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嫣然遇遊龍 狂奔
漁嫣沒和他頂撞,隻輕吸一口氣,拿起筷子,往嘴裏小口地喂著涼掉的粥。
順從,是她想央求他退讓的另一個手段。她明白,他更明白,盯著她看了會兒,他慢步過去,從她手裏奪過了碗,手一揮,就從窗子裏丟了出去。
“寫吧。”他冷冷一句,指指內室。那裏有文房四寶,她大可以寫下她相思的文字。
漁嫣得他許可,喜出望外,直屋就鋪紙磨墨。
門輕響一下,隨即碰上,漁嫣隻來得及看到門上人影閃過罘。
他生氣了!可他生氣不要緊,晚些時候哄回來就好了,關鍵這信著實有些難寫,她想了好一會兒,腦袋都想炸了,也不知如何寫才對。
“漁嫣,快點。”他在外麵催了一句。
漁嫣慌了會兒,筆尖在紙上落下,一小團兒墨跡散開,她靜了靜心神,工工整整地寫道颮:
“雲秦,今昔身邊相伴之人,與我琴瑟和諧,心意相投,實乃我所愛。還記否,你我青梅有約,隻要彼此安好,便是幸福。如今你有公主,我有他,還望成全,不要再踏進風雲塵煙。”
看了一遍,吹了吹紙上墨跡,疊好了,出來找他。
他背門而站,看看著樓下的幾盞燈籠出神,昏暗的光投在他的臉頰上,神情看上去有些薄涼。
漁嫣輕輕地搖了搖他的袖子,他轉頭看她一眼,視線落在她中輕捏的信上,墨的香在鼻端散開,讓他立刻就不自在起來。
漁嫣躊躇一下,小聲說:“你不許看。”
禦璃驍冷哼一聲,把袖子抽出來,抬步往樓下走,“聶雙城,找信使把她的信給他送去。”
“嗯?他?”聶雙城怔了一下。
“雲大將軍。”禦璃驍的聲音從樓梯下飄來,帶著薄怒。
聶雙城愕然看向漁嫣,她硬著頭皮把信給了聶雙城,輕聲道:“聶將軍,拜托。”
“是,王妃。”聶雙城趕緊雙手接過來,墨還未幹透,透過了宣紙,沾在他的指上,翻過來看了一眼,勉強認出一個好字。
漁嫣快步下來,禦璃驍已經上了馬,馬尾輕輕甩著,四蹄前後輕踏挪動。
他不伸手,漁嫣就主動輕輕地拽了拽他的衣袍,抬起水盈盈的眸子,楚楚可憐的望著他,“禦璃驍,我爬不上去……”
禦璃驍心軟了,抓著她的手,用力一拎,把她放到了身前。
漁嫣側坐著,一手輕拽著他的袖子,依偎在他的懷中。
“還生氣呢……就這一次,我保證。”她猶豫片刻,主動道歉。
他不出聲,鞭子輕揮,在涼涼夜風裏甩出輕響,馬兒往前飛左而去。漁嫣沒防備,差點沒從馬背上滑下去,趕緊抱住他的腰。
“誒……把我摔下去了,你沒小表妹了……”她驚呼著,雙手在他的衣上緊緊揪著。
“何惜之有。”他冷漠地回了一句。
漁嫣的手鬆開了,仰頭看看他,冷漠的神情,冷硬的棱角,冷酷的言詞,讓她心中一涼,半晌,才小聲說:“是……愛你的女子多得很……”
他心又軟了,一手撫來,捏在她的耳朵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聲道:“第四次了,都說事不過三,漁嫣,你倒是有好本事。”
