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三皇子那邊納妾的鬧劇,四皇子訂婚倒是令人說不出個不是來。那王氏雖然孤傲了些,有才華卻是真的。
三皇子越是喜歡韋氏,淑妃越是瞧不上韋氏,常常在登華殿裏關起門來刁難她。尤其後來淑妃查明,當時的韋氏是在德妃送她的荷包打賞裏頭抽出一張字條來,這才知道了三皇子喜歡聽琵琶曲,彈了一首琵琶就博得了三皇子的青眼。淑妃氣得當場命宮人搜出韋氏的琵琶砸爛了,恨恨道:“德妃竟也敢在我身上打歪主意了!”
德妃是怎麽想的呢?她知道淑妃不會放過自己。尤其李榮公主幾日前還從吐蕃傳信,言語間頗為淒苦,訴苦說吐蕃那兒氣候惡劣,她已經得了頭痛病。等淑妃將來掌握了天下,安能給德妃好日子過?
被逼得沒法子了,德妃擼袖子開啟幹架模式。
卻說陽朔九年的秋季,東海那邊開海之舉取得了不少成就,有兩支說是從萬裏之外的土地上飄洋過來的皇室船隊,踏上了周朝的國土。這個奏報報上去之後,李純來了興致,因為其中一支船隊是波斯帝國——八年前曾出使周國,位於周國西側萬裏之外的強盛帝國。
而且令李純震驚的是,八年前人家走的是陸路,跨越了死海和沙漠,翻過昆侖山脈,從玉蘭關進入周國。今天這群家夥們走的是海路,奏報上說,他們是繞過了一個巨大的海峽,一路向東行駛,不知不覺就飄到周國來了。
李純深感這條“海上絲綢之路”不簡單,通過海岸線能夠結交到的盟國,或許比他往西北角那塊大沙漠裏發展要多得多了。
於是陽朔九年八月,皇帝再度南巡,除了隨行的幾位重臣之外還帶了大批造船工匠和水手,架勢比兩年前更壯大。
皇帝離京,照例是太子與宰相、文臣們監國,皇後輔佐。
與從前不同的是,如今皇後和太子的關係頗為微妙。
皇後手裏有鳳令鳳印,淑妃一時半會倒不敢有動作,雖然她想皇後身底下的那個座都快想瘋了。太子李仁不怎麽聰明,但在幾位臣子的輔佐下,又兼沒發生什麽大事,他還幹得有模有樣地。
朝政上頭毫無波瀾,不過這個國家這一年最大的風波,卻不是因著朝政。
八年九月初十,禦史上書奏皇後與已死的昭王有私情,所謂的鐵證是皇後在昨日重陽宴上所做詩詞中的一句“日月輝澤,我心將往”。
隻有八個字。張禦史解釋道:日月,就是昭的釋義,皇後是在緬懷昭王,所以一定有私情。
太子李仁負責處理此事,朝中以劉丞相為首的翰林官員指責張禦史捕風捉影汙蔑皇後,當處以極刑。然而另有不少文臣以為這句詩的確有曖昧之處。
與此同時,淑妃拿著太子手令秘密出京,至武夷山懇請太後回宮。張太後在昭王死後心灰意冷、兩耳不聞窗外事,也不知淑妃用了什麽法子,竟然請動了太後。張太後在一月之後很突然地出現在太子臨朝的龍椅之後,垂簾聽政,令滿朝文武瞠目結舌。
張太後不為別的,就是作為長輩、作為皇後的婆母,來處理“通奸”一案。太後在朝堂上親口念出這個難聽的詞的時候,許多人都傻了。他們明白且震驚於太後的態度,不過是八個意味不明的字,堂堂皇後,何至於此?
然而張太後隨後拿出來的東西堪稱驚悚。那一日,她命皇後與她一同上朝,在當眾從昭王遺物中拿出了一塊半月形墨玉佩後,她對皇後說:“請把你脖子上那穿著紅線的東西,也一並拿下來。”
皇後靜坐不語,太後身側的嬤嬤強拉了皇後,從她脖子上拽下來另一塊玉佩——半月形的白玉,與昭王那塊墨玉合在一起,嚴絲合縫。
滿朝嘩然,立即有性子激進的老臣喊道:“賜死皇後!這是滔天大罪!”
