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奴婢並未受人指使。”兩個宮女同時說道。
建元帝似是對兩個宮婢的答案早有預料,他麵無表情地看向馮會。
接收到建元帝的眼神,馮會擊了擊掌,清脆的掌聲在空曠的大殿內顯得格外的清晰。
兩個宮女心中打鼓。她們二人都是被埋在東宮的暗子,如今被各自的主子啟用,便做好了隨時犧牲的準備。可頭頂的鍘刀一日不落下,便要時時刻刻懸著心。
兩個小太監各捧著一個錦盒來到了宮婢的麵前,當著她們的麵打開。
“啊!”在看清盒中之物後,大殿內傳來兩聲此起彼伏的尖叫,聽起來淒厲、刺耳。
兩個宮女再也維持不住跪著的姿勢,眼眸瞠大,踉踉蹌蹌地後退,那神情就像是見了鬼一般。
建元帝不由蹙了蹙眉。
馮會神情一凜,連忙朝著殿中的內侍揮了揮手。
等到兩個宮女被製住之後,馮會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們既然敢刺探宮闈,就要做好‘禍及家人’的準備,陛下麵前,你們可要想好了再回話!”
兩個宮女頓時目露恐慌。二人神情絕望,破碎的眼角幾乎要滴下血來。
她們之所以甘心赴死,便是因為各自的主子答應了她們會好好照顧她們的家人,可是如今,望著錦盒裏的人頭,二人隻覺得心神俱碎!
“陛下!”其中一個年長的宮女咬了咬牙,“砰砰砰”地對著禦座上的皇帝磕頭:“奴婢、奴婢什麽都招,求陛下開恩,放過奴婢的家人!”
這兩個宮女都是京城人士,上有父母,下有兄長、姐妹,誰都不是無牽無掛,兩個人都是為了給家人博個前程,這才甘心赴死。
結果,本該被主子安排好後路的至親卻落到了陛下的手上,雖然盒中的人頭隻是她們的姐妹,但此時不招,其餘的親人絕無幸免之理!
建元帝眉目低垂,一張深不可測的天顏平靜無波。
那般凜然、威嚴的神情,像是遙不可及的天神一般,冰冷地俯瞰著世間萬物!
宮女不小心對上皇帝凜冽的視線,頓時驚駭的肝膽俱寒,她不敢再窺測皇帝,更不敢再對著皇帝多做哀求,破釜沉舟地說道:“陛下,奴婢本是先雍王妃身邊的侍女,陳家世仆。自從雍王妃崩世之後,奴婢便被分派到了惠貴人處。”
宮女說到這裏頓了頓,見皇帝並沒有叫停的意思,這才繼續說道:“奴婢昨夜忽然收到家人遞進來的消息,得知老爺已經遇難,奴婢心憂舊主,這才會想盡辦法將消息傳遞給太子妃。”
“一派胡言!”建元帝還沒有開口,魏津忍不住怒斥道,“你這賤婢,死到臨頭還敢狡辯!”
“太子殿下,奴婢句句屬實,絕無敢欺瞞陛下之意!”宮女含淚說道。
“住口!”建元帝低叱。他的音調並不高,嗓音裏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威嚴,令人頓生臣服之意。
“父皇!”魏津對著建元帝拱了拱手,“既然這宮女執迷不悟,還請父皇動用雷霆手段,徹查此事!”
“朕說的是你!”建元帝目光沉沉地看向魏津,幽深如潭的墨眸仿佛在醞釀著一場無形的風暴!
魏津不敢相信,他神情震驚,紅著眼睛質問自己的父親:“難道父皇相信了這賤婢的說辭!兒臣在您的心裏,還不如一個奴婢嗎?”
“陳家的世仆,卻到了惠貴人的宮中當差……”建元帝的麵色猛然冷沉下來,聲音更是一厲,怒聲道,“陳家借著你的生母和你這個儲君的勢,在後宮裏大肆安插人手,如今受到反噬,你哪裏來的臉喊冤!”
建元帝之所以給這宮女開口攀咬的機會,就是要看看太子能不能醒過神來,結果太子的反應再一次叫他失望!
“既然這宮女傳遞的消息能叫太子妃深信不疑,你有想過這是為什麽嗎?”