“什麽?”漁嫣聽不懂,眸光閃了閃,小聲反問。
禦璃驍不出聲,馬兒奔跑得更急。從她墜下了那小屋,撞上了他這個“金富”,他的步子就開始亂了。
第一次,他為了她不被太後治罪,提前現身。
第二次,他為了從金富的追殺下脫身,讓小院落進禦天祁和太後的眼線之下。
第三次,他為了把她從趙太宰的利箭下救出,又公然搶人,還把雲秦放走。
這對於一個正籌謀宏圖大業的人來說,每一次都可能導致棋局傾覆。
這一次,她又有她的要求了……
禦璃驍知道自己不應該如此,沾上她的婦人之仁,該斬的敵手,根本不應該手軟。尤其是漁嫣也沒向他求過別的,偏偏都是為了雲秦……
“天下風雲,我也懂,我謝你給我這次機會,以後我不會再幹涉你的事,可你連幫我的次數都記得,也還真懂得計較。”漁嫣扭過頭,不再看他。
這語氣生硬得跟馬蹄子踏飛的小石塊一樣,硌得禦璃驍心頭發悶。韁繩猛地拽住,長指捏著她的下巴,迫她轉頭看過來。
漁嫣靜靜地看著他,下巴被他捏得生痛,也不肯再出聲。她明知是不能折損他的驕傲的,可是想著他那句“何惜之有”,便忍不住氣惱。
“再說一遍。”薄唇輕張,冷冷下令。
“臣妾知罪,王爺還請高抬貴指……”
漁嫣擺了擺腦袋,企圖掙開他的長指,勉強說了句頑笑話。
他盯著她看了半晌,低低地說:“你還知你是妻,我是夫?從來妻以夫為天,我問你,你可曾做到為我著想、以為我天?你可把我當成你的夫君?你可顧忌過我的立場、心意?我此時也是生死攸關,你可曾我擔心過一時一點?嬌妻佳人當解語,你又何曾想過成為我的解語花?下去吧,給王妃一匹馬。”
他說完,鬆開手指,把漁嫣從馬背上放下去,徑自策馬而去。
“我……”漁嫣被他問得啞口無言,頓時麵紅耳赤。
眾騎士從漁嫣麵前疾馳而過,隻留二人二馬,其中一人給了漁嫣一匹馬,與另一人同騎。
漁嫣自己爬上馬,跟在眾人後麵,心裏麵被煎熬得別提多難受了。
她不是不為他著想,而是雙方實力懸殊太大,她甚至沒有想過禦璃驍會輸,在她心裏,禦璃驍一定是那個問鼎天下的人……他根本所向披靡,無人可敵啊!
而雲秦,雲秦他不行,雲秦怎是禦璃驍的對手,等著雲秦的隻有被殺死,被黃土掩埋的命運……
漁嫣不想雲秦死,活著多好,不再見麵,又相忘江湖。
他的馬很快,漁嫣追了會兒,還是被丟在後麵一些,遠遠地看著前方那揚起的灰塵,心似是被放在油鍋裏煎熬一般……難受極了!
突然前方的灰塵停下,遠處又有更大的沙塵卷來,讓人根本無法看清那邊的情形。
護在漁嫣身邊的那一騎兩衛趕緊拔出長刀,防備地看著前方。
漸近了,隻見幾匹俊馬攔在前方,待這沙塵退去,露出幾張異域特征極度明顯的硬朗麵孔,都是微藍的眼珠,深遂的眼窩,略厚的嘴唇,黝黑的膚色,身上穿著的更是萬金難求的瑰甲衣,上麵隱隱有沙漠狐裘花的花紋。
這是天漠國的人!
