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晏和重新換了一套衣服,她親自端著魚羹走進正殿。

魏昭和福慶公主坐在桌案旁。二人間的氣氛有些詭異。

謝晏和腳步頓了頓,淺笑著走到魏昭身側。她拍了拍掌,宮婢端著食盒魚貫而入。

盡管殿裏的內侍特意搬來了一張足夠大的八仙桌,精致可口的菜肴仍是將眼前的八仙桌擺了個滿滿當當。

謝晏和將自己做的幾道菜肴擺到魏昭跟前,柔聲說道:“陛下嚐嚐,我的廚藝能不能入口。”

謝晏和一一揭開扣在上麵的蓋子。

隻見魚羹的湯汁濃稠、透亮,上麵飄著嫩滑的魚肉,雞絲、火腿絲、鮮筍絲和瑤柱,香氣四溢。

另一道生氽魚丸以雞湯做底,上麵飄著圓潤可愛的胖丸子,除了芫荽之外,並無其他的點綴,湯色更是清透如水,一絲浮油也無。

最後的一道魚膾,魚片切的薄如蟬翼,每一片都是晶瑩如雪,整整齊齊地碼在一片碧綠色的荷葉上。盤子中間是由一朵由冰晶雕成的美輪美奐的蓮花,頗有幾分“魚戲蓮葉中”的雅趣。

用來蘸著魚膾吃的糖醋汁淋了一點金黃色的梅子醬,另外加了芥末,酸甜可口,辛辣開胃。

雖然隻是簡簡單單的三道菜,但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

魏昭先是嚐了一口魚膾,顫顫巍巍的生魚片入口即化,淋著的糖醋汁酸甜帶辣,不僅沒有喧賓奪主,反而增加了魚肉本身的鮮美。

魏昭又嚐了一口魚羹,魚茸細膩、爽~滑,湯汁濃鬱、鮮香,鮮筍、瑤柱、火腿絲等配菜更是加深了魚肉的鮮美滋味,令人停不下筷子。

魏昭最後嚐的是生氽魚丸,魚丸筋道、彈牙,雞湯做的湯底極其鮮美,清淡至極,卻又令人再三回味。

怪不得謝將明每次回京述職,都會向他炫耀自己妹妹的廚藝,魏昭的墨眸染上一絲愉悅。

眠眠進宮之後,謝將明以後都別想有這個口福了。

福慶公主一直在朝著負責布菜的宮女使眼色,見那宮女像個木頭樁子動也不動。福慶公主隻好親自動手,將謝晏和親手做的三道菜每樣都夾了一些。

第一道魚羹入口,福慶公主一臉驚喜地睜大了眼睛。

一直以來,福慶公主都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公主府裏除了魏昭賜下的禦廚之外,還有她從各地網羅來的大廚。可謝晏和的廚藝仍是讓她美目一亮。

如果不是謝晏和的身份太過貴重,福慶公主都想將她扣在自己的公主府裏,每日負責給自己做菜了。

“雍和,你可真是深藏不露。這道魚羹和魚膾真是太好吃了,魚丸也不錯。”

福慶公主兩眼放光,飛快地將碗裏的菜肴吃完,正準備再夾,卻被自己的父皇阻止。

魏昭輕哼了一聲,一臉不悅道:“朕是短了你的吃穿了嗎?看看你自己,為了一口吃的,就連皇室的體麵都不顧了!”

福慶公主望著被自己的父皇護得牢牢的盤子,紅唇不滿地噘起,嘟噥道:“還不是父皇你想要吃獨食!”

