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其實我有一個心願

大門緩緩往上升去,火把熱烈的光立刻從寨子裏往外湧來,從人的腳,一直照到頭頂。門的下方還裝有鋒利的刀刃。

這種門有一種好處,升上去時,極慢。放下來時,卻隻需眨眼的時間,就能把妄圖鑽進去的人砸成兩段。

看著門緩緩升到頂部,漁嫣仰頭看那被火光染亮的鋒芒,心砰砰直跳,若那老頭兒惡從膽邊升,趁他們進去的時候,把門一放,她不就成了“兩個”漁嫣?

手心一暖,小手已經落進禦璃驍的大掌中。心髒撲嗵、撲嗵地跳得急,步子邁出去時,居然有些腿軟,她忍不住又抬頭看看那道門梵。

“沒事,他們還不敢拿著全寨人的命,來和我打賭。”禦璃驍的長指替她捋開耳畔的一縷秀發,小聲安慰她。

漁嫣點點頭,貼著他的手臂,與他一同邁過了那道門。

寨門裏,有十數人正大步過來,巴望人個兒高,但是瘦,膚色黝黑,眉骨棱角硬朗。

走在正中的是一名婦人,圓臉盤,大眼睛,看上去約莫有四十多歲,渾身紅衣,腰間係著雪色腰帶,盤著高髻,發上攢著兩根銀簪子,長長的銀片流蘇一直垂到肩上,脖頸上戴著厚實的銀項圈,風風火火,腳踝上的鈴鐺脆響铌。

“陛下,王後。”婦人到了二人跟前,雙手在右胸前合十,笑得麵若春花,“奉寨主之令,前來迎接陛下。”

這女人英姿颯爽,挺討人喜歡,漁嫣微笑抱拳回禮,“多謝。”

婦人見她以江湖禮相見,於是手臂一伸,爽朗地笑起來,“二位,請。”

“請。”禦璃驍鬆開了漁嫣的手,走到了前麵。

漁嫣往四周看,寨子裏的房屋很有趣,都是石頭建成,但並不顯得笨重,相反,很是精巧。石磚上還雕著花草紋飾,每家每戶的門窗都是用黑銀子製成,門的右側清一色懸著數十串的幹果。

婦人在一座最大的屋子前停下,扭頭看著二人,笑吟吟地說:“請吧,寨主就在裏麵。”

快步進去,隻見高台上坐著一名身量苗條的妙齡少女,上|身是繡著山花紋的白色小衫,下麵是黛色的短裙,蹬著麂皮高筒小靴,烏黑的發織成兩條長長的發辮,也是圓臉盤,撲扇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二人。

這女子,絕對不超過十五歲,眨眼微笑時,臉頰上一雙小梨渦嬌俏動人。

漁嫣與禦璃驍對望一眼,並肩上前。

“寨主有禮。”

那女子的眼神掃過漁嫣,停在了禦璃驍的臉上,雙眼亮了亮,臉頰上頓時飛起兩抹粉豔之色。

漁嫣嘴角輕抿,好吧,此女隻怕正情竇初開時,一眼瞄上了禦璃驍,若提出的條件是結親,嗬,好戲來了。

“免禮了,二位請坐。”少女漂亮的嘴唇輕咧,向一邊指指。

座椅也是石頭雕成,擱著厚實的獸皮。婦人親手端上了茶碗,退到一邊站著。這屋子裏隻有他們四人,其餘男子皆守在門外。

“今日前來,是想來討要一些黑兔草。”禦璃驍開口,直接了當地說膽來意。

少女一手托著腮,一手玩著長辮子,笑吟吟地看著他,好半天都不出聲,也不轉開目光。

漁嫣端起茶碗,銀質的碗,格外精致,碗外有一層鏤雕的花鳥,裏麵是薄薄的碗壁,碧亮的茶水在碗裏輕輕晃動。

“好茶,還是山裏麵出好東西,有日月之精華,天地之靈氣,住在這裏,簡直是人生一大幸事。”她抿一口,咂咂舌,欣喜地感歎道。

少女轉頭看向了她,眨眨眼睛,滿眼好奇地問:“王後額頭上是什麽?”

“胎記。”漁嫣放下茶碗,笑臉迎她,“寨主,我們想要黑兔草。”

“哦,黑兔草,沒了。”少女攤攤手,從椅上跳了起來,快步走下高台,靠近了禦璃驍,“你們早來兩個月才有。”

“根莖也無嗎?”禦璃驍眉頭微皺,抬眼看她。

“哦……”少女扭頭看看那位紅衣婦人,笑著問:“溫朵娜,還有嗎?”

