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飯後,穀雨強打起精神,到車間去。工程師方興國見他臉色不太好,說:“穀總,你的臉色不好,是不是昨晚喝多了沒有休息好?”
穀雨點了一下頭,說:“嗯,昨天和林明建他們一起吃燒烤,喝的是有點多了。”
以前,穀雨基本上每天都釘在公司裏,即便是有應酬,他也是盡量不喝多,他就像一個工人一樣,每天都要在車間裏和方興國一起研究,一起工作。可是,昨天中午穀雨出去喝酒回來後,一下午就待在宿舍和辦公室,沒有到車間走一趟。下午還沒有下班,他又出去了。昨天晚上穀雨回來的時候,方興國還沒睡著。他不知道穀雨遇到了什麽事。他以為穀雨這是剛剛取得了一點成績就忘乎所以了呢。今天他看到穀雨依然像是沒睡醒的樣子,就想要提醒一下穀雨。於是,他略一猶豫後壓低了聲音說:“穀總,我有一句話,說了您別不高興!”
穀雨說:“方工,有什麽話盡管說。”
方興國說:“穀總,咱們剛剛完成了第一份訂單,現在應該繼續生產,不然等到來了訂單,咱們可就會手忙腳亂了。”
穀雨明白了方興國的意思,他急忙說:“方工,你放心。我昨天是有點特殊的事情,一不小心喝多了,耽誤不了工作。”
方興國知道穀雨是個很有事業心也很聰明的人,是個一點就透的人,剛才自己說了那麽一句,穀雨的回答就說明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所以,他也就不再說什麽了。他們一起回到車間繼續研究產品。
10點多的時候,穀雨覺得很累了,剛想回辦公室休息一下,忽然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竟然是副市長沈秋亮的秘書盧海清打來的。盧海清說:“穀總,我是盧海清。”
穀雨緊張的手都抖了,他不知道盧海清到底會帶給他什麽消息。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的變了聲,簡直不像是他的聲音:“盧秘書啊,您好!”一邊說著,穀雨一邊走出車間。
盧海清說:“穀總好!昨天下午沈市長已經給幾家有關企業老總打過招呼了,希望他們在同等情況下盡量照顧你們這家剛剛創業的公司。幾家公司老總都答應盡最大努力幫助本地的創業公司,我想很快就會有公司聯係您的……”
穀雨簡直高興的有些不知所措了,盧海清接下來說了什麽他竟然沒有聽清。他呆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想要說聲“謝謝”,可是對方早就不知在什麽時候掛斷了電話。他拿著手機,站在車間外。他抬起頭,看了看蔚藍的天空,心裏憋著的一口氣終於呼了出來。自從昨天中午從馬波濤那兒得知那個不好的消息以後,他陷入了一種莫名的緊張和恐慌之中,直到此時,他才徹底地放鬆下來。他沒想到,自己剛剛創業就遇到了這樣一個大危機,更沒想到,在自己看來已經是陷入絕境的時候,隻因副市長沈秋亮的過問,就輕鬆化解了。在這個時候,他忽然又想起了他的老師楊偉明教授說過的那些要他與政府官員保持距離的話,覺得楊教授有些過於謹慎了。至少,與沈副市長搞好關係是會給自己帶來好處的。自己沒有送禮,隻是打了一個電話,沈副市長就幫助自己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他正想著,方興國來到了他的身後。從昨天下午一直到今天上午,方興國覺得穀雨的神情很怪。他猜測,穀雨心中肯定有什麽事,並且,這件事一定是關係到公司前途的大事。剛才他問了,穀雨並沒有告訴他究竟是什麽事。他們兩個人在車間裏研究生產的時候,穀雨也是常常走神。剛才,穀雨的手機響了。穀雨一邊接電話一邊走出了車間。從穀雨說話的神情他看出來,這個電話很重要。過了好長時間,他見穀雨沒有回來。他不放心,就走出車間。看見穀雨站在那兒,像是想著什麽心事。他不想打斷穀雨的思考,便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站在那兒。
穀雨終於從遐想中走出來。他扭回身想要回到車間,卻看見方興國在他身後。方興國問:“穀總,您沒事吧?”
穀雨說:“沒事。”他略一沉吟,又說,“方工,咱們的生產計劃要做一下改動。”
方興國問:“如何改動呢?”
