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漸漸冷卻之後,猶如爐火裏麵燃燒殆盡的灰燼,內心是再也點不燃的冰冷。
謝晏和緩緩地、緩緩地彎起唇角,明明指甲已經將掌心掐出血來,她臉蛋上的笑容卻明豔不減。
“陳公子為何要把真相告訴我?”
“為何?”陳則低低笑了一聲,他眉宇微揚,眼睛裏麵流露出一絲陰狠。
陳則緊緊握住了雙拳:“大概是因為……我不想讓太子他好過。”
謝晏和愣了愣,這個答案……是把她當成三歲小兒了?
“陳公子以為我會相信嗎?”
謝晏和睫羽輕掀,顧盼生輝的明眸流露出絲絲譏誚:“容我提醒陳公子一句:你的胞妹,可是東宮太子妃。”
陳則聞言,“嗬嗬”地笑了起來,他的語氣比謝晏和的聽起來還要嘲諷:“實不相瞞,我那妹妹就是個蠢貨。”
“她這樣的人,就算坐上了太子妃,又能給陳家漏多少好處?”陳則隻恨以前的自己眼瞎,直到現在,才看清這一點。
“我父親死了,死在回鄉的路上。要我父親命的人,除了魏琬那個賤人 ,還能是誰!”
陳則勾了勾唇,嘶啞的嗓音猶如沙漠裏麵粗糲的沙子,被太陽一曬,帶著滾燙無比的溫度。
“我父親對太子殿下,勝逾親子,可是到頭來,他是怎麽對待我父親的?我父親丟官罷爵,到現在連命都沒了。可他魏津呢?”
陳則冷笑了一聲,目光露出絲絲怨毒:“我這個好表哥,隻顧著他自己的前程,我們陳家已經這樣慘了,他可為陳家求過一句情? 沒有!他隻在乎他自己的前程!在乎他自己的儲君之位是否穩固!”
陳則用力閉了閉眼,他藏住眼中的淚意,癲狂的神情猶如一頭落入陷阱的野獸,臉上再也沒有了以往的傲慢和張揚,他低吼著道:“如今我庶出的二叔成了承恩伯!他魏津巴不得棄了我們陳家這顆無用的棋子。”
陳則的神情灰敗不堪,眼睛裏麵卻有著一縷異乎尋常的灼熱:“雍和縣主,我陳家已經完了。我等著有朝一日,你將魏津從太子之位上拉下來!”
“陳公子,你可真夠心狠的。”謝晏和一雙桃花眼彎了彎。
如今,她倒有些相信陳則的話了。
似陳則這樣的人,記仇不記恩。魏津對陳家的好,他選擇性的遺忘,明明是他們父子犯下大錯,到頭來卻全部都推到了魏津的頭上。甚至遷怒於自己的親生妹妹,真是令人齒冷。
也不知道魏津得知之後,會是什麽感受?罷!
謝晏和在心底冷冷一笑,也該讓魏津也嚐一下“東郭先生與狼”的滋味。
陳則像是沒有聽到謝晏和的諷刺一般,他揚了揚手裏的信封:“縣主,這裏麵裝的,便是謝國公和逆王魏蹇勾結的證據。”
謝晏和一雙桃花眼眯了眯,眼中的精芒一閃而過。
“陳公子不妨亮出你的條件來。”
謝晏和來之前便做好了心理準備,不管陳則的要求多過分,隻要能拿到自己想要的證據,哪怕是讓他官複原職,謝晏和為了無辜枉死的父親,也願意拚上一把。
“縣主果然痛快!”陳則陰沉了多日的俊顏像是雨霽雲開,他臉上浮上一抹由衷的笑意,望著謝晏和的目光灼熱無比。
“隻要縣主肯和我春風一度……”
“放肆!”陳則話還沒有說完,芭蕉一聲斷喝,她身形一躍,雙袖連展,兩把蝴,蝶,刀從長袖裏甩出,整個人猶如脫了線的紙鳶一般,朝著陳則飛襲而去……
“保護公子!”陳則身邊的護衛大喊一聲,長刀出鞘,陳府的護衛頓時將陳則團團圍住。
謝晏和眉尖若蹙,清逸如仙的眉目還殘存著剛剛被陳則冒犯的不悅,但她還是淡聲吩咐道:“芭蕉,回來!”
