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會。”王卿筠譏誚地勾了勾唇,目光裏盡是不屑之意:“謝家好的時候,無需他們錦上添花,謝家落難,我的至親之人卻還要跟著落井下石。夫君,我是絕不會原諒的!”

妻子因為自己,連娘家都舍棄了。三年以來,除了嶽母之外,妻子從未和王家的其他人通過書信。便是嶽父在幾個孩子生辰時送過來的生辰禮,妻子也全部退了回去。

妻子越是決絕,謝含心中就對她越是疼惜和愧疚。

謝晗將王卿筠的一雙玉手握在掌心,輕輕捏了捏:“卿卿,嶽父這兩年助我良多……”

“夫君,你不要替我父親說話了。”王卿筠了解自己的父親,她心中明白,丈夫是不想讓自己為難,可王家人做得太過分了,憑什麽每一次都要夫君因為自己而委曲求全。說她女生外向也罷,既然王家已經把她這個出嫁女當成潑出去的水,她又何必為王家留情麵。

“夫君,我父親幫你,不過是為了轄製張甫明,和張甫明鬥法罷了。如果不是我父親的緣故,這幾年,張高年為何屢次刁難於你。我曾經修書一封向父親求助,父親隻是說讓我忍,還讓我不要摻和男人的事。”

王卿筠冷哼了一聲:“他不認我這個女兒,我也不要他這個爹爹。”

王卿筠是王縉的獨女,在王家一向受寵,那時王家老太爺尚在,更是把王卿筠這個唯一的孫女奉為掌上明珠,寵溺非常,便是王縉,對這個女兒也不敢有一句重話。久而久之,就養成了王卿筠外柔內剛的脾氣,眼睛裏麵揉不得一粒沙子。

“罷了,夫君,何必說這些掃興的事。”王卿筠皺了皺眉,不想再談王家事,生硬地轉換了話題。

“夫君,我父親和張甫明是多年的對手,知己知彼。張家除了張甫明之外,後繼無人,夫君若是在這個時候向張甫明提出交好之意,他一定會投桃報李……”

謝晗一張俊美無儔的容顏浮上一絲無奈的笑意,他溫聲道:“卿卿,我是嶽父的女婿。貿然和張甫明交好,既有朝秦暮楚之嫌,還會讓嶽父淪為笑柄。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之事,太不明智了。”

妻子正在氣頭上,謝晗隻能絞盡腦汁地好言相勸。

“夫君,你怕什麽?”王卿筠斜斜看了自己的夫君一眼,一雙橫波妙目似笑非笑:“當年大嫂想要把她的嫡幼女說給聿修。那可是你我的嫡長子。我原本是要為他求娶公侯府第的嫡長女,礙於大嫂的情麵,我才勉強答應。結果太子前腳剛把陳蓉迎進東宮,大嫂跟腳就來退婚。如此趨炎附勢,若是傳出去,世人也隻會議論他王家!”

謝晗沒想到妻子心裏麵竟存著這樣的打算,可見是把她娘家的兄嫂全都恨上了。

王家毀諾在前,若是將這樁婚事公之於眾,自己再和張甫明交好,不僅不會落得罵名,還會贏得一波眾人的同情。但妻子夾在其中,免不得要聽一些風言風語,說不定有人還會覺得因為一樁婚事便和娘家斷交的妻子過於無情。

橫豎長子的婚約已經退掉,就算自己再和王家來往,還可以落個寬宏大度的名聲,妻子也盡可登門去探望嶽母,有這幾樁好處,自己對王家就是再忍耐一些又如何。

因此,謝晗盡量去做這個和事老:“卿卿,陛下前些時日賞賜了聿修和維周兩個開國縣男的爵位,嶽父拖兵部送來的賀禮,我已經收下了。卿卿看在我的麵子上……”

謝晗話還沒有說完,便被王卿筠不悅地打斷:“夫君你怎麽可以自作主張?禮物呢?我這就讓人退回去。”

雖然自己的丈夫是一片好意,但王卿筠絕不會領受,家裏的兄嫂以為她是泥捏的不成。她一個一品侯夫人,丈夫又是手握二十萬西北軍的封疆大吏,何必去看王家人的臉色!更何況,太子還沒登基呢!