建元帝不等魏津給自己和陳家辯解,徑直說道:“朕沒想到,你會連這麽淺顯的事實都看不出。這宮女既然是陳家安插在景祥宮裏的人,太子妃又怎麽會懷疑她話裏麵的真假。”所以,太子妃在收到消息之後,不等確認消息來源,便第一時間鬧到這個蠢貨兒子的跟前去。
被自己的生母和妻子耍弄地團團轉,貴為太子,卻跟陳家養的一條狗沒有什麽兩樣!
顧九衡平日裏都是怎麽教導太子的!幾年了,沒有一點長進!
“父皇,您的意思是說……這宮女原本是太子妃的人,卻被幕後之人策反了?”
魏津並沒有建元帝以為的那麽蠢。隻是在他心裏,妻子陳蓉始終都是一朵嬌弱無比的菟絲花,隻能依附著自己這個夫君生長。魏津懷疑誰,都不會懷疑自己的妻子!
“還不算蠢到底。”建元帝冷嗤了一聲,淡淡道,“你有一句說錯了,這個宮女,先是陳家人,再是太子妃的人。”
陳巍這個人,看似胸無大誌,實際上卻是野心勃勃。一個三姓家奴,先投廢太子,再投老四,眼見大事不成,又跟自己搖尾乞憐,如此利欲熏心、毫無氣節之輩,也隻有太子這個蠢貨才會看不破陳巍的偽裝。
建元帝的說辭讓魏津心中產生了一絲動搖,但他很快便又重新堅定了起來,據理力爭道:“父皇,舅父隻是一個外臣,就算他手伸得再長,也伸不到皇宮裏。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麽陰謀!”
“有太子妃這個內應在,何愁陳巍沒有幫手。”
建元帝眼神冷峭,低沉的嗓音不無譏諷。
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太子妃和她那個姑母一樣,愚蠢、短視,卻又自視甚高!把天下間除了陳家以外的人都當成了傻子!
建元帝揉了揉不斷跳動的太陽穴,懶得再聽這個兒子廢話,淡淡道:“就算朕動用了酷刑,這個宮人也隻會咬死了陳家不放,所有的證據,都會斷在太子妃那裏。”
魏津不相信自己的父皇會這麽草率的下結論,他因為太過激動,沒等建元帝叫起,直接站了起來:“父皇,這二人難道就不怕罪及家人嗎?兒臣向父皇請命,由兒臣直接提審這二人!”
“這就是你身為太子的格局?”建元帝的目光一言難盡,他盡量讓自己顯得心平氣和,然而鋒利的眉目依然泄露出了一絲刀鋒般的淩厲。
“不必審了,這兩個宮女不會說出你想要的話。”建元帝朝著馮會擺了擺手,“帶下去。”
馮會領命,朝著內侍遞過去一道眼神。
兩個宮女被封住了嘴,由內侍拖了下去。期間,這二人沒有任何的反抗。
等到大殿內的人都退幹淨了,建元帝這才輕描淡寫地說道:“這二人不管招與不招,她們的家人都絕無幸理。沉默到底還能落個忠義之名,死了也好有個收屍的人……”
建元帝頓了頓,語氣加重:“太子,你可明白?”
建元帝說的這麽淺顯,魏津又怎麽會聽不懂!他眼眶發紅,望向建元帝的目光充滿了孺慕之情:“父皇,究竟是誰總和兒臣過不去?”
經曆了這一場,魏津也算是看明白了,自己的父皇暫時還沒有廢太子的打算,否則也不會封住那兩個宮女的口,讓那兩個宮女再也無法說出對他不利的言詞。
“朕問你,陳家的居心,你可明白?”建元帝沒有理睬魏津的問題,他在意的,是經過此事之後,太子能不能看清枕邊人的真麵目,以後會不會再受一個婦人的擺布。
麵對建元帝幽若寒潭、冰冷無比的目光,魏津這一刻突然間福至心靈,他重新跪倒在地,向自己的父皇請罪:“父皇,都是兒臣對太子妃太過縱容,才會讓她釀成大錯,請父皇降罪!”