穀雨說:“要加快生產進度,我估計很快會有幾個大的訂單了。”
方興國雖然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他卻很明白,這一定是剛才那個電話帶來的改變。
方興國帶著工人們在車間裏加緊生產。穀雨卻在車間裏待不住了,他回到辦公室,把手機放到辦公桌上。他在等一個電話,他等的不是別人的電話,而是馬波濤的電話。畢竟,其他公司的訂單那都是以後的事,或者說還是一件沒影兒的事。但是,黃河石油機械設備公司是他公司的第一家合作單位,並且他已經交出了第一批訂貨。可是,那一批磁力耦合器雖然被黃河機械公司組裝在了電機中,但是這一批電機卻沒有按照預想的計劃賣給錦城化工。也就是說,這一批新電機壓在了黃河機械公司。雖然,黃河機械公司仍然按照合同把貨款按時打過來了。可是穀雨的心裏卻覺得很對不起黃河機械的老總吳安然和他的同學馬波濤。所以,在接到盧海清的電話之後,他就想,既然沈副市長給本市的有關企業家打了招呼,在穀雨看來,最“有關”的應該就是趙錦城。那麽,趙錦城在接到沈副市長的電話後,就會安排人與黃河機械洽談購買那一批新電機的事情。隻要這一批新電機賣出去了,馬波濤會第一時間給自己打電話的。
手機終於響了起來,他急忙拿起手機。一看出現的名字並不是馬波濤,而是趙錦城。這讓他感到有些詫異,他的心裏直打鼓,會不會事情有什麽變卦?但是,此時容不得他猶豫。他接起電話,說:“趙總,您好!”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不僅有點兒顫抖,他甚至從自己的聲音裏聽出了討好的意味。他真的恨自己,怎麽會這麽沒有骨氣呢?怎麽就低頭了呢?可是不低頭又怎樣呢?自己的事業剛剛起步,沒有人家的幫助,可謂是寸步難行。他想,或許是趙錦城在接到沈副市長的電話之後,要親自給自己打電話,告訴自己要買黃河機械的那一批新電機。這一些想法如同電光石火一般,在他腦際一閃而過。
趙錦城說:“穀總,中午有時間嗎?”一聽說的不是要買新電機的事,穀雨不免有些失望。他愣了一下,沒等他接腔,趙錦城又說,“如果中午沒什麽安排的話,一塊兒坐一坐。”
穀雨趕緊說:“趙總,我正想要請您一塊吃個飯呢。那好,今天中午我做東。”
趙錦城哈哈一笑,說:“穀總,你就別跟我爭了。下次你再做東吧。今天我還請了吳總、馮總。待會兒我讓司機過去接你。”說完就掛了電話。
穀雨坐在辦公桌後,把身子倚在靠背上,心想:趙錦城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呢?他怎麽突然要請客呢?趙錦城請客並不奇怪,像他那樣的大老板,幾乎天天要到飯店去吃飯。不是請客,就是做客。可是,不管請客的還是做客的,都是身份差不多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當兩個人的身份懸殊很大的時候,是不可能在一個圈子裏的。穀雨很清楚自己的分量,自己與人家趙錦城、吳安然不是一個等級,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上。趙錦城怎麽會主動打來電話請他吃飯呢?而且還有吳安然和馮明華,難道說自己就這麽輕易地進入到人家那個圈子裏去了?他曾經盼望著能夠進入到趙錦城、吳安然他們的圈子裏。甚至還一度錯誤的以為已經進入了那個圈子。那是在他的公司開業的那一天,因為楊偉明教授的到來,趙錦城、吳安然等人都參加了開業典禮,並且在中午的宴會上,他們都表示要與穀雨密切合作。到了晚上,副市長沈秋亮也來了,在沈秋亮的麵前,他們更是表示要與穀雨一起為油城的工業發展做出貢獻。在酒席上,他們與穀雨稱兄道弟。很是親密,至少在穀雨看來他們是與自己很親密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前途真的是光芒萬丈了。可是,等到過了幾天之後,他給趙錦城打了一個電話,要和趙錦城商量合作的事兒,趙錦城卻說自己正有事,在忙著,讓他與副總張建新聯係。當時,趙錦城說的很客氣,但是,穀雨聽出來了,趙錦城的話語裏透著一份冷淡。正是那一個電話,像是兜頭澆了一瓢涼水,讓他清醒過來。自此之後,他沒有主動給趙錦城打過電話。也是自從那一天之後,他才知道自己並沒有進入到趙錦城他們的圈子。