陳則手裏握著的證據對謝晏和來說無比重要,她絕不會在這個時候和陳則鬧翻。
“還是縣主寬宏大度。”陳則扯了扯嘴角,方才悲傷的神色像是在太陽底下蒸發的晨露,他輕佻地說道:“這麽說,縣主你是答應了?”
謝晏和目光掃過一臉憤然的幾個丫鬟,語氣涼淡:“陳公子,你是在做夢嗎?”
謝晏和目光一厲,冷冷道:“換一個條件!”
陳則“啪啪啪”的鼓掌:“雍和縣主果真好氣度!”
以前是自己小瞧了這個女子。她並不像自己的妹妹,空有美貌,完全是一株依附男人而生的菟絲花。
這女子在高處時,是那不可攀折的雪嶺之花;在低穀時,是那疾風吹不折的楊柳。浴火鳳凰,涅槃重生。
陳則心中道出一聲可惜的同時,勢在必得的心思就更強烈了。
“縣主不了解我,我這個人,寧可牡丹花下死。”
陳則自以為握住了謝晏和的軟肋,心中那點情絲半點都不遮掩,他貪婪的目光在謝晏和的身上一寸寸的壓過,從那張傾國傾城的臉蛋漸漸往下……
芭蕉眉毛一揚,指尖銀芒閃過。
暗器的破風之聲傳來,即使陳家的侍衛全神戒備,陳則左臉頰處仍是多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這一次,謝晏和沒有喝退芭蕉。
“陳公子,這隻是一個警告。如果你沒有誠意的話,恕我不奉陪了。”
臉頰上火辣辣的痛感傳來,陳則手指撫上左臉頰上的傷口,指腹立刻多了一抹溫熱的殷紅。
陳則朝著空氣裏“啐”了一聲,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的條件就在這裏。你若是不答應,我手裏的這份證據便會回到它原來的地方。若是有朝一日,太子朝著謝家下手,希望縣主不會後悔今日的決定才好……”
謝晏和臉上的神情清冷如雪,她眼睫微撩,眼波溪水一樣晃動,她似笑非笑地說道:“陳公子放心,我從不後悔。動手!”
最後二字,仿佛帶著雷霆之怒。
話音方歇,侯府的侍衛長劍出鞘,朝著陳則的方向攻去……
“雍和縣主,你這就不夠誠意了。”陳則急急往後退了一大步。他抬起手臂,對著空氣連拍三下……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土地廟的屋頂上麵,出現了一隊弓箭手。箭尖所向,正是謝晏和一行人的所在。
“陳公子早就留了後手,我和你,是誰更沒有誠意?”
麵對著屋頂上冰冷的箭鋒,謝晏和的容顏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那雙波光瀲灩的眼睛更是平靜無比。
“雍和縣主,我這也是為了自保。”
陳則俊美的麵龐浮上一抹勝券在握的笑容,他輕哼了一聲:“縣主若是願意束手就擒,我也不是那辣手摧花之人。否則……”
陳則獰笑著說道:“縣主可別怪我用強。”
“你就隻有這些鬼蜮伎倆了嗎?”謝晏和嬌軟如花的櫻唇翹了翹,她頗覺好笑地說道:“陳公子,如今的你,已是喪家之犬。是誰給你的自信,以為你能威脅的了我?”
“縣主與其逞口舌之利,不如認真想一想,你我若是訂下鴛盟,也是美事一樁。我那妹妹,以後絕不會再找你的麻煩。”
陳則是對謝晏和動了真心的。盡管這份感情來勢凶猛,讓他措手不及。但陳則卻連掙紮的想法都沒有,傾國美人,自己就算為之淪陷,也沒有什麽大不了。
誰叫“自古英雄難過沒人關呢!
