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興伯府,已經到了三更天,正院裏卻是燈火通明。
長興伯夫人孟氏連身上的裙衫都沒有換,一直在等著長興伯謝琦從外院回來。
看到長興伯醉醺醺地進了屋子。
孟氏鐵青著麵色,恨不得撲上去撕下長興伯一塊肉來,事實上她也這麽做了!
“謝琦,你緣何要害我母親,我和你拚了!”
謝琦喝的醉醺醺的,神智還有些不清醒。
孟氏突然撲上來,他嚇了一跳,大步往後退去。這一退,人就撞到了桌角上,謝琦的後腰頓時青了一大塊,人一下子就清醒了。
恰在這時,孟氏整個人都撲了上來,一巴掌抽在謝琦的麵龐上,謝琦被她打得暈頭轉向,忍不住暴吼道:“你這潑婦,你要幹什麽!”
“潑婦?沒錯,我是潑婦!”孟氏發鬢散亂,麵容猙獰,她咬牙切齒地說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為你打理家宅、生兒育女。你就是這麽回報我的?我母親因為你,連封號都被罷黜了,謝琦,你還有沒有心肝?!”
謝琦眯了眯眼,終於明白今日孟氏緣何這般反常了。
他和孟氏是少年夫妻,又是姨表兄妹,這麽多年不納二色,皆是因為對孟氏鍾情的緣故。
可是如今,孟氏一改往日的柔情蜜意,因為娘家跟自己動了手,這卻是謝琦決不能容忍的。
“蠢貨!我一心想把你摘出來,你反倒找我算賬。你母親和亂臣勾結,幹的可是掉腦袋的事!這個時候我們家不離的遠遠的,是要被陛下一起清算嗎?”
謝琦揉了揉脹痛的左半邊麵龐,他惱怒之下舉起了手,然而對上孟氏梨花帶雨的臉蛋,終究沒有狠下心來。
謝琦憤怒地收回了手,指著孟氏的鼻子罵道:“無知婦人……無知婦人!”
孟氏別謝琦罵的懵住了。
事情還要從她的母親長寧大長公主為了自己的娘家侄兒求娶雲陽郡主說起。
母親被侯府拒絕之後,惱怒非常,說了一籮筐的狠話,還說謝晏和這個皇後娘娘得意不了多久,她倒要看看太子登基之後,謝晏和會有的下場。
這句話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自己的夫君和母親同仇敵愾,給母親出了一個絕佳的主意。既然謝晏和能夠得到帝寵、正位中宮,那其他女子是不是也可以。
皇後娘娘有孕的消息雖然被陛下一直瞞著,但還是泄露了一絲風聲出來。
這個時候,若是有一位和皇後娘娘的容貌、談吐、舉止皆有幾分相像的女子出現在陛下麵前,焉知陛下不會動心。
長寧大長公主聽到女婿出的這個主意後,立刻心動了。但她又怕得罪陛下。
然而謝琦巧舌如簧,僅僅半個時辰,便將長寧大長公主說動了,長寧大長公主便把三房的女兒召進公主府,仔細**,想要用這個隔房的侄孫女來博一場富貴。
孟氏一開始還很高興,夫君將自己的娘家看得比他的親侄女還重要,沒想到這是給自己母親挖了一個大坑,並且還讓母親萬劫不複的坑!
“謝琦,你這個黑心爛肺的,我母親對你比親兒子也不差什麽。你不僅害她被貶為庶人,還想要給她扣一個謀反的罪名。夫妻多年,我怎麽就沒有認清你的真麵目!”
孟氏根本不相信自己的母親會造反。若是母親真有這份向上的心,先帝在位時,母親就該下注了,還用等到今日?!
“我黑心爛肺?”謝琦揉了揉自己腫起來的麵頰,他低“嘶”了一聲,冷笑道:“我這個爵位是怎麽來的,你比我清楚。陛下封我長興侯,是看在我已故二哥的麵子上。大哥牽連到謀反案裏,我沒有被流放,還能好好地坐著伯爺,是因為我在宮中的親侄女。”
謝琦說到這裏,深深地看了孟氏一眼,他眉峰微挑,雙目裏透著淡淡的嘲諷,反問道:“你和你母親是有多蠢,才會以為我謝琦是個狼心狗肺、恩將仇報之徒,踩著自己的親侄女上位?”
東宮給自己的嶽母畫了好大一張大餅,將嶽母和妻子勾得心火躁動。可是謝琦根本不相信東宮。
若是太子登基,以太子妃的狠毒,自己第一個就要被清算。難道太子不維護太子妃,還會維護自己這個外臣嗎?