婦人搖頭,溫和地說:“沒有了,要來年開春才會有。”

“怎麽辦?好可惜。”少女輕歎,又走到漁嫣麵前,歪了歪腦袋,小聲說:“我讓你們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走吧。溫朵娜,你帶他們去休息,做點吃的給她們。”

“是。”婦人點頭,請二人出去。

見狀,二人無法多言,隻能起身,跟著婦人到了外麵。

“怎麽辦?”漁嫣有些發愁,看樣子真沒有黑兔草。

“那就好好睡一覺,明天再想。”

禦璃驍的聲音裏透著幾分疲憊,漁嫣扭頭看他,他正抬手揉眉心。她停下來,抬手給他在眉心推了幾下,小聲說:“如果實在沒有,就找天漠國要吧,他們如果實在要我為交換,你就把我送去,說定,我色|誘了即墨陵,也能過得快活。”

“也好。”禦璃驍拉住了她的手,笑笑。

四周的火把燒得劈啪響,寨子裏如同白晝。

溫朵娜把四人帶到了一棟屋子前,他們住右邊,侍衛二人住左邊。溫朵娜推開門,讓人點著了油燈,又吩咐人去做飯,忙完了,這才過來向二人行禮,退了出去。

漁嫣坐下來,拔了拔油燈,看著火星子劈哩啪啦地亂飛,笑著說:“想不到寨主是個小姑娘,看你的眼神亮亮的,我還想著會提親呢。”

“你覺得那是愛慕?”禦璃驍扭頭看她。

“難道不是?”漁嫣反問。

“嗬,當然不是,你是女子,怎麽也看不透女子的眼神。”禦璃驍淡淡一笑。

“哪有你情史豐富。”漁嫣忍不住發出譏笑,那眼神閃亮興奮,不是愛慕,又是什麽?

“不說她,我隻怕今晚來的客人,不止我們。”禦璃驍在她身邊坐下,壓低了聲音。

“嗯?怎麽這麽說?”漁嫣好奇心頓起。

“守在殿外的男人,都是有武功的。”禦璃驍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隻許你武功高強,就不興巴望人有武功?”漁嫣搖頭,滿臉不信。

“新老寨主交替,又是個女娃兒,要守著這麽幾座銀礦山,隻怕不容易。”

“你相信她是寨主?”漁嫣笑笑,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了三個字,“溫朵娜”。

禦璃驍笑笑,也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了幾個字,“打賭”。

“賭約是什麽?”漁嫣趴過來了一些,小聲問他。

禦璃驍唇角微微地彎著,腦袋慢慢湊近,在離她耳朵一指的距離處停下,小聲說:“若你贏了,我許你一個願望,若我贏了,你還我一個心願。”

漁嫣眨眨眼睛,小聲問:“你有什麽心願?”

“明日告訴你。”禦璃驍坐直腰,扭頭看門外。

清脆的鈴鐺聲已經到了門口,門緩緩推開,有兩位俏麗的丫頭走了進來,直接把兩碗熱汽騰騰的湯飯放到桌上,瞄了一眼禦璃驍,笑嘻嘻地出去了。

“哈,有趣,”漁嫣拿起筷子,在碗裏撈了一下,撈出大片的羊肉,“還是頭一回吃到羊肉湯飯,銀筷銀碗,也不必擔心有沒有毒了。”

“若是蒙汗藥呢?”禦璃驍低聲問。

漁嫣想了想,認真地說:“那我先吃,若我蒙倒了,起碼你還是好好的。”

禦璃驍嘴角牽牽,一手輕挽袖子,不待漁嫣反應,已然端起了大碗,姿態優雅地吃了起來。

“你不怕蒙汗藥了?”漁嫣塞著滿口的飯,擰眉看他。

禦璃驍笑笑,沉聲道:“把你蒙倒,倒還有些作用,把我蒙倒了做什麽?”

漁嫣長睫一垂,慢吞吞往嘴裏塞羊肉,嚼完了,小聲說:“一樣的,好|色之心,人皆有知,前朝時,就有貴婦借口在寺中靜養,將前來上香的年輕男子用藥放倒,扛到後院享樂……若你不幸倒下,隻怕這寨中女子們要歡樂整晚了。”

禦璃驍的臉,黑了又黑,一臉古怪地盯著她看了半天,認真地問:“你真是不記得往事,還是單不記得我?”

