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廣富的聲音從前麵傳來。
我下意識抬頭望去,隻見前方的樹林有一道模糊的身影,像是藏在樹後,偷偷打量著我們。
雖然看不清對方的臉,但那道目光揮之不去,我能明顯感覺到,是在盯著我們。
而這突如其來的一吼,也驚動了對方,樹後矮小的身影扭頭就跑,很快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我身後的腳步聲,幾乎同時響起。
餘光瞥見薑老頭快步向前走去,沒理會其他。
第一件事,就是重新點燃三根供香,再次塞進程廣富手中。
我聽見薑老頭無比嚴肅地嗬斥說:“你還想不想帶孩子回家!無論看見什麽,香不能斷!”
也就是供香掉在地上的瞬息,我明顯感受到背後屍體的溫度,冷了許多。
像是一塊巨大的冰雕背在身上,又冷又重。
而且溫度降低的速度太快,顯然不正常。
等三支供香點燃出現在程廣富手上,那股異樣感又猛地消失。
可就這麽幾瞬呼吸功夫,已經讓我額頭布滿冷汗。
同時,意識到程廣富在前麵點香引路,連帶著還在鎮住程娟的怨氣!
薑老頭又掉頭走到我身後,沒有說任何話。
但鞭子**的聲音更急更響了。
耳邊的淒厲哭聲和死後聲不斷傳來...
似乎是供香的掉落,引得陰路上那些不斷撲來的冤親債主,再次卷土重來。
我背著程娟緩慢踱步,走在陰路上,整個人已經被汗水浸濕了衣服。
這路說不出的難走,雖然隻有簡單的抬腳邁步兩個動作,可每一步都像在我腿上灌了鉛,非常難走。
我咬著牙硬挺著,好在薑老頭的叮囑下,程廣富沒再出亂子。
他也在身後護著,總算走出了這片樹林來到了大路上。
出了樹林,我明顯覺得輕鬆許多。
雖然光線依舊朦朧,但周圍的環境也變得亮堂一些。
我的心也跟著平靜一些。
而我看向前方的程廣富和程娟舅舅,兩人手上的供香,也同一時間燃燒殆盡。
一切都恰如其分,似乎就在等這一刻。
緊接著,我們又走了一裏地,來到停車的地方。
車邊放了兩條板凳,上麵架著棺材,夜幕下遠遠看去,還有些瘮人。
而這副空棺,就等著程娟,然後帶她回家。
我背著程娟來到棺材旁。
薑老頭客氣向周圍的人感謝一番,告訴他們沒有大礙,意外也解決了,不用太過擔心。
明顯,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說完,他向程廣富招手,兩人一起朝我走來,低聲說道:“從楊家墳地給她帶出來,裝進棺材就沒事了。”
然後指揮程廣富幫我抬屍,一起把程娟放進去。
很快,程娟就放進了新棺材裏。
合棺後,又貼上了一張符紙,做完一切準備,才讓幾名年輕的小夥子把棺材抬進程廣富叫來的那輛金杯。
看著車廂關閉刹那,程廣富臉上才露出一絲喜色。
他看向我們,止不住的感謝,就差要當場給薑老頭跪下。
薑老頭並不邀功攬賞,隻說盡快送回家裏,待在楊家越久,對屍體影響越大。
並且,讓程廣富一定要聽汪強吩咐準備後事,半點差池都不能出。
程廣富連忙點頭,說回了家,那邊都是他的地盤,楊家敢去鬧事,就和他們拚命!
說著,我們也坐上車準備離開。
幾輛車一起發動,引擎的轟鳴聲在寂靜的夜空中回**。
剛開出去沒多久,車突然急刹猛停。
我探出頭向前望去。
遠處,一道道強光不斷晃著朝我們照射,像是有人拿著手電筒,故意朝駕駛室照。
見情況不對,我和薑老頭說了一聲,便下車探查情況。
一看,最前方程廣富的車前,攔了少說有二十幾人。
“什麽情況?”見狀,我湊到下車的程廣富身邊,低聲問道。
他臉色陰沉到極點,語氣冰冷,道:“應該是楊家的人,有幾個麵熟,娟子結婚時暖過場子。”
“怕是剛剛給楊鬆親娘抬棺的人跑了,回村通風報信去了。”
我沒有說話,眼睛掃視前方那些人。
深更半夜杵在那裏,臉上的表情看不分明,但總感覺有些黑氣在朝他們口鼻裏鑽。
看上去,都沾染了些許煞氣。
對峙間,人群中走出一名中年男人,看上去比程廣富還大一些。
他目光陰鷙看向我們,聲音沙啞道:“楊鬆堂哥回來報信,說是你來挖墳要帶楊家的媳婦走?”
“自古以來就沒這規矩!”
“別以為你有點臭錢,就能在我們楊家村為所欲為,要不是今天我弟媳婦也去世了,不宜見血光,不然要你們好看!”