建元帝埋下這麽多伏筆,自然不可能讓魏津輕鬆過關,他淡聲道:“太子妃三年無所出,為了子嗣計,東宮也該進新人了。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建元帝最後一句,與其說是詢問,還不如說是警告。
魏津的後背頓時滲出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心中明白,這是父皇對這件事做出的讓步,若是自己答應了,蓉兒的罪過,父皇便可以既往不咎。但若自己不答應……
“父皇,兒臣……兒臣……”魏津的雙手緊握成拳,堅硬的手指指甲刺入肉裏麵,他咬著後槽牙,說不出拒絕的話,同樣,連點一下頭都困難。
“怎麽?你很為難?”建元帝嗤笑了一聲,這個兒子可真是個多情種子。
魏津發紅的雙目染上了一絲痛意。
他回想起三年前的洞房花燭夜:蓉兒一身水紅色的紗衣,青絲如墨,披在肩頭,美得像是仙女一樣,她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自己是怎麽答應她的?自己說過,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魏津忘不了,那時候的蓉兒笑得有多甜蜜,像是漫天絢爛的雲霞都匯聚在她豔麗的笑容裏。
他怎麽能忍心辜負蓉兒!
然而,在對上建元帝森寒如雪的目光之後,魏津渾身一個激靈,迅速冷靜了下來。
如果……如果他的答案不能夠讓父皇滿意,可能太子的位子立刻就要換人來做了!
魏津痛的心頭滴血。他絕對想不到:有一天,他會為了儲君之位,違背曾對妻子許下的諾言。
“兒臣……遵旨!”魏津絕望地說出最後這二字。
建元帝劍眉微蹙,雖是不甚滿意太子的兒女情長,倒沒有再為難他。
建元帝不動聲色地說道:“朕聽聞楚家有個女孩,德言容功樣樣出挑,雖是庶女,卻一直養在嫡母膝下,指為良娣,也不算委屈了。”
魏津目露驚愕。
江南吳家一直想把家裏的女孩送進東宮,為此不惜給自己的嶽母送上重禮;就連宗室,許多宗親都收過吳家的厚禮!蓉兒還為此發了好大一場脾氣!這楚家女又是何許人?!
“父皇,不知您提到的楚家女孩,是哪個楚家?”魏津這般想的,也這般問了。
“這楚家女是楚國公府上的旁支,楚家女的曾祖父是楚國公祖父的親弟弟。”建元帝淡淡說道。
福慶和太子之間的矛盾,建元帝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不可能看著自己的兒女自相殘殺,選楚家女為東宮良娣,是讓福慶和太子和解的第一步。
“父皇!為什麽是楚家女!”
魏津瞬間理清了楚家女的身份。這楚家女和福慶公主的駙馬——楚國公世子未出五服,還要稱楚硯一聲從兄,也算是福慶公主的小姑子。
魏津怎麽可能接受跟自己敵對的一方被選進東宮,就算自己答應了,太子妃也不會答應!
將太子臉上的失態之色盡收眼底,建元帝麵無表情地說道:“楚家女的父親是從四品的國子司業,無論是她的出身還是才貌,都不算辱沒了你,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兒臣不敢!”魏津在這件事上看到了自己的父皇不容置疑的決心,隻能強自吞咽了這苦果。
建元帝總算滿意了一些,他不耐地捏了捏眉心,沉聲道:“闖宮之罪也算是事出有因,朕便不和你計較了,退下吧。”
“父皇,您還沒有告訴兒臣,兒臣的舅父究竟是生是死?”魏津不甘心就這麽退下。哪怕建元帝已經全部赦免了他的罪過。魏津還是想要一個答案,即使麵前的人,是皇帝!
建元帝長籲了一口氣,他真怕被這個兒子給氣死。
“朕以為……朕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陳巍的生死,建元帝從始至終都沒有放在眼裏。在魏津麵前,建元帝也從來沒有回避過這個問題。
之所以沒有直接提起,是因為建元帝不想這個名字髒了自己的唇舌。
“此事朕還在追查。太子,你可以告退了!”建元帝嗓音凝沉,聲音裏含著無盡的冷意。
太子的糾纏不清已經讓建元帝瀕臨爆發的邊緣。
魏津被皇帝話語裏的冷意嚇到,終於識趣了一次,他低眉斂目地說道:“父皇,兒臣明白了,兒臣這就告退。”
魏津踉踉蹌蹌地走出大殿。
頭頂陽光刺目,魏津頓時眯了眯眼,眼眶裏忍不住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