“容我想想再答。”漁嫣幹咳一聲,端起大碗,往嘴中倒這鮮辣的湯,然後一抹嘴唇,長長地歎道:“這羊肉,實在美味。”

話音落,眼前一黑,額頭就往前撞去,手裏的碗跌到地上,嘩啦啦摔個粉碎,辛辣的香味瘋狂亂竄。

禦璃驍猛地站起,可也立刻重重往前栽去……

門又開了。

那少女和溫朵娜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溫朵娜,現在怎麽辦?四叔叔要這二人,可我覺得這樣不好。”少女扭過頭,看著溫朵娜,愁眉苦臉地問。

“你我如今沒有作主的權力,給他們吧。”溫朵娜大步過來,伸手去抱漁嫣。

“聽說這位王後很有才氣,我看過她寫的書呢,一直覺得新奇,是什麽樣的女子能寫那樣的書來,今日見她,實在喜歡……嬸嬸,能不能偷偷把他們放走?”少女攔在溫朵娜的麵前,小聲央求。

“小兔子,你現在自身難保,要麽,你就得和四叔的兒子成親,要麽,你就把這二人給她。你今日已經努力了,三番幾次,讓他二離開,是他們自己要送上來,不是你的錯。”溫朵娜也堆了滿臉愁容,安慰她幾句,抱著漁嫣出去。

“哎,嬸嬸,我更覺得這個男人好……比四叔家的敗家子強上百倍,你看看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真好看……”

“好看也沒用啊,你不把他交出去,你就得嫁給阿力倉?快些吧。”溫朵娜扭頭看她,連聲催促。

“現在爹爹沒了,四叔凶惡,我也不知道怎麽辦,委屈你們兩個了,也不知四叔為什麽要這兩個人。”少女扭頭看外麵,重重地歎氣,然後招了招手指。

“別歎氣了,去歇著吧。”溫朵娜把漁嫣交給了外麵侯著的那些男子,過來拉她。

少女大步過來,手指在禦璃驍的胳膊上捅捅,小聲說:“喂,你們二人好歹也能做對鬼夫妻,有個伴,不像我這樣孤單。我也大方告訴你,我叫瑜兔兒,如果你們的鬼魂想報仇,我等著你們。如果你們大度,不來找我,我會用銀棺好好葬下你們。”

二人被放上一輛牛車,慢吞吞地拖向未知的黑夜,車輪碾過地上青石的聲音,格外清晰,馬車晃動中,禦璃驍的手指,輕輕地握住了漁嫣冰涼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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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莫問離在這間青石房間裏的第十一天了。

拿到鑰匙,他並未馬上離開。他身體越來越虛弱,而若羌也漸漸不行了。他若把她一人留在這裏,未免有些於心不忍。

屋外有走動聲,侍衛又換崗了。

“問離大人,走吧。”若羌蘇醒了,輕輕地拉他的袍角。

每天,禦天祁用癡海的熏香,把她折磨得痛苦不堪,莫問離也漸漸被她痛苦的模樣弄得無法靜心,昨天甚至被癡海攪亂了心神,差點就沒能把持住。

“你能走嗎?”莫問離眉頭緊擰,小聲問她。

“不能,你走吧。”若羌搖頭,勉強擠出一絲笑意。

“可是……”莫問離欲言又止。這丫頭這些天來,受盡了苦楚,卻硬是沒求他。就憑這份毅誌,他也不忍丟下她。

“我沒事的,我無足輕重,他可能殺都懶殺我。”若羌扭頭看牢門,小聲說:“你走吧,又要換崗了,再不走,你就走不掉了。”

莫問離的薄唇緊抿,眉心隱隱綽綽的,有滴紅色的血珠顯現出來。

“你的額頭怎麽了?”若羌猶豫了一下,伸手摸他的額心。

“我沒事。”莫問離站起來,大步走到了牢門前,大聲說:“告訴禦天祁,我用寒水宮和他換。”

“問離大人……”若羌猛地瞪大了眼睛,連連搖頭,“那是你的寒水宮,不能給別人啊。”

“一座破房子而已。”莫問離眼中殺機浮動,慢步走到榻邊坐下。

過了許久,門開了,進來的不是禦天祁,而是幾名侍衛,手裏捧著筆墨,小心地靠近他,放到了榻上,然後調頭就跑。

“他手下盡是你這種窩囊廢物,便是得了我的寒水宮,我倒要看看,能辦出什麽大事來。”莫問離一挽袖,抓起狼豪筆,在紙上凝神寫寫畫畫。

過了有一柱香的時間,紙上被墨線填滿,他在關卡陷阱入標了記號,寫下開啟關卡的辦法,又看了一遍,把筆丟開,抬眼看向牢門,大喝道:“滾進來拿。”

