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為聘 19

大風起,月光下,夢蝶紅裙被高高揚起,如一雙火紅的翅膀。靈動的水眸裏泛著薄薄的淚光,悲哀地看著無思。

無思往前走了兩步,削瘦英俊的臉微微扭曲,黑瞳裏裏浮現無數掙紮,衝著她大吼:“夢蝶,不要和我作對。”

“無思,你現在放了阿爹,與我回去,陪妹妹到老,我不和你計較,不然,我會讓你一生受罪,一無所有。刀”

“夢蝶,現在回去,我會讓阿爹平安回家,若你執意與我作對,休怪我不客氣。”無思臉色一沉,冷酷無情的話語在夜風中飄散。

夢蝶雙唇輕輕顫動,卻沒發出半點聲音。

她纖軟的手臂輕輕抬起,把纖細的食指指尖放進嘴裏,用力一咬,玉白的指尖上立馬湧出鮮血,她將那點點鮮血往前彈去,那金蛇便高仰起頭顱,蛇尾輕輕擺動。

萬條蛇隨著蛇尾指引的方向,緩緩遊開。

“這是巫嶺人的法術,你什麽時候會的?”無思眼睛猛地瞪大,愕然大呼。

夢蝶不理他,手腕翻動,手指往上,輕推到自己的眉心恍。

那一點殷紅妖冶,那雙眸迷蒙,那紅裙令人看了,忍不住恍惚,自己看到的,到底是真人,還是從林立走出的鳳尾花仙。

漁嫣突然想到巫嶺人曾經追殺過夢蝶,原來夢蝶真的偷了他們的東西,可能就是這巫嶺術。

“夢蝶,以血引萬蛇,你會一輩子受蛇的約束,你終生再不能走出那座大山。”無思猛地躍起來,落到了枝頭上,指著她大吼道:“你要毀了你自己,毀了我嗎?”

“你違背誓言,盜走我們的聖物聖書,欺騙夢丹的感情,讓她替你受罰受過,她被綁於寒露之下,受寒露之苦時,你可曾想過她的心有多痛?可曾想過,我會難過?就算夢丹心甘情願,但蛇神不會原諒你,我不會原諒你。你不應該這樣,你不應該踩著我……們的心……”

夢蝶拔出腰上的金柄匕首,橫於雪白的頸前,兩行清淚順著臉頰緩緩淌下。

“夢蝶,你繼續下去,我真動手了。”無思步步逼近。

眼看他就要把夢蝶逼至樹枝盡頭,細枝無法承載兩個人的重量,吱嘎銳響著,往下彎折而來,漁嫣忍不住大聲說:“無思,回頭吧。”

“回什麽頭?隻要炸開龍脈,放天盡頭的水上來,洱滄成海,隔海為界,這一半天地便隻屬於我。我為什麽要寄人籬下,要受人間磨難,要成孤兒,要忍受家破人亡?要過苦日子,要粗茶淡飯,要貧賤一生?”他猛地一甩袖子,指著漁嫣怒斥,“為什麽,你們能爭,我不能爭?我比誰輕賤?我比不上誰?”

“我們爭,爭的是天下太平,你爭的是什麽?”漁嫣怒問,環在她手腕和腳踝上的白蛇隨著她的掙紮,纏得更緊,快要把她的手腕給勒斷了。

“我爭的是我想要的一切,人不為已,天誅地滅。”

無思腳下用力,樹枝斷裂,夢蝶的身體往下墜來。紅裙黑發,在空中飄舞著,輕盈地翻了個身,落在地上,紅唇輕嘟,吹起了口哨。

金蛇如同離弦的箭,飛向了無思。

無思依然站在枝頭,俊臉黯沉,袍袖一揮,指動枝葉撲嗖嗖地往下跌。金蛇落在枝頭上,高仰頭著頭,衝他噴出毒汁。

“夢蝶,既如此,我便不再手下留情了。”無思冷冷看了一眼夢蝶,不退反進,一掌抓住了金蛇,用力往樹上摜去。

夢蝶往前走了幾步,又是幾聲尖銳的口哨,金蛇蛇尾纏上了無思的手腕,拚死也不鬆開。

無思憤怒地甩著手腕,見無法甩脫,索性拔刀,準備砍掉金蛇的腦袋。

“無思,你知道金蛇對我意味著什麽。”夢蝶大叫一聲。

“你也應該知道這一切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把蛇召喚回來,不然,我就殺了金蛇。”

“金蛇是我出生時,我母親為我養的,與我性命相通,你殺它等於殺我。你如此狠心,那就殺吧。”夢蝶美眸圓眸,厲聲說道。

無思待她話音剛落,揮手斬蛇。

夢蝶的雙手絕望地垂下,一縷細細發絲被汗水和淚水粘在臉上,美豔的臉頰上不見一絲表情。

草叢裏的蛇都遊走了,如此寧靜,再不聞別的聲響。

無思拎著蛇尾站在樹上,漁嫣懸在半空,夢蝶在樹下。

突然,白蛇蛇尾一鬆,漁嫣落到了柔軟的草叢裏,她揉了揉疼痛的手腕,抬眼看向無思,蛇血正順著他的手往下淌,滿掌的血,讓他看上去更加無情殘忍。

這張臉,與莫問離確有幾分相似,但他陰冷,問離不羈中帶著暖意。都是家破人亡之後的孤兒,莫問離一人一劍,拚至今天的地位,他不傷無辜,更無害人之心。但無思不同,他的野心太大,甚至不惜犧牲掉身邊最關心、最親密的人。

