的人群堆兒笑道,“主子,您瞧,那不是梁兮兮嗎?真是個不怕死的小瘋子啊!站那麽近,不怕被燒成烤豬嗎?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