穀雨在自己的辦公室裏胡思亂想著。趙錦城此時也在想著心事。本來,他對穀雨的這個黃河口機電製造公司根本沒有瞧在眼裏。但是,當他知道穀雨是楊偉明教授的學生以後,他的心思就活動起來了。在黃河口機電製造公司開業的時候,他接到了穀雨的請柬,他本來沒有想參加。他想,既然穀雨送來了請柬,看在楊偉明教授的麵子上,他打算讓副總張建新去一趟。當他得知楊偉明教授要來參加開業典禮的時候,他改變了主意,他親自去參加了開業典禮。他認識的大學教授並不少,他對那些教授們隻是表麵上尊敬,心裏並不太拿他們當回事。但是,對楊偉明教授卻是一個例外,因為楊偉明不僅僅是一個教授,他還是南方機電研究所所長。他和吳安然的公司產品的研發都依靠著楊偉明主持的研究所。他不但去參加了開業典禮,為了進一步贏得楊偉明的好感,他還主動牽線搭橋,請來了分管工業企業的副市長沈秋亮。他想,沈秋亮怎麽會把穀雨的那個小公司放在眼裏呢。他這麽做,隻不過是送給了楊偉明教授一個人情而已。至於在酒席上,他與穀雨稱兄道弟,也隻不過是做給楊偉明教授看罷了。事後,他便把這檔子事兒拋在了腦後。因為,在他看來,穀雨沒有雄厚的資本,僅僅依靠著楊偉明教授的技術支持,怎麽能把事業做大呢?隻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可他沒想到,過了幾天,穀雨竟然給他打電話,說是要商量合作的事情。他的心裏一陣冷笑。也正是在接到穀雨的那個電話之後,他改變了主意,他要教訓一下這個年輕人,讓他有點自知之明。於是,他讓張建新暫時不接黃河機械公司的那一批電機。至於說到資金困難,那隻不過是一個借口,像他這麽一家大公司,即便是因為把大量資金用在了房地產方麵,也不至於差這一點錢。他早已經算定了,從穀雨的倔強性格來看,他不會把這件事告訴楊偉明教授的。可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穀雨竟然會去找副市長沈秋亮。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沈秋亮竟然對穀雨的事情很關心。沈秋亮竟然親自給他打了電話。接到沈秋亮的電話以後,他就知道,自己必須有所表示。他給吳安然打了一個電話,從吳安然那兒知道,沈秋亮竟然也給吳安然打過電話。這就更加讓他吃驚了,穀雨到底是用了什麽辦法,竟然讓一個副市長給他撐腰呢?他思來想去,也沒有理出一個頭緒,更沒有找出一個能夠讓自己信服的理由。可是他知道,不管怎樣,他必須與穀雨合作了。於是他才打電話約穀雨一起吃飯。
這一次,趙錦城沒有在攬翠湖大酒店請客,而是選在了西城的帝豪大酒店。
還不到11點鍾,趙錦城的司機薑小強把趙錦城剛買不久的740Li豪華型進口寶馬車開進了黃河口機電製造公司。
薑小強並沒有下車,而是把車直接開到穀雨的辦公樓下,然後按了兩下喇叭。
穀雨正在辦公室裏胡思亂想著,聽到汽車喇叭聲,站起身,來到窗前,往外一看,就看見了那輛藍晶黑色的寶馬。他看見薑小強坐在車裏,從車窗裏伸出手來,向他招了一下手。穀雨的心裏有一點不痛快,薑小強連車都沒下,甚至在招呼自己的時候,連頭都沒有往車外探一下,大模大樣地坐在車裏,隻是招了一下手。他轉身從桌上拿起手機,下了樓。按照他以前的做法,他會主動坐到副駕坐上,因為後座是老板的座位。可是,今天他見薑小強如此傲慢,他的心裏也就有了一點氣,畢竟他也是年輕氣盛,所以,他來到寶馬車旁,也沒和薑小強打招呼,拉開後車門,上了車,坐在了後座上。
薑小強見穀雨毫不客氣地就坐在了自己身後,那可是趙錦城的位置啊。他的心裏就感到不舒服了。其實,他的心裏也不是這會兒才不舒服的。而是早就感到不舒服了。今天上午,他在司機值班室正和人閑聊天,趙錦城打來電話,讓他開車到黃河口機電公司去接穀雨,並說接上穀雨之後直接到帝豪酒店。自從買來這輛進口寶馬以後,這輛車隻拉過三個人,一個是趙錦城,一個是趙錦城的老婆歐曉倩,再一個就是錦城房地產開發公司辦公室秘書楚雲秀。除了這三個人,即便是錦城化工副總經理張建新、錦城房地產開發公司副總經理呂建濤也沒有此殊榮。這兩個人是趙錦城的左膀右臂,每個人都獨當一麵,幾乎是在替趙錦城獨立經營著一個公司。今天竟然讓自己去接一個小公司的小老板,薑小強聽了趙錦城的吩咐,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當時他愣了一下。就在他稍一愣怔的時候,趙錦城已經掛斷了電話。其他幾個司機都已經聽見了趙錦城的話,雖然他們也有點意外,但是,老板發了話,沒人敢隨便說什麽的。薑小強站在那兒,發了一會兒呆,這才悶悶不樂地走出值班室,發動起車子,來接穀雨。現在,見穀雨大模大樣地坐在了後座上,他的心裏就更氣了。他在心裏“哼”了一下,想:你穀雨算什麽?雖然你自己也是老板,但是你那個老板和趙錦城老板能相提並論嗎?黃河口機電,那也叫公司?就連穀雨算上,也就隻有十幾個人,實質上跟個家庭作坊差不多。還愣充什麽大瓣蒜?
穀雨坐在後座上,雖然看不見薑小強的麵部表情,但是他卻能夠感受到來自薑小強的敵意。他也是一個心高氣傲的年輕人,心裏也就來了氣:一個司機,竟然就可以瞧不起自己,這讓他感到很惱火。他心裏暗想,自己一定要幹出一番事業來,要讓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夥,知道他們自己是瞎了狗眼。
一路上,兩個人竟然都沒有說一句話,沉默著來到了帝豪大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