門又開了,兩名侍衛快步進來,拿了桌上的紙就走。

“這麽便宜?”他身形一閃,雙掌同時出擊,各扣住一人的喉嚨,隻聽骨頭碎裂,二人當場斃命。

“如此無用,活著何用?”他推開二人,慢步往外走。

“莫問離,你休得囂張,外麵可全是弓箭,你走不掉。”門口的侍衛腿已經發軟了,壯著膽子衝他大喊。

“寒水宮,拿去,讓我們走。”莫問離手一揮,那頁紙就丟到了他的腳下。

“皇上說了,隻能走一人。”有名侍衛大喊。

“那寒水宮,你們也走一半吧。”莫問離冷笑,一腳踩上了那頁圖,用力一碾,“我就算丟下她了,來一百個陪葬。”

他說著,身形已如疾箭掠出,雙掌揮出,又有兩名侍衛死於他的掌下。這駭人的武功,讓侍衛們節節敗退,沒人敢真的上前來與他對陣,讓他一人闖出了好幾重包圍圈。

弓箭手未得禦天祁的命令,不敢放箭,眼睜睜看著他,就要闖出去了。

“皇上有令,放箭。”有把冷硬的聲音突然響起。

弦滿箭搭,滿院煞氣。

天色已如墨,院中無燭無火,莫問離停下來,雙掌緩緩抬起,微微偏頭,想用耳朵去尋禦天祁的位置。

“莫問離,寒水宮,我們皇上收下了,他特地下旨,送你去西天。”那把陌生的聲音又從東邊冷冷飄來。

“原來做了縮頭烏龜。”莫問離冷笑,雙掌蓄滿力量,做了最後一擊的準備。

萬箭齊發,箭箭錐心而去。

就在此時,一條長鞭從天而降,把莫問離卷住,用力拋向天空,又有另一條長鞭甩來,把他卷住。

底下的人抬眼看,數隻巨型的風箏在空中搖搖晃晃,莫問離已被風箏帶去了高空。

“快放箭!”侍衛長趕緊從暗處出來,拉開了長弓,放出一箭。

“喂,這一招,是你們的謀師教的,做風箏的工匠都是同一人哪。”錦程的腦袋從風箏架上探出來,大呼了一聲,雙掌齊揮,丟下了數團紙包。

院子裏頓時彌漫起一陣陣異臭,熏得人雙眼發黑,胃中急翻。

莫問離被長鞭緊纏住,低眼看那隱於密林小院,若羌還在牢房中……

“放心,我們的人馬上就會攻進去。”錦程衝他大喊,“我會好好把你帶回去,不然我沒法子交差,嫂嫂恨極了我。”

莫問離眯了眯眼睛,丫頭一直在找他,很好。

“莫問離,你抓緊了。”錦程提醒他一句,雙手拉扯風箏上的線,風箏順風而飛,速度快了許多。

月兒似是就在眼前,伸手就能抓住,可莫問離沒什麽力氣賞月了,心口的疼痛,再度錐骨襲來,雙掌軟軟滑下,身體在半空中彎成了一道虹,青絲在風裏狂舞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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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車終於停住了,往上一掀,把二人從牛車上掀了下來。

四周的火把亮堂堂地照在二人身上,幾名清瘦的男子從台階上走下來,到了二人麵前,走在最前麵的男人胡子已經發花了,頭上纏著厚厚的暗綠色布帶,右耳上墜著一隻小小的牛角耳墜子,他用腳尖在禦璃驍的小腿上輕輕扒動。

他身後,跟著一位穿著暗色布衣的男子,尖頭小眼,幹瘦幹瘦的,一雙眼睛卻閃著興奮貪婪的光,他蹲下去,手掌扳過了漁嫣的腦袋,咂了好幾下嘴巴,才大聲說:“爹,你看這女子,太美了,比天人還美,我們四個寨中,找不到一個如此美貌的,不如隻把男的賣掉,把這個給我留下吧。”

“好了,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子,你是要娶溫瑜兔兒,做我們巴望之王的,收起你這副沒見過世麵的模樣,記清楚,我們隻和最強者做朋友,後青國如今亂成一團,隻要天漠出兵,必敗無疑,聽說他們想要這女子,我們就把他交給天漠國,也就換來一世平安了。”

“爹,你怎麽知道他們想要這女子?”年輕男子好奇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