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屋關上門,東方辭長籲一口氣。

下意識走了進去,屏風後拔步**,男子已然側臥睡去。

看他姿憋屈,想必是坐在床邊等久了,不知不覺睡了去,沉睡中的男人,好看的側臉格外柔和,他枕著自己的胳膊,熟睡的俊美容顏裏,長長的睫毛蝴蝶般的打在臉上,輕輕顫抖著,蹙著幾分不滿,幾分失意和無限懊惱。

見他仍在熟睡,東方辭鬆了口氣。

不知為何,竟有種徹夜不歸不敢回家麵見妻子的愧疚,她不知這愧疚哪裏來的,輕輕撫摸著他的臉。

手指輕柔而小心,生怕驚醒了他。

這張臉長得真好看啊,多情又溫暖,不管是前世今生,這樣的男人都是女子們爭先恐後爭奪的對象。

可惜啊……可惜!

無端升起無盡悲涼來,或許隻有她死了,或者順從了他,他才會真正解脫吧。

門外人影微動,東方辭看著張蘭玉的身影一時間有些恍惚。

而後陡然渾身一震。

不管怎樣,正事要緊。

東方辭扭曲的心思從柔軟,憐惜,愛意升騰,緩緩悲涼,再到驟然打住,紛雜情緒像是驟然停頓的雷電,將滿腔情緒粉碎。

粉碎的情緒,繼而興奮的轉到正事上來。

張蘭玉來找她,說明張家要行動了,她怎能不好好陪著演一場。

許是東方辭激**的心情透過指尖,多了三分力量。

“嗯……”側臥的男人舒適的輕吟。

東方辭手指一頓,觸電般的抽回手,身體一閃,瞬間躲在床側,生怕被男人看到。

她這宛若背著媳婦**一般的舉動,在她發現男人並沒有醒的時候,先是鬆了口氣,而後又有劫後餘生之感,隨後苦澀且可笑的無聲笑了。

她這是怕什麽?

他連男朋友都算不上,自己怕什麽?

可笑。

於是,她腳步加重,找衣服穿衣服,等穿戴整齊,卻發現**那人仍死豬似的沒有醒。

東方辭很想知道,這人昨晚喝了多少酒。

隻為自己看了那叫時幹的上身,碰了奪命刀的臉,他便氣性如此大?

當真是小心眼。

走到屏風處,東方辭回頭又看了他一眼。

她懊惱自己是怎麽了,為什麽總是在想這些小事,這般猶猶豫豫實在不像她。

於是,她幹脆利索的甩門出去。

“砰”的一聲,門重重關上。

門外張蘭玉嚇了一跳,大大的眼睛泛著水光,小心翼翼地看著東方辭。

屋內熟睡的男人渾身一震,卻是用臉無意識的蹭了蹭溢滿東方辭身上淺淡藥香的床褥,繼續沉睡。

東方辭看著張蘭玉那受驚小兔子般的眼神,微微一怔,笑道:“莫怪莫怪,風太大了,走,去哪兒賞桂?”

雖不知緣由,然心思敏感的張蘭玉確實感覺到了東方辭一瞬間的慍怒。

她提著幾分小心,提議道:“不如我們先去四方樓吃早點?”

“好。”東方辭爽快答應:“早點我來請,全當給姑娘道歉了。”

張蘭玉錯愕片刻,暖暖的笑了。

說著,東方辭便往外走。

方才站在外麵便一直覺得有些奇怪的張蘭玉見東方辭說走就走,這時才品出幾分不對來。

她忙問:“公子的婢女和護衛呢,怎麽……”

她意識到,諾大的東方府,這冬離院最破落,竟然連個服侍東方辭洗漱的丫頭都沒有,甚至連灑掃的都沒有,這也……

太沒道理了。

東方辭的風儀,雖不說溫潤如玉,倜儻風流,可畢竟有三元及第的光環和駙馬皇親的榮耀,也不該如此落魄不會享受啊。

而且她一大早來了,竟然連個送茶水給她的都沒有。

她一時間都不知道自己是被東方辭喜歡的還是被討厭的了。

她有些委屈。

就算東方辭不給她下馬威,她也會柔順聽話的。

東方辭無法猜測她是怎麽想的,隻是笑道:“千琴和零陵都是練武之人,大早上喜歡出去鍛煉身體,咱們先出去,他們自會鍛煉完身體了,自會來找我,走吧,我還沒吃過四方樓的差點呢。”

東方辭說的輕鬆。

張蘭玉卻心中惶惶,從前看東方辭對張蓁蓁百般體貼溫柔,不像是心思粗壯的人啊,為何對她會如此粗心。

她覺得自己在東方辭心裏沒有地位。

心中對自己說了句加油,一定要贏得東方辭的心啊。

然而出了冬離院,一路往大門的方向走,張蘭玉看到一路上的人影,頓時釋然了。

聖人之後孔立手持掃帚,掃去滿地落葉殘花,看到東方辭他淡淡笑笑,算是打招呼。

李家二公子長劍淩厲,運轉間飛花旋轉,落葉飄零,又鋪了一地殘敗,孔立無情掃去,平靜朝李家二公子道:“這招淩厲,我練不來。”

李昆玉傲然道:“這招飛花落葉一劍驚鴻,我練了十幾年,你若看一眼就會,我不如直接找塊豆腐撞死。”

“那你給我看這個……”

“練武之人,當眼高手低,隻有眼界達到一定高度,自然會反省自己的不足,才會修煉更加勤奮。”李昆玉裝作大師的模樣滔滔不絕的講了起來。

孔立黑了臉,手中的掃帚幾度想扔在李昆玉臉上。

看他們這樣,東方辭笑笑。

自從孔立被韓禮拎著大殺四方之後,便生了練武之心,可惜……終究是年齡太大了。

強身健體還可以,至於高深內力嘛……隻能看機緣了。

張蘭玉平衡了,她隻是沒有茶水喝,榜眼和探花還要灑掃。

阿彌陀佛,她在心中默念,罪過,罪過,下次她來一定要勤快些幹活。

“阿彌陀佛!”她心裏的佛剛剛念完,耳邊便傳來一聲莊嚴慈悲的梵音,平靜沉穩的聲音,仿佛說了數萬遍這四個字,讓人聽在耳邊,便如佛陀在側,無端新生敬畏之感。

隨後,她在另一側假山蒼鬆碎石旁,看到兩個蒲團。

一個超脫世俗的得道高僧,寶相莊嚴,安寧肅穆,木魚平穩的敲擊著,那不疾不徐的聲音,遠遠傳開,仿佛敲在眾人心上。

一個頭頂翎羽的溫和男人,異族風情,中正平和,念珠隨著木魚撚動,那微微睜開的眼神,平靜望來,帶著幾分小心與悵然。

高僧張蘭玉不認識,那翎羽卻很熟悉,是神醫苗槑。

再遠一些,是一群半大的孩子,站在廊下,儀態端正的念書。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短短兩句話撞入張蘭玉心頭,她被深深震撼。

很美的詩,可惜少年人稚嫩的嗓音念不出此詩的滄桑和感懷。

饒是如此,詩句依舊是美若畫卷。

今日所見,無論是詩,還是人,都那麽應景。

若以後能生活在詩情畫意般的地方,夫複何求。

隻來一次,張蘭玉便愛上了這裏,這裏怪人多,卻也如仙境般詩意,京中貴女們刻意操辦的賞花會,賦詩宴,竟不如這裏的萬分之一。

她有些後悔在家人的慫恿下,壯著膽子來請東方辭參加賞桂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