程廣富冷笑一聲,道:“你是楊鬆大伯,不教育好他,來對我指手畫腳?他怎麽對我女兒的,以為我不知道?我看誰敢攔我!”
他話音一落,程娟的舅舅拿著砍刀就下車了。
而那些手下,也似乎早有準備,帶著趁手的消防斧、扳手之類的,嘩啦啦從車上下來。
這麽一看,明顯程廣富一方人馬更多。
這時,程廣富明顯硬氣很多,繼續道:“楊向前,還不滾開!”
程廣富態度強硬,嘴上更不帶客氣的,從氣勢上直接碾壓楊家眾人。
尤其,在這麽多人麵前,絲毫不給楊鬆大伯麵子,給他整的臉色蒼白,站在那裏進退兩難。
就在這時,人群裏鑽出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眼神無比畏縮看向程廣富,小聲喊道:“外公...”
程廣富一怔,連忙喊道:“康康過來,外公帶你回家!”
我這才反應過來,康康是程娟的孩子,楊鬆一直拿他要挾程廣富呢!
不過,我悄悄打量他幾眼,總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可那男孩愣了愣,說道:“我不跟你回去,我看見媽媽回來了,奶奶媽媽都在家,我要找爸爸回家...”
突然,全場寂靜無聲。
每個人都露出驚駭非常的表情,半點不敢吭聲。
眾目睽睽下,康康說看見媽媽和奶奶在家。
可在場所有人都知道。
他的媽媽死了,他的奶奶也死了。
此時此刻,大家都在為了一具屍體的下葬歸屬,準備爆發爭執。
小孩子的一句話,讓全場氛圍降至冰點,嚇得人不敢出聲。
我看向對方,冷靜說道:“你們也聽見了,康康的媽媽走的不安心,奶奶也意外死了,誰想攔著我們當然沒問題,但後果嘛...得有本事自己擔著!”
話音一落,楊向前臉色變了變。
這其中緣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楊鬆一家人都是意外走的,還走的這麽急,說難聽的,絕對是鬧祟了!
誰敢招惹禍事上身,也不看看有幾條命填。
別都像楊鬆一家,死於非命!
果不其然,有人湊到楊向前身邊,不斷向他勸說,這事詭異無比,連小孩子都見鬼了,真要留下屍體,要是出事了可擔不起啊。
不多時,楊向前抬頭看了我們一眼,說:“到底是一家人,我弟媳出事已經顧不上,程娟你就帶走吧。”
他語氣高傲,看似像賣我們一個人情,但誰都知道,楊家人這是怕了!
我也懶得多說廢話,給程廣富使個眼色,示意他別耽誤,早點回家。
楊向前那邊也給了台階,堵在路上的人散開,不再阻攔。
我看了一眼,就轉身朝車邊走去。
而程廣富看了他們一眼,說:“你們要忙楊鬆他娘的後事,顧不上康康,我先給他帶回家,勸你們別管,這是我和楊鬆的事。”
說著,就上前抱起那名小男孩。
楊家同村的親戚,想攔又不敢攔。
這是人家親外公帶孩子走,能說什麽?
眼瞅著程廣富又帶著孩子上車,車隊這才再次啟動。
楊向前帶著的人沒動,站在那裏目送我們。
我回到車上,心裏也不怎麽信任他們,依舊回頭盯著他們的動作,防止意外發生。
借著那些手電筒的光芒,我總覺得那些人臉上繚繞的黑氣更濃鬱了。
好像時間越長,那些黑氣湧動的更激烈,他們身上的變化越明顯。
思索間,我又多看了兩眼確認。
可就這麽一眼,我心裏猛地一激靈。
人群中,我好像看見楊鬆的娘站立那裏。
側著臉,向我們離開的方向望著。
等人群開始散開,她緊貼著楊向前的背後,亦步亦趨,恨不得趴在他身上,隨著村裏人離開。
我嚇得冷汗直冒,忍不住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薑老頭注意到我,問道:“怎麽了?看你表情不對。”
我也沒隱瞞,告訴薑老頭我好像看見楊鬆他娘了。
薑老頭似乎早就料到,冷笑一聲,說:“下葬棺材不落地,楊鬆的娘已經驚屍了,遲早鬧祟。”
緊接著,他話音一轉,倒有幾分玩味的意思,繼續道:“不過,鬧祟最先找到凶手,楊鬆他娘卻跟著楊鬆大伯,這倒有點意思...”
我一聽,也突然注意到這些疑點。
楊鬆他娘多半是被鬼害死,弄進水裏淹了。
可為什麽鬧祟後,要跟的第一人,竟然是看著人畜無害的楊向前。
思索間,我聽見薑老頭淡淡說道:“楊家村水深,在‘狗頭鍘’豎葬橫死之人,沒點本事真不敢下棺。”
“要是他們的人被鬼祟害死,也無非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活該!我們等著看戲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