王卿筠眉尖微蹙,冷著一張俏臉說道:“我知道夫君是為我考慮,怕我和娘家鬧僵。夫君大可不必。”

這三年,就算是她這個做妹妹的生辰,頭頂上的三個兄長也像是全然不知道一樣。現在王家想起來要和自己重修舊好,未免太遲了一些!

“夫君,就這樣說定了。我在閨中之時和張家的二小姐相熟,她又恰好回了京城,我這就修書一封,探一探她的口風。”

妻子決心已定,謝晗不想因為外人再讓妻子不快,隻好從善如流地頷了頷首。

王卿筠見狀,心氣頓時順了不少。她有寵她、護她的夫君,聰明伶俐的子女,又有一個馬上要成為中宮之主的小姑子,何必去和那些不相幹的人置氣。

王卿筠想到此節,方才還帶著幾分氣怒的眉眼瞬間溫柔了下來,清婉的嗓音溫柔似水:“至於聿修的婚事。我已經有眉目了。夫君覺得裴家如何?”

謝晗唯一沉吟:“你是說中書侍郎裴同光?”

“夫君說的沒錯,正是裴大人家的嫡長孫女,隻比我們聿修小一歲。”朝堂之上,文官和武官自來都是兩個陣營,兩方涇渭分明,很少來往。

王卿筠出身世代簪纓的王家,如張家、裴家、曹家這樣的人家,是她自小要學的功課,因此,王卿筠對裴家可謂是知之甚詳。

“裴大人年富力強,坐上中書侍郎之位,也不過才是知天命的年紀。我父如今已是花甲,張甫明比我父親還要大五歲。等到張甫明退下,他的位子,有很大的可能陛下會在我父親和裴大人之中選一個。”

王卿筠眨了眨眼睛,眼中閃過一道慧黠的光芒,她難得有些俏皮地說道:“夫君,你猜陛下會選誰來做張大人的接任者?”

這個問題,對於別人來說或許難以回答,但謝晗叫了陛下這麽多年的表叔,對當今陛下還是有幾分了解的。他的眼中閃過一道暗芒,勾了勾唇:“若是先帝,心中的人選一定是嶽父這樣的老成持重之人,但陛下不同,他更喜歡有銳氣的人。”

這是在說自己的父親暮氣沉沉嗎?這個家夥,還以為他真是一個聖人能夠對自己的父親毫無芥蒂呢,原來全都暗暗藏在了心裏麵。

王卿筠愈發覺得自己的丈夫可愛,一雙妙目泄漏出絲絲笑意,她點了點頭:“不錯。所以,我是一定要為聿修聘到裴大人的嫡長孫女的。”

文臣武將之間基本上互不來往。王卿筠心中的嫡長媳人選一開始隻打算在勳貴之家中找。但現在,妹妹馬上就要成為皇後,為長遠計,最好便是聘一個文臣家的女兒做嫡長媳。

張甫明的孫女原本也是其中一個人選,但張家除了濟州太守江紹光這個外子之外,子孫皆不成器。但裴家就不一樣了。裴同光的幾個兒子都有出息,孫輩之中也不乏有天賦之人,和裴家結親,自己的夫君勢必如虎添翼。

謝晗眼中的笑意濃得都快要流出來了,他失笑地說道:“夫人的如意算盤打得是妙,隻怕裴家不會同意嫁孫女。”

“不是還有陛下在嗎?”王卿筠嬌俏的容顏露出一朵狡黠的笑容,她就像是一隻狡猾的狐狸:“你不如把這件事寫在奏折上麵,借機試探一下陛下的口風,也正好可以看出陛下的心意。”

“胡鬧!”謝晗眉宇微揚,麵色淩厲地說道:“我呈給陛下的奏折可是軍機大事,豈可夾帶私事!”