謝晏和真不知該說陳則是自信還是愚蠢。
她眼簾微抬,兩排纖長、卷翹的睫羽猶如撲閃的蝶翅,眼波眨動之間,眸底猶如墜落了星辰。
謝晏和漫不經心的目光掃向屋頂上的弓箭手,彎唇一笑。
溫暖、明亮的日光之下,她素衣如雪,青絲如墨,玉麵櫻唇,絕美的笑容仿佛水裏麵撈出的金砂,熠熠奪目。
空氣裏頓時傳來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不知誰是第一個失神,屋頂上的弓箭手相繼步了後塵,目光癡迷地望向平地上絕世獨立、勾魂攝魄的美人。
謝晏和挑了挑眉,眼中的冷峭之色一閃而過。狗似主人形。陳府的這些侍衛,真是一群酒囊飯袋。
“陳公子,這就是你的殺手鐧嗎?”謝晏和嬌喝道:“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陳則被謝晏和語氣裏攜帶著的殺意所驚,倏地回頭!
眼前的一切變得像是一副慢動作。
就在陳府的侍衛心神失守之際,不知何時,房頂上偷偷潛上來一支人馬。
這支神秘人手中拿著的玄鐵細絲漆黑無光,已經暗中貼到了陳府一群弓箭手的脖頸之處……
“唰”的一聲,鮮血飛濺……
無數頭顱滾滾落下。
陳則霎時睜大了眼睛,用力的程度幾乎要把自己的眼角瞠破。他立刻調轉回頭,在對上少女平靜如水的視線之後,一顆心如墜穀底。
如此血腥的一幕,眼前的少女卻不動聲色,如此的心機和城府,讓人心驚!
京城裏都在私下議論自己的妹妹心腸歹毒,那是他們沒有看到,眼前的女子,才是真正的蛇蠍美人!
陳則牙齒打顫,心中發冷。那場始於美色的鍾情和傾心被眼前血腥的一幕所刺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陳公子,現在可以把你手裏的證據交出來了嗎?”謝晏和聲線甜美,嬌嫩的嗓音鶯鶯嚦嚦,聽在陳則耳中,卻猶如一支催命符!
陳則拚命壓下心頭的那抹膽寒之意,他的聲音卻仍是不可避免地發著顫:“縣主以為,我會把證據帶在身上嗎?”
謝晏和輕笑一聲,目光幽涼,望著陳則的視線猶如在看一具冰冷的屍體:“陳公子可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容我提醒陳公子一句:你現在……本該在百裏之外的薊縣。”
“那又如何。陛下若是追究,我左不過流放而已。隻要太子不嫌丟臉。”陳則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語氣,他冷笑道:“難道縣主還敢要了我的命不成!”
“陳世子以為我不敢?”謝晏和黛眉微揚,溫柔、繾綣的眼波縹緲如霧,她粲然一笑,柔聲喚道:“陛下……”
陳則神色呆滯,差點以為自己幻聽了。
然而下一瞬間,陳則的眼珠差點瞪出眼眶。
廟宇後頭,轉過一道高大、偉岸的身影。
陳則隻覺得眼前一道玄色的衣角飄過,金線勾勒的五爪金龍威風凜凜,霸氣到刺目。
“眠眠,下次決不許你再自作主張!”
魏昭閑庭信步一般走到謝晏和的麵前。他身邊簇擁著的,是大名鼎鼎的青龍衛。
“過來。”魏昭朝著謝晏和招了招手。
謝晏和輕咬了一下櫻唇,在陳則驚怖欲死的目光裏,默默抱住了建元帝的手臂。
“你,你們!”陳則震驚之下,連跪禮都忘了,他一臉不可置信的神色,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樣,呆若木雞。
聞言,魏昭落在謝晏和身上的眼神施舍般地分出了一縷,他望向陳則的視線凜冽如刀!
在他的威壓之下,陳則不由自主地軟下了膝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臉上的神情如喪考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