可是陛下在位卻不一樣。即使晏和這個侄女和自己這個叔父之間並不親近,但隻要她一日是皇後,朝臣不看僧麵看佛麵,便一日不敢朝著自己府上伸爪子。
這麽淺顯的道理,妻子卻看不懂,謝琦倒覺得她是被豬油蒙了心竅。
自從察覺到長寧大長公主的不對勁後,謝琦便想將消息傳遞給宮中的皇後娘娘。
可長興伯府一直都在別人的監視範圍下,謝琦不敢輕舉妄動,以免引來殺身之禍。
可是妻子已經牽連了進去,一旦太子失敗了,陛下清算之時,妻子不可能逃過。就算自己獨善其身,沒有卷入到這樁要命的事體裏,隻怕陛下也不會相信。
因此,謝琦苦思冥想之下,終於想出了一個妙招。那就是讓長寧大長公主給陛下獻美。
謝琦賭陛下對自己的侄女是真心的。長寧大長公主此舉一定會觸怒陛下,再不濟,被皇後娘娘知道,也誓要去找長寧大長公主的麻煩,隻要她被宮中盯上,那自己這邊的壓力便會小很多。
然而,謝琦沒想到的是,結果比他預想的還要好。陛下直接虢奪了長寧大長公主的封號。
長寧大長公主背後的那些人害怕暴露了行蹤,重新縮回了暗處。自己府中的眼線也被撤走了。
此刻,謝琦親筆所書的密函已經輾轉通過靖平侯府的管家之手,快馬加鞭地送去湯山行宮,由皇後娘娘親啟。
這一個多月壓在心頭的大山終於被搬開了,謝琦開心之下,和幕僚多喝了幾杯,結果一回到正院,迎接他的卻是孟氏的巴掌,謝琦頓時驚怒交加。
可是憤怒過後,謝琦的心頭卻生出了淡淡的疲憊。許多個日夜的殫精竭慮、夜不安枕,到了妻子這裏,卻將自己曲解成了一個狼心狗肺之人。
謝琦第一次懷疑,那份年少時的怦然心動,十幾年的舉案齊眉,是不是一場虛假的幻夢。
如今夢醒了,彼此露出了最猙獰的一麵。
妻子歇斯底裏,而自己也耗光了耐心。
“罷了。隨便你怎麽想。”
孟氏將丫鬟全部趕出了正屋,謝琦找不到人,隻好自己倒了一盞茶,“咕嘟嘟”地灌進喉嚨裏。
孟氏看著自己的丈夫從一開始的驚怒交加再到失望透頂,最終他的麵色卻漸漸趨於了平淡。
孟氏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慌,就好像有什麽最重要的東西從她的身體裏失去了。
她喃喃道:“我沒有。我勸過母親,讓她不要輕易下注。可是她不聽我的。謝家拒婚,母親被氣糊塗了……”
“住口!”謝琦一掌拍在桌子上,他指著孟氏喝道:“我早就說過,讓你和你娘不要去打陶陶的主意。是你們孟家癡心妄想,甚至鼓動我母親去做這件事。我沒有跟你算賬,你還敢提!”
自己的母親不像長寧大長公主和孟氏,是那沒見識的婦人。可母親依然這麽做了,隻能說大哥之死,對母親的打擊太大了。
最可恨的就是長寧大長公主和孟氏,利用母親的舐犢之情,來實現心中的謀算。
也是從那時候起,謝琦對長寧大長公主生出了防備之心,他開始留意長寧大長公主府的動靜,免得這些內宅婦人又一次擅作主張。
就是這一留意,便被謝琦發現了其中的不尋常。
當謝琦得知長寧大長公主在幫東宮和戾太子的舊部牽線時,腿都嚇軟了。
自己的親大哥犯了事,有皇後娘娘的麵子,自己才能夠被陛下從輕發落,僅僅隻是降爵。若是再來一次,自己還能有這麽幸運嗎?!
謝琦不敢再深想下去。
“孟氏,你眼裏若是還有我這個夫君,還有我們這個家,明日便去湯山行宮跟皇後娘娘請罪。否則……否則……”
謝琦頓了頓,他用力閉了閉眼,沉聲道:“否則我就隻能給你一封放妻書了。”
孟氏麵色一白,半晌都沒有說出話來。
她嘴唇動了動,在對上丈夫十分冰冷的眼神後,渾身一個激靈,隻覺得從頭到腳都仿佛浸在了冰水裏。
孟氏發現,夫妻多年,她連自己的枕邊人都沒有看透。這是多麽可笑的一件事!
孟氏猛地將頭一低,眼中落下兩行淚來。
謝琦心裏也很不好受。他和孟氏,不光是一對恩愛夫妻,還有著青梅竹馬的情誼,這麽多年,謝琦也隻喜歡過孟氏這一個。
雖然謝琦最近對孟氏的所作所為很是失望,但這麽多年的情分,不是說能放下就能放下的。
他不由放軟了語氣,溫聲道:“夫人,若是府中隻有你我,大不了我和夫人同生共死,可是我們還有兒女。父母愛子,為之計深遠。你當真忍心把幾個孩子也一並拖下水嗎?”
謝琦說著,指了指東邊,神情肅殺。
“夫人下決心之前,不妨想一想,我大哥一家都是什麽下場。”
孟氏聞言心中一寒,咬牙強撐著的那股心氣兒頓時散了。她再也忍不住,伏在謝琦的肩頭失聲痛哭。
丈夫說的沒錯,自己賭不起。這闔府的前程,還有幾個孩子的生死,她要拿什麽去賭呢?
輸了就是萬劫不複!到了地下,她都無顏麵對自己的親骨肉。
可是要讓她就這麽舍棄了自己的母親,同樣無比的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