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的秘密 7

如魍魎一樣的影子,悄無聲息地落到了屋頂上,又如蝙蝠一般躍身而起,從窗子處飄進來。

夢蝶還未反應過來,莫問離已經一掌揮出暗器,淩厲地擊向刺客。

刺客有二十多人,衝在前麵的人被暗器打中,能麻痹全身的毒針穿過他們的身體,又擊打進他們身後人的身體。

有人大喊了一聲,莫問離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但很快他就發現這些人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夢蝶洽。

他們手中的武器很奇怪,是碧油油、僅一指粗細的長劍,看不出到底是什麽打造,但極為鋒利,削鐵如泥不說,即使隔了幾步的距離,劍氣依然森寒逼人。他唯一能肯定的是,這些劍都淬著毒。

從那年血腥慘烈一戰之後,他、禦璃驍、漁嫣,都不再隨意傷害人命,所以,他的暗器隻會讓人失去抵抗力。但敵人不同了,敵人每一劍都直取他的要害。

七八個人圍住他,另有三人圍住夢蝶。

夢蝶的金蛇很懼怕那些綠色的細劍,縮進了夢蝶的袖中,失去金蛇的幫助,夢蝶的戰鬥力大打折扣,沒一會就被逼到了角落裏鈐。

高大的身影從窗口一躍而入,雪寒的長劍從圍著夢蝶的刺客手腕上劃過,隻聽到陣陣慘叫聲,刺客的手筋被利劍挑斷。

他落在地上,稍一停頓,便拔地而起,與莫問離一起,將刺客們擊了個潰不成軍。

這些年來,他和莫問離的默契越來越深,常常一個眼神便能知彼此的想法。從情敵到兄弟,他們常較勁,又肝膽相照。每回遇上危險,都想著替對方擋下,從未後退過。

“怎麽都是和尚。”莫問離挑開了一名刺客的頭巾,蒙著胭脂色的瞳仁微縮。

他這眼睛,白天尚好,一到晚上就成了這樣,尤其是一動怒,便似有一朵血蓮正在絕豔綻放,妖冶得令人不敢直視。

那些刺客看清他的眼睛,一個個嚇得不敢動彈。

“怕了?”莫問離鄙夷地踢了踢癱在腳邊的刺客,撿起了一根碧色長劍看。

“你的眼睛……”夢蝶一手掩唇,直愣愣地看著他的眼睛。

漁嫣匆匆跑上了樓,飛快拿出錦帕,把他的眼睛包住。這時候他的眼睛不能見光,一定要待他怒氣散去,血蓮消失,才能取下錦帕。

素日裏,漁嫣一直叮囑小桐,絕不可離開他師傅半步,不可讓他師傅動怒,就算是夜裏,也得讓人守在榻邊睡。小桐小時候還能守著他,後來大了,不方便住同一個屋子裏,漁嫣便令自己的長子拜他為師,守在他的麵前侍奉。換成任何一個人,她都不放心。

他的忘蝶毒曾全麵爆發過一回,九死一生,能活下來是漁嫣舍命交換的結果。

血脈相融的兩個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撇清關係,不是親人,卻有比親人還要深刻的血脈關係,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他不娶妻,也不全是為了漁嫣,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無人管束的生活,覺得甚好,再添一個人進來,反而不自在。有時候那二人會突然悄悄躲去玩樂幾天,他也不在意,拿著他們的小破孩們折騰幾日,他們自然就回來了。有時候,他也會獨自離開,去外麵轉悠數日,或回寒水宮住上一月兩月,帶著小桐和漁嫣那懂事聽話的大兒子,也算愜意。

現在寒水宮由小桐幫他照料,裏裏外外,打理得井然有序,當年意外收個女徒弟,沒想到還撿到了個寶,那丫頭精明能幹,孝順懂事,把他伺候得極是舒坦,省了不少心力。

他還缺什麽呢?暖被窩的?嗬,寒水宮裏的美人一大把,都是別人為了巴結他而送來的,環肥燕瘦,個個絕色佳人。他這一生,隻圖逍遙罷了,逍遙到老得動不了的那天,他再閉上雙眼,也算是滿足了。