謝晏和發現,眼前這一對父女也真夠幼稚的,還是天下至尊呢!分明連七歲的孩童都不如。

她隻好幫著打圓場。

“殿下嚐一嚐這道素燒鵝,是我府上廚娘的拿手菜。”

福慶公主也知道爭不過自己的父皇,隻好撿了廚娘做的菜來吃。

誠然,侯府廚娘的手藝的確出色,可是福慶公主想吃,隻要跟謝晏和說一聲便是了。但她卻怎麽好意思支使謝晏和下廚。這樣一來,便顯得謝晏和親手做的這三道菜尤為珍貴了。

福慶公主吃了七分飽之後,很有眼色的告辭了。

謝晏和讓人撤下了盤子,送了新鮮的瓜果過來。

她用銀叉子叉起一塊金黃的枇杷,送入唇中。一時間,唇舌裏滿是清甜的果香。

魏昭長臂一探,將謝晏和圈進懷裏,兩個人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他憐愛地親了一下謝晏和嫩如春筍的手指:“今夜辛苦我們眠眠了。”

謝晏和淺淺一笑,似真似假地說道:“我還以為陛下會怪罪我。畢竟,我當著扶南王的麵,教訓了他的親妹妹。”

魏昭覺得自己的鼻子嗅到了一股濃重的酸味,他輕笑了一聲,好整以暇地說道:“朕對扶南郡主已有安排,你沒必要和她置氣。”

聞言,謝晏和斜睨了魏昭一眼,一雙桃花眼裏似笑非笑:“扶南郡主對我出言不遜,以為我是她家下仆嗎?我不過是給她一個小小的教訓,這與陛下又有什麽相幹?”

“好,你說不相幹便不相幹。”魏昭的語氣像是在哄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謝晏和微眯了一雙桃花眼,對於魏昭敷衍的語氣很是惱怒,她冷哼了一聲:“陛下對那扶南郡主倒是憐惜,即使扶南郡主粗蠻無禮、以下犯上,陛下都不舍得罰一句。”

“還說沒有吃醋!”魏昭開懷大笑。

魏昭因為年少時的經曆,性格冰冷、陰悒,嚴苛、冷酷,登上帝位之後,更是習慣性地板著一張臉,不苟言笑,猶如天上明日,令人不敢直視。

但在謝晏和麵前,魏昭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不僅溫柔、繾綣,總是輕易便被謝晏和牽動情緒。傷心、憤怒、開心、滿足,竟比他三十幾年的情緒加起來都要豐富。

“陛下若是覺得我會吃醋,那就太可笑了。我那明明是不滿!”謝晏和情不自禁地抬高了語調,為自己辯解道。

魏昭並不相信,擔心謝晏和惱羞成怒,一臉溫和地順著她說道:“是朕說錯了。扶南郡主粗蠻無禮,不像我們眠眠,溫柔似水、端莊典雅。她在你麵前,便猶如那灰撲撲的瓦礫一般,毫不起眼。朕記得,福慶從前還諷刺過扶南郡主舉止粗魯、一身村氣。”

謝晏和被魏昭逗得,“撲哧”一聲笑。她就不相信,以魏昭的精明,會看不出扶南郡主的心思。

可這個男人卻這樣刻薄,扶南郡主一顆芳心錯付,若是親耳聽到魏昭的話,也不知會作何感想。

“陛下,扶南郡主對你一片真心,陛下卻在背後貶損扶南郡主,也太無情了一些。”

這丫頭是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魏昭心中失笑,一張俊顏卻不動聲色,漆黑的墨眸深情繾綣,他沉聲說道:“朕隻鍾情於你,至於其他女子,自有她們未來的夫婿操心。”

謝晏和一顆芳心跳個不停,她咬住紅唇,仿佛這樣,便能夠降低臉上的熱度。

“陛下渾說什麽!”謝晏和掃了一眼大殿內低眉斂目的宮女,滿麵羞窘地嬌嗔道。

“朕句句真心。”魏昭在她散發著幽香的秀發間落下一個輕柔的吻,溫聲說道:“太晚了,你早點歇息。朕明日讓馮英過來接你。”

謝晏和從魏昭懷裏爬起來:“我送陛下。”