幾人下了馬,左手握拳,抵在右肩上,單膝跪下,衝著禦璃驍行禮。漁嫣一眼眼就看到了他拇指上雕工精美的青玉扳指在月下閃著幽幽寒光,是一個豹子頭,咧著嘴,露出尖尖的牙,凶猛威武、
“王爺,您要找的人,大王已幫您找著了。”
“現在何處?”禦璃驍俯視幾人,沉聲問。
“已帶至典思館,大王說,王爺該履行承諾。”
“走吧,去看看。”禦璃驍揚起長鞭,頭也不不回,沉聲道:“送王妃回府衙。”
“誒……我不想回去……”
漁嫣聲音漸低了,她想和他在一起,可是他頭也不回地領著人去遠了。正對她心有不滿,而且,他也不能事事時時都帶著她,畢竟是女子,很多時候會成累贅。
“王妃,請吧。”幾名侍衛催促著她。這裏離府衙隻需兩個多時辰便能到,可以趕在天亮時到家。
漁嫣輕輕點頭,把掀到發頂的麵具往下拖,慢慢吞吞地往前走。馬兒不時打幾個響鼻,甩甩馬尾巴。“王爺是找什麽人哪?”走了會兒,她忍不住問。
幾名侍衛互相看了看,沒出聲。
漁嫣掩唇,輕歎道:“又多嘴了。”
“王妃恕罪,屬下等不得擅言。”侍衛趕緊抱拳,向她賠罪。
“沒事。”漁嫣笑笑,又說:“典思館的名字好有趣,在何處?”
“哦,典思館在汰州城,是一家琴館。”侍衛對這事倒不隱瞞。
“哦,琴館。”漁嫣笑笑,又扭頭看向他們遠去的方向。
從這裏去汰州,需要四五個時辰吧?他每天這樣奔走,確實是累,也確實是她的錯……她理當為他分憂才是。
“我能不能去?”她突然停下來,勒住了韁繩,轉頭問侍衛們。
“王妃,無令不得同行!”侍衛趕緊阻止她。
“那……我會挨板子?”漁嫣歪了歪頭,抿唇一笑。
侍衛們怔住,不知如何作答。
“打吧,打吧,我想跟著他……隻是委屈你們,可能要跟著我一起挨打,放心,我不讓他們砍你們的腦袋……你們就說是我騙了你們,自己跑了……”
她清脆地說著,調過了方向,馬鞭用力一甩,脆聲道了聲:駕……
俊馬撒蹄狂奔,疾衝向前。
侍衛們慌了,趕緊追上來。
“王妃不可!”
“王妃……”
“我這一生,叛逆慣了,越不許我做,我偏要做,越不許我去,我偏要去……你們主子,他不也是這樣的人嗎?”
她又甩了一下馬鞭,隻覺得勁風刮在臉上,又貼著耳朵飛過,那嘯嘯之聲,仿若命運的手掌碾過了她的靈魂,疼痛中,刺得熱血沸騰。
侍衛們又不敢用鞭子把她卷過來,隻能跟著她一路狂奔。
想嚐嚐這種滋味嗎?策馬揚鞭,縱行江湖,血液暢快淋漓地在這副軀殼裏奔湧,寂寞的夜也不寂寞了,悲傷的心也不悲傷了,煎熬的靈魂也不煎熬了……
——————————————————我是一路狂奔的分界線,請一定要愛我呀————————————
禦璃驍的馬快,早就奔出了上百裏。
漁嫣和侍衛們趕到的時候,已是清晨。淡淡的霧在眼前浮縈,伸手不見五指,人走進霧中,便如同消失了一樣。
汰州剛剛打開城門,禦璃驍他們應該已經進城了。
漁嫣下馬,牽著韁繩快步走向城門處。
“站住。”守城衛兵見來的一行人都荷劍而行,立刻攔了過來。
侍衛出示了驍勇軍令牌,衛兵們仔細查驗片刻,才放幾人進來,又有人快步上去稟報守城關,再有快騎回府衙報信。
汰州是五皇叔禦奉孝的地盤,這地方還屬中立。