“喝口茶。”漁嫣從隨身攜帶的茶包裏拿出他的茶葉,給他沏好茶,遞到他的手中。

莫問離緊抿的唇漸漸放鬆,但還乖乖地係著錦帕。

漁嫣打量著那些碧油油的劍,好奇地問:“夢蝶,你認得他們嗎?怎麽又是和尚。”

夢蝶搖頭,擰眉說:“我不認得他們。”

漁嫣看了她一眼,笑笑,沒出聲。這丫頭眼神閃爍,她在撒謊,她分明認識這些人。她出來的目的,或許不像她說的那麽簡單,可能隻說了能說的一部分而已。

“你們是什麽人?”漁嫣坐下去,用碧色長劍,一個一個地挑開他們的頭巾。

這麽多光光頭擺在眼前,漁嫣輕歎一聲,小聲說:“菩薩若看到你們放肆作惡,非得在你們頭頂上刨個坑出來。”

幾人嗚裏哇啦地,不知道在說什麽。

“夢蝶,他們說的是什麽?”漁嫣扭頭問夢蝶。

夢蝶小聲說:“他們說,你們趕緊放他們走,不然對你們不客氣。”

“這樣啊……”漁嫣略一沉吟,附在侍衛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侍衛立刻就轉身出了酒樓。

先前那拔假和尚是來騙香火錢的,但這批人不是假扮和尚,而是平常就剃著光頭。隻要弄清楚哪個族裏的人有這樣的習俗,找一個能聽懂他們話的人應該不難。

莫問離此時拿下了錦帕,雙目裏隻剩下淡淡胭脂色了。

夢蝶看了看他,遲疑了一會,把金蛇從袖中放出來,讓它纏回手臂,小聲說:“謝謝你們幫我,我先回去。”

“夢蝶。”漁嫣叫住她,認真地說:“我們不是壞人,如果你有什麽事,請一定來找我們。”

夢蝶點點頭,快步往外走去。

“我去跟著。”禦璃驍壓低聲音。

“帶我去。”漁嫣拉住他的手指。

“得,我來審。”莫問離嘴角抽抽,轉頭看向那些刺客。

那些人一看他的眼睛,又嚇得發起抖來。

“老子又不是瘟神,你們抖什麽?”莫問離惱了,拿著碧色的劍往光光的腦袋上逐次敲去。

劍上淬著毒液,那些人更加害怕,一個個地又開始大喊起來。

“喊,讓你們喊。”莫問離俊臉覆霜,挽了袖子,拿出銀針,指揮侍衛們往光光頭上開始刺字。

沒一會兒,一長排的光頭赫然排成“我是大混帳、王八犢子……”

漁嫣派去衙門打探消息的侍衛帶著禦門師爺回來了。

“尊主,他們是天漠和後青交界處的巫嶺族人,成年之後的男子分兩種,一種務農,一種便是他們這樣的武士,剃光頭,以示誓死效忠族主。”

師爺抱拳行禮,堆著滿臉笑說:“巫嶺人很不規矩,方圓上百裏的小族小村都被他們欺負著。又是住在山中,我們官府也不太好管。”

“不好管,還是不管?”莫問離冷笑。

師爺露出一臉尷尬,賠笑道:“確實不太好管,我們小縣小鎮,人手不足,衙役們也隻能捉捉小賊。”

“我看是隻能收收租子,欺欺百姓吧。”侍衛在一邊嘲笑。

師爺越發尷尬,以袖抹汗,吭哧著不知說什麽好。

“你可聽得懂他們的話?”莫問離端起茶碗,輕抿一口。

師爺連連點頭,驕傲地說:“這一帶十數個小族的話,我都能說,都能聽。”