“你凶什麽!”王卿筠不滿地挑了挑眉,直接去嗬謝晗的癢。

謝晗天不怕、地不怕,即使受傷也不帶皺一下眉頭的,但他最是怕癢。這還是王卿筠偶然發現的秘密。

果然,王卿筠一鬧,謝晗立刻繃不住了,他伏在床榻上哈哈大笑,笑聲清越、爽朗,透著一股豪放不羈的味道,極其悅耳。

“你就是個紙糊的大蟲,還敢在我麵前耍威風!”王卿筠輕哼道。

“我雖是個大蟲,可也怕了你這個母大蟲!”謝晗一臉調侃的神情。

竟敢罵自己母大蟲,王卿筠大怒,也不去撓謝晗的胳肢窩了,反手就要去掐謝晗臂上的肌肉。

妻子的這點力氣對謝晗來說不痛不癢,謝晗麵上卻裝作吃痛的樣子,看著妻子麵露得意,漸漸放鬆了警惕。

趁著妻子疏忽、大意的功夫,謝晗反客為主,將王卿筠壓在身下,一條手臂捉住王卿筠的一雙纖纖玉手,舉到頭頂,十分得意地說道:“現在知道什麽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了!”

情勢忽然急轉直下,王卿筠還有些鬧不明白自己怎麽就成了階下之囚,望著謝晗飛揚的眉目,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丈夫剛剛高聲呼痛不過是在使詐,王卿筠氣怒不已地掙紮:“快放開我,若是幾個孩子進來看到了,成何體統!”

“放心,丫鬟守在門外,沒人能闖進來。”謝晗望著妻子鬢發蓬鬆、花容失色的嬌態,沒有忍住,直接噙、住妻子的兩片朱唇,輾轉廝磨……

如果不是顧忌著現在是大白天,謝晗久曠之下,怕是直接按著妻子春宵一度了。

等到兩人一吻結束,王卿筠雙頰暈紅,目色迷離,一副氣喘籲籲的嬌態,謝晗咬了咬牙,連忙將妻子鬆開的衣襟攏好,含恨在王卿筠滑不留手的臉蛋上捏了一把:“等到晚上,我一定要讓夫人丟盔棄甲!”

“呸!”王卿筠朝著謝晗啐了一口,恨聲道:“你這個老不修的!聿修再過幾年都要娶媳婦了,你還沒有個正行!”

“你這是嫌棄我老了?”謝晗哼了一聲,桃花眼裏充斥著濃濃的不滿之色。

“你少給我說這些!”王卿筠從榻上坐起來,她依偎到謝晗的懷裏,柔聲道:“你從前喚陛下一聲‘表叔’,如今陛下馬上就要成為咱們的‘妹夫’了,聿修的婚事,於情於理都該跟陛下說一聲。”

王卿筠說到這裏抿了抿唇,雙目之中異彩連連:“若是陛下同意了這樁婚事,那太子之位就真的坐不安穩了。反之,你我就該為妹妹的日後擔心了。”

王卿筠此舉可以說是投石問路,十分之高明。

謝晗卻搖了搖頭,一副無奈又縱容的語氣:“卿卿,你小看了陛下。你的這點心計,在陛下麵前,宛如白紙。”

朝堂上那些老奸巨猾的臣子都不是陛下的對手,卿卿的這點謀劃,陛下一眼便能看透。

“那又如何。”王卿筠一雙妙目眨了眨,她一副勝券在握的神情,自信地說道:“夫君,在你眼中,陛下就隻是陛下;可是在我眼中,他可是將來要成為我妹夫的人。即使他是陛下,但是想要娶我們的妹妹,就得給謝家這個麵子。即使陛下拒絕了,也不會讓你我難看的。”

謝晗被妻子這一番話說的愣住了,半晌,他喟歎地一笑,一副心悅誠服的神情:“是我著相了。夫人真是我的賢內助。”

“既然夫君答應了,那我這就去寫信。雖說陛下能夠聖旨賜婚最好,但我還是先要跟裴家知會一聲,免得結親不成,反倒結仇了。”

“夫人想的周到。”看著妻子風風火火地下了榻,走到書桌前坐下,研磨揮毫,謝晗目光溫柔。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