皇後是皇帝的正室,沒有皇帝下旨,連太後都沒有資格處置皇後。然而在臣子們的激憤下,皇後還是被囚禁甘泉宮。淑妃奉張太後命,在三日之後趁夜將匕首、白綾、毒酒三樣東西送進甘泉宮,對皇後道:“雖然沒有辦法定您的死罪,但出了這樣羞憤的事,相信您也沒有臉麵苟活了吧。這些東西,都是給您行方便的。”
皇後沒有回答。
淑妃冷笑著告辭了。
“娘娘,您真的會自盡嗎?”在淑妃的身後,一個送膳食的小宮女擅自留了下來,轉身對著皇後問。
皇後看清她的麵容,忍不住皺眉道:“混進來做什麽?這個時候,你不應該再來甘泉宮了。”
那位宮女赫然就是趙寶音所裝扮的。她垂頭歎一口氣:“宮中的侍衛大多聽命與您而不是太後,我混進來倒是不難,隻是我很擔心您。娘娘,您知道淑妃是怎麽逼死金嵐兒的,她現在就是在故技重施。”
皇後便笑了:“我又不是金嵐兒。她們真以為這樣就可以殺我嗎?不過趙嬪,你今天也算來對了,我有一句話必須要告訴你——請你一定要相信,你自己的處境比我更危險。我這個樣子,暫時沒辦法幫你,但希望你不要掉以輕心。”
趙寶音猛地抬頭,眼睛裏的神色顫抖著,似乎不可置信。
皇後道:“快走!”
她抿一抿嘴唇,拔腿跑了。
趙寶音回宮後仔細地回想兩月以來發生的所有——從皇帝離宮,到現在。是的,皇後說得對,淑妃不會放過這個對自己動手的好機會。
但,刀子會藏在哪裏呢?
難道也給她扣上個私通的罪名?不太可能,她沒有什麽“兩塊合一塊”的玉佩供人陷害。而且她曾患有子宮腫瘤,進宮之前是沒法和人通奸還留下野種的。進宮後每個月的彤史、飲食起居都有記錄,隻要沒做過,就難出紕漏。
畢竟這後宮各處都很公正嚴明,六局管事都是皇帝心腹,不會出現“寢殿裏突然被塞了不好的東西”、“彤史被某女官惡意篡改”之類的種種。
即便如此,她還是緊張地失眠了好幾個晚上。因著精神頭不好,七皇子一個奶娃娃還心思細膩地很,比大人還靈敏地感覺到了寶音的焦躁。在這種情緒的感染下,七皇子在秋冬交替之際病倒了,一天到晚頭痛打噴嚏喉嚨發炎。嬰兒感冒是會要命的,寶音初為人母還沒什麽經驗,一時嚇壞了。
於是她更睡不著了,白天飲食也沒有胃口,很快和七皇子一樣得了風寒。她幹脆縮在自己宮裏不出門了,抱著七皇子喂藥喂飯。靜嬪來探望她還被她拒之門外,她想著如果自己真的被淑妃弄死了,可不好把人家靜嬪也牽連進去。
陽朔九年除夕夜,張太後在寧壽宮設宴,請了些皇親貴胄和肱骨大臣。皇後還待罪聽候發落,張太後的心情卻沒有受影響,在筵席上笑著與眾人敬酒,慈愛地召皇子們上前說話。台下臣子竊語不斷——皇太後從昭王死了後就跟心死了一樣,如今反倒活過來了?
就在眾人酒酣之時,太後正了神色,肅然道:“皇後之事該做個了斷了。”
下頭一群人心道:好好地過個年,你提這破事兒做啥啊。不會等過完了年再說?
不過張太後顯然有些急切。她朝眾人道:“皇後之罪有辱皇室尊嚴,若不及早處置,恐傳出去為天下人恥笑。然而皇後王氏百般狡辯、不肯認罪自盡,哀家也沒有辦法。”
有一六部郎中道:“不如快馬加鞭奏稟皇上,請皇上盡快賜死王氏。”
太後搖頭道:“皇帝最近跟著船隊出海,在海麵上,輕易找不著人。”皇帝有沒有出海她並不知道,但她也不會傻到真的去奏稟皇帝!這麽十多年了,皇帝的心不都是偏著皇後的嗎!況且這一次的事,也根本不是皇後真的有罪……
“那麽,微臣等願意聯名請命,令皇後自盡!”那位郎中跪下來磕頭:“皇上離宮,宮中就發生這樣大的醜聞,實在該盡早令王氏伏法!若是百官一同上奏的話,王氏必死無疑。”
對,那些被逼退位的皇帝,就是因為他們的對手收攏了所有的官員——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不退也得退了。
這位臣子磕頭正嗑得起勁,緊閉著抵擋冬日風雪的殿門突地滑開,有一女子平靜孑然的聲音:“本宮已經被廢了嗎?竟不知身為皇後,在臣子之中竟已被口口聲聲稱呼為‘王氏’。”
“王……皇後娘娘!”座次距離殿門最近的,赫然是兩月之前最先挑起風波的張禦史。在那一瞬間,他看到皇後身上墨金色的鳳袍與不怒自威的容顏,恐懼終於壓過了大義凜然。他軟了膝蓋,對這位被他罵做**婦的女人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