禦奉孝是先一輩中最不愛管事的人,給他錢,他也收,給他美人,他也要,可讓他給幾個兵出來打仗,他就渾身都痛起來,從頭發根一直病到了腳趾頭,你可以說他是老狐狸,也能說他膽小怕事,就是這麽個汰州,獨立於戰火之外,倒成了世外桃源。誰都能進城來,但是誰都自覺,不在這裏鬧事,免得失去最後這麽一個可以進行私下交易的地方。
兩邊鋪子正在開門,油鹽醬醋,針頭線腦,胭脂綢緞,都在眼前一一展開。
“典思館在何處?”她停下腳步,四下看看,小聲問。
侍衛們已經跟到了此處,隻能指向那地方。漁嫣抬目看去,隻見三層小樓立於南邊,一株綴滿雪色梨花的大樹立於小樓邊。
這梨樹不同凡響,幾乎有這三層小樓高了,枝葉展開,比小樓還要大,滿樹的梨花開得繁茂,一朵朵、一簇簇,令人見之心生純淨,一絲半點雜念都被這梨花香給衝拂幹淨了。
漁嫣牽著馬慢步過去,仰頭看了半天,才扭頭看向小樓裏。
大門敞開,幾個小廝正在擦拭門窗,朱底金字的招牌懸於小樓之上,字體飄逸鐫秀。
見她站在那裏仰頭看花,,小廝趕緊上前來招呼她。
“姑娘,是要飲早茶,還是買棋?後麵棋樓要午後才開放。”
“不飲茶,隻看花。”
漁嫣搖頭,順手抿唇笑笑,讓侍衛給自己折了一枝雪白的梨花花,然後牽著馬往棋館對麵的賣包子的小攤走去。
“王妃,我先進去看看?”侍衛小聲問。
“不要,筆直往前走,不要回頭。”漁嫣低頭嗅花,用隻有身邊的侍衛長徐海風能聽到的聲音輕輕說話。
“嗯?”徐海風一怔。
“對麵有弓箭手,我們進去,你們得護著我,必將受製,生死難說。王爺不知進去沒有,也可能就在附近看著。”
漁嫣步子緩緩,手中的梨花枝又輕輕轉了轉,往發上輕輕一拂,小指輕輕翹起,指著高牆的方向。
徐海風心一凜,手輕輕摁向了腰上的刀柄。
“別動呀,幹脆抽出來衝過去……”漁嫣微微側臉,小聲提醒。
徐海風的手放下來,護著她到了包子鋪前,假意抓起一個包子咬了一口,目光這才稍稍掃了一眼棋館的方向。
“我們有五個人,吃得多,先來三十個吧,這是大骨湯嗎?”漁嫣揭開大湯鍋的蓋兒往裏看過了,一雙水眸又笑吟吟地掃過了眾人,“都坐吧,吃完了還要趕路。”
侍衛們坐下,心都懸著,互相看看,都看向了漁嫣。
方才都隻顧著害怕受禦璃驍責罰,沒看出蹊蹺,那擦門窗的小廝分明輕功了得,步子沉穩,梨花樹的高牆上悄然伸出十數枝弓箭,淬毒的箭頭冷光閃閃,不想讓漁嫣看出來了。
“對麵是胭脂鋪,王妃隻需裝成看胭脂,進去躲著。”侍衛長徐海風已經鎮定下來,端著粗瓷茶碗,在手裏轉了一下,抬眼看向漁嫣。
“嗯。”漁嫣點頭,眸子掃向前方十幾米外的胭脂鋪子。
天漠國的人引禦璃驍前來,卻又埋下殺機,這於理上是說不通的,可是殺機又實實在在存在。不知禦璃驍在哪扇窗子後麵看著?
一輛裝飾精美的馬車緩緩而來,馬車上懸著的纓絡珠玉碰響,一路上都是這悅耳聲響,
馬車在棋館門口停下,馬車上用珠玉串成的簾子輕掀開,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先探出來,分明是雪袍,袖口上卻繡著竹葉幾片,翠得如同方才雨後洗淨一般,拇指上是一枚同樣翠綠的玉扳指。這是一隻男人的手,骨節分明,又修長精致,隻不知這手的主人有著一張如何驚豔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