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個時候還不說實話。”魏昭語氣發沉,意有所指地說道:“難道在你心裏,李木比我還值得你信任?”

“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謝晏和當然不可能承認。

她睜開一雙桃花眼,晶瑩的珠淚沿著她的雪腮成串的滾落,謝晏和別過臉,臉上的神情倔強而淒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原來在你心裏,就是這麽想我的?”

這倒打一耙的技術還真是嫻熟。

魏昭最初得知謝晏和與李木在靖平侯夫人的別莊裏私下見麵的時候,驚怒交加,恨不得將李木碎屍萬段。可是經過這麽長時間的緩衝,他已經可以很平靜的麵對這件事。

並且,魏昭不得不承認,當初自己用盡計謀才將心愛的小姑娘騙到手,她不信任自己,也是應該的。

可理智上麵是一回事,情感上麵也是一回事。

魏昭能夠等到謝晗安全無虞了,才跟謝晏和算賬,已經很難得了。

“你這是逼著我心軟嗎?”魏昭輕笑了一聲。

對於謝晏和的這些小伎倆,魏昭一向是看破不說破,可是今日,他卻不能讓她這般敷衍過去。

“我沒有。”謝晏和反駁,隨後便發現自己回答得太快了。她咬了咬唇。

頂著魏昭仿佛能夠看透一切的目光,謝晏和再也撐不住了,她狠了狠心,努力忽略心頭的不安,帶著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態,聲音毫無起伏地說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何必來問我?”

聞言,魏昭掀了掀唇,眼神涼淡,他的手掌虛虛搭在謝晏和的玉肩上,反問道:“你是我的妻子,身為丈夫,我不該問嗎?”

謝晏和神情一僵,終究難掩心虛,她動了動唇,打算跟魏昭說幾句示弱的話。

卻見魏昭的食指點上她的唇瓣,麵色中的凜冽有了幾分和緩的意思。

“你是擔心我會對謝晗動手,對嗎?”魏昭直接點破了謝晏和心中不願意承認卻又無法忽視的恐懼。

謝晏和身體顫了顫,絕美的容顏瞬間失去了血色。

“別怕。”魏昭怕她受驚動了胎氣,連忙放柔了聲音安撫道:“眠眠,我想我們應該開誠布公的談一談。不是以君王的身份,而是把我當成你的夫君,或者,你願意把我當成叔父也可以。”

謝晏和羽扇般的長睫眨了眨,魏昭的話語給她帶來了巨大的衝擊,好一會兒,謝晏和才分辨出來,魏昭並沒有向自己問罪的意思。

謝晏和頗有些狼狽地別開了目光。是自己枉做小人了。這個男人的胸懷,遠比自己以為的更寬廣,也更坦**。

謝晏和極緩、極緩地收回了身上豎起來的利刺,一雙桃花眼裏晶瑩閃爍,隻不過,這次不再是做戲。

“我想說什麽話,都可以嗎?”謝晏和紅唇顫了顫,纖細的手指不安地攪在了一處。

謝晏和的心情十分複雜,她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相信魏昭,相信曾經的叔父、如今的夫君?

魏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俯首,吮去謝晏和眼角的濕意,低沉、磁性的嗓音極盡溫柔,魏昭循循善誘道:“眠眠,你擔心什麽呢?有些話,在君王麵前說,或許會犯忌,可是在夫君麵前,卻是百無禁忌。你記得嗎?從前,你撒起氣來,把奏折都撕毀過,我罰你了嗎?”

謝晏和被魏昭的話語瞬間拉回到了一段遙遠的記憶裏。

那時,自己剛和太子訂婚沒多久,從福慶公主處得知,太子和他的表妹陳蓉不清不楚,自己雖然不喜歡太子,但卻覺得被太子落了顏麵,一怒之下闖進禦書房,跟魏昭說要與太子退婚。

那時候,魏昭大抵還是將自己當成晚輩看待的,並沒有同意。謝晏和氣急敗壞之下,將禦案上的奏折全部掀翻在地,還是覺得氣不過,撿起來連撕了幾本之後,又在地上踩了踩。

謝晏和現在回想起來,為自己過去的無理取鬧感到了一絲羞愧。

幸好魏昭有過目不忘之能,也幸好中書省在呈上奏折之前,會先抄寫一份存檔。否則的話,還不知道會惹出什麽樣的亂子來。

“想起來了?”魏昭望著謝晏和青紅交加的麵色,勾唇笑了笑。

謝晏和被魏昭的笑容弄得愈發窘迫,她逃避地垂下頭,絞著白玉一般指節小聲地問道:“你當時為什麽沒有生氣?甚至事後都沒有罰我?”

魏昭的一雙墨眸宛如兩泓深不見底的深潭,仿佛要將謝晏和溺斃在其中。

他輕聲說道:“小姑娘在外麵受了委屈,我還不許她發泄一下嗎?況且,你隻會在親近的人麵前,**你最真實的那一麵。”

這也是魏昭從來沒有將李木真正當成了情敵的原因。

眠眠在李木麵前展露的那一麵,隻是眠眠想要讓李木看到的。

而眠眠在自己的麵前,無論是她的驕橫霸道,還是她的那些小心機、小聰明,都是她不肯輕易展示於人前的那一麵。

魏昭的話語仿佛有著打動人心的魔力,他一直都是謀算人心的高手。謝晏和不得不承認,這樣的魏昭,輕易便說服了自己。

“我擔心,有朝一日,你會為太子掃平他為君之路上的障礙。我和哥哥,就是太子最大的絆腳石。”

也許是此刻的氛圍太好,也許是謝晏和披覆著盔甲的內心終於被觸動,在這一刹那,謝晏和說出了自己心底埋藏得最深的恐懼。

魏昭挑了挑眉,雖然早就猜到了謝晏和的答案,溫柔的語調仍是泄露出了一絲不滿。

“你認為,有一天,我會把你當成絆腳石嗎?”