“你還挺不錯。”莫問離頗有些意外,抬頭打量他,四十多歲的人,人高瘦如同一根細竹竿,滿臉精明。

“那你告訴他們,若不說實話,我把他們的身上都刻滿字。”莫問離指那些光頭。

師爺看著那些血淌了滿臉的人,一個哆嗦,快步過去問他們。

交涉片刻,師爺轉過身來,抱了拳,恭敬地說:“他們是來捉偷走族主東西的女人,那女人答應嫁他們族長為妻,卻偷了東西跑了。”

原來夢蝶是逃婚,莫問離點點頭,緩緩起身,撣撣袖子,慢步出去。

更夫拎著小銅鑼,三步一敲,高唱著“小心火燭”大步往前,遠處,隱隱綽綽的青山矗立在月色之下。這小小耳蒼城中,居然有這麽多有趣的事,周巧娘,夢蝶,邪神,巫嶺人,看上去似乎毫無關係,但又似乎隱隱有著某些聯係。他許久沒遇上這樣有趣的事了,迫不及待想要揭開謎底。

——————————————————————分界線——————————————————————

莫問離身子大虧之後,輕功和內力都退步了不少,於是專注於暗器和陣法、毒物,另修了自己的長處出來,這些“跑腿”的危險事,都由禦璃驍去做了。

夫妻二人離著夢蝶十數步的距離,一路緊跟出來,隻見她匆匆出了小鎮,直奔下午的小廟裏。

禦璃驍在屋頂趴好,揭開兩片瓦看,夢蝶跪在泥鑄的佛像前,虔誠地磕頭,嘴中念念有詞。末了,又拿起桌上的簽筒用力搖了幾下,一根簽從簽筒裏跌落出來。

她拿著簽,借著燭光看清上麵的字,臉上露出一抹淒然之色,喃喃地說:“難道真的沒救了嗎?”

“夢蝶。”蒼老的聲音從佛像後麵響起。

她立刻放下了簽筒,快步走到佛像後麵,摻著一位步履蹣跚的老人慢步出來,小聲問:“阿爹,你怎麽也來了?”

“你出來這麽長時間,我實在放心不下,你曾說過,一定要到這裏來找找,所以我才找到這裏來。”老人聲音沙啞滄桑。

禦璃驍借著廟裏昏暗的燈光看那老人,麵色黝黑,滿臉皺紋,拄著一根桃木拐杖,應該有六七十歲的年紀。

“妹妹怎麽樣了?”夢蝶小聲問。

“哎……”老者搖頭,小聲說:“隻怕拖不過這個春天了。”

“阿爹,阿滄不能這樣對妹妹啊,我們一起長大,他怎麽能夠當負心人?害妹妹成了這樣。”夢蝶摟著老者,輕泣起來。

“找不到就算了,外麵太危險了。他們已經開始到處找你,如果把你搶了去……”老者拍著她的肩,小聲勸她。

“我死也不會嫁給那個畜生!對了,阿爹,我遇上一個人,長得很像阿滄,不管什麽方法,我一定要帶著他去見妹妹,說不定妹妹見著他就會好起來。”夢蝶激動起來,緊握著老者的手,用力搖晃兩下。

“還有這樣的事?”老者驚訝地問。

“雖然他比阿滄白,也比阿滄好看一些,但還是很像的。反正妹妹的眼睛看不太清了,隻要他肯幫忙,能哄得妹妹開心一點就好。阿爹,我的沙欏用完了,你帶了嗎?我們就用沙欏,把他帶回去,反正我們也不傷害他,等妹妹好點了,再送他回來。”夢蝶興奮起來,跪坐在老者的腿邊,輕聲說。

老者眉頭緊皺,啞聲說:“不行,我是怎麽教你們姐妹的?我們絕不能作惡,我們是蛇神庇護下的子女,當為人正直,善良,怎麽強迫別人做不願意做的事?”

“但,我看他有喜歡的女子,又身份高貴,一定不會願意去我們那樣的窮地方。”夢蝶俯在老者的膝上,沮喪地說。

“那是你妹妹的命,跟我回去吧。”老者輕撫著她的頭發,啞聲說。

夢蝶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我再試試,我看他喜歡的那女子倒是善的人,萬一她肯呢?我不想看著妹妹死,阿爹,我們再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