謝晏和得知魏昭無事之後,沒有在宮中久留,和福慶公主一塊用過午膳,謝晏和直接出了皇宮。

回府之後,她剛換上一身家常的衣服,丫鬟匆匆進來稟告:“奴婢給縣主請安。縣主,長寧大長公主求見。”

“長寧姑祖母怎麽來了?請她進來吧。”謝晏和黛眉微蹙,趿上鞋子:“算了,還是我親自去迎吧。”

謝晏和身上疲累至極,對於冒然上門的長寧大長公主並不是十分歡迎。但她畢竟是小輩,這個麵子還是要給長寧大長公主的,隻能忍著疲憊出門迎接。

好在,謝晏和並沒有走多遠,她剛出了院子,就與火急火燎的長寧大長公主迎麵撞上。

“雍和給姑祖母請安。”謝晏和連忙行禮。

長寧大長公主親自將謝晏和扶了起來,一張圓潤的麵龐不複以往的紅潤,而是蠟黃、憔悴,眼睛下麵濃濃的青影一看便是沒有睡好。

“晏和,姑祖母麵前,就不必這麽多禮了。我們進去說話。”

長寧大長公主和平安大大長公主一樣曆經三朝,雖然平安大長公主是嫡公主,長寧大長公主卻隻是庶出,但她和嫡姐一樣的高傲和跋扈。

如今長寧大長公主卻在謝晏和一個小輩麵前放下身段,如此親切、和氣,不必長寧大長公主開口,謝晏和已經猜到了她登門的緣由。

謝晏和雖然對長寧大長公主的目的心知肚明,仍是溫柔、有禮地將長寧大長公主迎進了花廳,將長寧大長公主請上主位,她親自奉上一盞明前龍井。

“聽說姑祖母喜歡龍井茶,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

“你這孩子有心了。”長寧大長公主望著謝晏和的神情說不出的慈愛,簡直和看自己的親閨女沒有什麽兩樣。

“一晃眼,我們晏和都長這麽大了,亭亭玉立,又生的這樣傾國傾城的模樣,可惜本宮那幾個孫兒沒有一個成器的,不然的話,本宮真恨不得把你搶回家做我的孫媳婦。”

長寧大長公主這一番客套謝晏和聽聽也就是了。她自從被太子退婚之後,京城裏但凡講究些的人家,哪個敢求娶。

因此,謝晏和隻是靦腆一笑,聲音低柔:“姑祖母折煞我了。晏和蒲柳之姿,不敢當姑祖母誇讚。”

“瞧瞧瞧瞧,我們家晏和連這性情都是一等一的,也不知道日後會便宜了哪家的小子。”

長寧大長公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葉,舌尖上熟悉的清香讓她微微怔了怔。這謝家的丫頭倒真是靈慧,龍井之中加了窨製的茉莉花,看來是真的知道她的喜好。

長寧大長公主心中一哂,太子舍珍珠而就魚目,半點都沒有陛下的風采,也不知道是像了誰。

想到曾經關於陳氏的那些傳聞,長寧大長公主目光之中的厭色一閃而逝,大概是隨了他那個愚蠢的生母。

小子?謝晏和眼中的笑意一閃而逝,也不知道魏昭聽了長寧大長公主的話後會是什麽表情。

謝晏和忍俊不禁地咬住了嘴角。怕被長寧大長公主看出異樣,她連忙垂下了頭,聲若蚊呐地說道:“姑祖母,您就不要總打趣我了。”

謝晏和甜美之中帶著幾分嬌羞的嗓音打斷了長寧大長公主的思緒,長寧大長公主瞬間回神。望著眼前仙姿佚貌的女孩兒,她心中倒是生出了幾分真心的憐意,那些客套之詞便有些說不下去了。

花廳裏的氣氛有些沉滯。還是謝晏和主動開口打破了僵局:“姑祖母,您今日登門,是不是有事吩咐晏和?”

長寧大長公主聞言,端莊、雍容的麵龐流露出一抹苦笑,她說道:“晏和,不瞞你說,姑祖母的確是有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