“不是我,也有可能是哥哥。”一旦將最難說出口的話說出來之後,再說其他的,似乎變得很容易了。

“太子有沒有這個胸襟我不知道。但我有。”魏昭雖然因為謝晏和一再誤會自己而生氣,可魏昭更不想看著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大好局麵前功盡棄。

因此,魏昭克製著自己的性子,盡力去打消謝晏和心中那些可笑的懷疑。

魏昭循循善誘道:“眠眠,你告訴我,我待你,是不是如珠如寶?”

謝晏和就算昧著良心,也無法否認魏昭的這句話。她輕輕點了下頭。

魏昭冷沉的眉目終於放鬆了一些,還算這小丫頭有些良心。

“那麽,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懷疑呢?沒有靖平侯,你就沒有能夠抵擋外界風雨的盾牌。雖然我自認可以將你護得風雨不透,可也擔心有我看不到的時候……”

謝晏和有些驚惶地抬起了眼睛,怔怔看著魏昭。

以她的聰慧,竟然無法理解魏昭話語裏的深意,或者說,她的內心在這一刹那竟是情不自禁地規避著那個可能……

“別怕,我隻是說說。”

謝晏和的一雙桃花眼裏浮上了絲絲水意,她神色裏的倉惶讓她看起來更像是一個無措的孩子,魏昭比鐵石還要堅硬的心腸再一次放軟了。

魏昭緩緩吐了口氣。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自己說出那個假設時,她的麵色白的有多可怕。

“眠眠乖,我不會舍得離開你的。”魏昭情不自禁地將她輕輕顫抖著的嬌軀摟進自己溫暖的懷抱裏,嗓音低柔地安撫著:“真有那一天的話,我一定會給你鋪好路。無論是誰坐在那個位置上,都不會威脅到你,威脅到我們的孩子。”

在這一刻,謝晏和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內心。她發現,自己竟是無法接受魏昭的那個假設。

被魏昭寵愛了這麽久,即使是在江南的那三年,每逢年節,送到顧府的禦賜之物每時每刻都在昭示著魏昭的存在。

謝晏和想,也許自己在魏昭麵前任性的無法無天,是因為潛意識裏,她知道,魏昭永遠都不會放棄自己

哥哥有妻有子,隻有魏昭,才是屬於她的,若是失去了魏昭,這偌大的皇宮便是第二個顧府。

“我不要聽這些。”

謝晏和雙手環住魏昭精瘦的窄腰,眼中一熱,瞬間淚如雨下。

魏昭愣了愣。自己腰上的手臂纏得很緊,像是被繩索給勒住,仿佛隻要她的手一鬆,自己就會消失不見了一樣。。

魏昭心中酸軟。

即使魏昭不想承認,可也不得不麵對這一事實。以自己的年紀,都足夠做眠眠的父親了。

而懷裏麵的小姑娘,過完年才十七歲,未來的人生還很長。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魏昭輕輕地閉了閉目,睜開時,眼中的那絲情緒已經不見了,墨眸裏麵隻有溫柔和寵溺。

“好,我不說了。我會長命百歲,會永遠陪著我的小姑娘,給她撐腰,給她收拾爛攤子。在我這裏,她永遠都不需要長大……”

男人低沉的嗓音像是一泓柔軟的春水,謝晏和在他輕軟的語調裏麵得到了撫慰,可是心中卻更加難過了,難過到她甚至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謝晏和的情緒來的這樣快,就連她自己也是措手不及。

她在魏昭懷裏哭得雙肩顫抖、哭得天昏地暗,哭到魏昭心痛難忍。

哭到魏昭深深地後悔了。

魏昭暗中吩咐馮會點了安神香,等到謝晏和的嬌軀不再顫抖,而是漸漸呼吸綿長起來,他才小心地將懷裏的小姑娘放平到床榻上。

望著那雙腫成了桃子的眼睛,還有臉蛋上斑駁的淚痕,魏昭的唇邊逸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自己不應該逼她。

與其會讓她這樣難過,倒寧願她一直懵懂。即使她永遠都不識得情愛的滋味,即使自己在她這裏永遠都得不到回饋,也總好過她悲傷成河。

她的眼淚,讓自己肝腸寸斷。

魏昭的手指輕輕撫上謝晏和的麵頰,輕柔的動作充滿了難以割舍的憐惜和溺愛。

“眠眠……”魏昭薄唇微啟,無聲地輕喚著,不知道該怎麽疼愛她才好。

“陛下。”尹卷柏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寢殿裏。

魏昭聽聞,放下**垂著的紗幔,將**的人影遮擋地嚴嚴實實,這才讓開了位置。

尹卷柏在不小心看到皇帝胸前的水漬之後,飛快地別開了視線。他垂下頭,目不斜視地給皇後娘娘把完脈,霎時舒了口氣。

“陛下,娘娘身體康健,腹中的胎兒也很好。”

聞言,魏昭緊繃著的麵龐終於放鬆了一些,他淡聲道:“朕知道了,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