“不用了,你好好休息。”魏昭從座椅上起身,抬手輕撫了一下她的秀發,目光裏充滿眷戀之意。

但行宮之中四處都是眼睛,他縱然不舍,為了謝晏和的名聲,也不敢在這裏留宿,隻能狠心離開。

魏昭走後,謝晏和端著的笑臉瞬間落了下來。她走到書案前,匆匆寫了一張便箋,交給櫻桃:“去看看福慶公主睡下了沒有?若是已經睡下了,便交給春雪。”

“奴婢遵命。”櫻桃接過箋紙,返身走出大殿。

鴛鴦幫謝晏和散了發髻,將她身上簇新的衣裙一件件脫下,服侍她沐浴。

“縣主身上的這件海棠紅宮裙這樣漂亮,卻隻能穿一次,真是可惜了。”

“一件裙子不值什麽,裙子上的火油鑽拆下來,還可以重新打些首飾。”

謝晏和的身體浸入溫熱的湯泉裏,隻覺得渾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了。

她靠在漢白玉鑿成的池壁上,由鴛鴦給她沐發。

“縣主說的是。憑咱們侯府的家業,就是上百件、成千件宮裙,侯府也耗得起。”

鴛鴦抓起一把澡豆,在手上搓出泡泡,仔仔細細地抹在謝晏和的秀發上,嘴裏說道:“陛下有心了,給您安排了梧桐殿。殿中的湯池除了禦龍池之外,可是整個行宮裏最好的。”

謝晏和的臉蛋紅撲撲的,朦朧的霧氣裏,她如雪的雙頰染上了一抹動人的緋色,猶如霞明月映,美不勝收。一雙桃花眼裏波光粼粼,眼波如醉,神情嫵媚而嬌慵。鴛鴦一個女子,看了之後都有些把持不住。

“扶南郡主今日有一句話倒沒有說錯。以色侍人,色衰而愛馳。自古以來,又有多少皇後突然失寵,不得善終。”謝晏和的語氣懶洋洋的,桃花眼裏的神色卻是清醒無比。

鴛鴦溫聲勸慰:“縣主的想法也太消極了一些。您和陛下情分不同。您從前是在陛下的膝上長大的,他對您的感情,又何止是男女之情這麽簡單。扶南郡主的那些昏話,是她因妒成恨,故意離間您和陛下。您可不要上了她的當才是。”

“帝王的深情,從來都是那鏡中花,水中月,我若是當真了,隻會輸的一敗塗地。難道你忘了陳阿嬌嗎?”

謝晏和的桃花眼裏寒芒乍現,她說道:“武帝與陳氏還是表兄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當年武帝那句‘如得阿嬌,願以金屋藏之’,未必不是真心的。陳氏還有竇太主這個外祖母撐腰,可你看她下場如何?!”

謝晏和說完,即使身體泡在熱湯裏,心中仍是泛起一股無邊的寒意,讓她情不自禁地身體微顫。

“縣主的話也不全對。”鴛鴦覺得,自己的主子是鑽到了牛角尖裏,一時沒有轉圜過來。

她針對謝晏和的話分析道:“武帝重色,宮中內寵頗多,前有衛皇後,後有李夫人。可是陛下不一樣。從前這皇宮之內隻有一個病歪歪的惠貴人,陛下卻從不在惠貴人的宮殿留宿,陛下對您之心,就連奴婢也看在眼中。”

謝晏和默了默。

鴛鴦的話竟讓謝晏和找不到理由來駁斥。

最終,她唯有似笑非笑地說道:“若不是知道你對我忠心耿耿,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被他收買了。”

“奴婢心裏麵隻有縣主。常言道,旁觀者清。陛下對您,實屬真心。”

鴛鴦從湯池裏舀起一瓢清水,小心地淋到謝晏和的秀發上,幫她把發間的澡豆衝洗幹淨。

她說道:“尹院正說過,讓您少思少慮,以免損耗心神。奴婢隻是希望縣主能夠開開心心的。”

謝晏和聞言,神情不由一陣恍惚。

她明眸微闔,雙手撐著池壁,漸漸陷入自己的思緒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