“夢蝶,算了吧。”漁嫣走過去,輕輕地扶住了夢蝶。

夢蝶緩緩轉過頭,抬袖擦了眼淚,轉身往回走。

tang世間女子千千萬萬種,溫婉的、賢惠的、美麗的、豪邁的、精靈的,夢蝶是漁嫣見過的最獨特的一個。她出來尋找這麽久,其實早就知道無思在做什麽,她一直想給無思機會,就像當初,她明明喜歡無思,卻為了妹妹,把情字關在心裏,獨自承受著寂寞與孤獨。她為了家人,為了喜歡的人,總是選擇一個人來承受。就像剛才,她明明能殺了無思,卻再度選擇了收手。

“無思,你把夢蝶的心傷透了,你殺了金蛇,等於殺了她。”漁嫣同情地說。

“夢蝶……”無思丟了手裏的金蛇,躍下樹下,追了兩步,又緩緩停下,冷冷地說:“攔住她。”

攔在前麵的人圍過來,把夢蝶堵住。

“你還想怎麽樣?”夢蝶看著他問。

“我不能讓你出去報信,隻能委屈你一下了。”無思麵無表情地說。

夢蝶閉了閉眼睛,輕聲問:“在你心裏,我和妹妹真的沒有半點位置嗎?”

“你們在他心裏隻是山野草民,身份不夠高貴。”漁嫣冷笑著看向無思。

無思偏過頭來,眼神陰鷙,“這都是你們多管閑事的結果。”

漁嫣悲憫地看著他,輕聲說:“我們怎麽是多管閑事呢?你真把禦璃驍和莫問離當草包了嗎?他們既然選擇親自前來,當然是認定此處的事不簡單,若無準備,怎敢前來?”

“那又如何?”無思冷笑。

“龍脈那頭是地下海的出口,龍脈擋住的,是後青國百姓的安危。你卻想把平地變成海洋,淹沒這裏的一切,唯獨此山地勢較高,能躲過這一劫。你故意引著我們找到龍脈,想騙我們打開那個出口。你以為禦璃驍也會想看到後麵的一切,當初那暗道之所以選擇建在許府,想必你也早就已經摸清了原因。炸開許府的出口後,水會隨著與暗室相連的地道往四處湧,從出口洶湧而出,最後衝破所有的地道。”

漁嫣緩緩說著,看著無思的臉色一點點變得難看。她從懷中掏出一張泛黃的紙,抖開來,上麵是一張圖,“這是我在洱蒼的府衙裏找到的地圖,上麵繪製著洱蒼的地貌。”

“皇後果然名不虛傳,這樣也能猜出來。”

“我不是猜的。”漁嫣搖頭,小聲說:“我原本以為許府裏一定有一人與你相勾結,我猜是許童耀。但你冒充他,把他和采襄帶走,我就想到,可能他並非有意,而是在外麵與你結交之後,你假意與他做了朋友,知道他不能與采襄在一起的苦悶,所以常常與他在一起,你了解他的一切,常常灌醉他之後,扮成他,大搖大擺回府來察探情況。甚至,我第一次在許府見到的許童耀,就是你!”

無思笑了笑,低聲問:“知道了又如何?龍脈,我一定會炸,就算他帶千軍萬馬前來,也會葬身大水之中。”

“鬧那麽大動靜,不就是為了用水淹掉一切嗎?你父親是誰?”漁嫣盯著他的眼睛問。

無思俊臉變得扭曲,冷冷地盯著她看了半晌,怪笑一聲,“你怎麽會認識我們這樣的小人物。”

“既然有過富貴,並且留戀曾經的富貴,那就不是小人物了。當年後青國有兒子的人家不少,不知道你是……”漁嫣看著他,突然就擰起了眉,“你是趙太宰的家人?”

“太宰夫人是我親姨娘。”無思嘴角輕抿,冷漠地說:“趙太宰一事,累趙家三百一十七口人獲罪,一半人死於流放途中。”

“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往事已矣……”

不待漁嫣說完,無思已經粗魯地打斷了她的話,“行了,不必與我說這些大道理。我並不是想找你們報仇,而是感覺這世道不公,若憑真才實學,我也不會比別人差,但我已經失去了可以依靠的一切,也不可能從大考中得到我想要的,我隻能以自己的方法來做事。”

“無思,大水一來,耶馬人的家園也會被毀掉,夢丹還在病榻上。”漁嫣小聲說。

無思轉過頭,不接漁嫣的話。

“無思,我再問你一次,收不收手?要不要跟著夢蝶回去?”漁嫣又問。

無思冷笑,“你還是想想怎麽從海裏遊出去吧。不過,你們有兒子,後青還算有人繼承。我不會打過海去,這點我向你保證。”

他說著,突然就出手,製住了夢蝶的穴道。夢蝶軟軟地往下滑去,倒進了他的懷中。他把夢蝶給了身邊的人,看向漁嫣。

漁嫣見夢蝶暫時安全,稍微放心,看著他小聲說:“從鬆獅城過來有兩個郡,十二個城,有三個會被水夷為平地,你確定要讓這麽多人的命成為你的墊腳石?”

“別說了,時辰到了。”無思不耐煩了,狠狠一把抓住漁嫣的手腕,把她往前拖,“我要去祭天。”

“用你的朋友許童耀和采襄?用他們的血喂蛇,讓蛇聽你使喚,去威脅百姓,奉你為神靈,讓你成為這片土地的主宰?”漁嫣問他。

“既然都知道了,就不要再羅嗦了。”無思顯得有些慌張,步子越來越快,拽著跌跌撞撞的漁嫣,到了林子深處。

空地裏有個祭台,許童耀和采襄被綁在高台上,腳下盤了無數條蛇。采襄麵無人色,身上僅一件金色紗巾遮xiu,正嗚嗚哭泣。許童耀用力掙紮著,不停地叫著采襄的名字。周坤手裏舉著火把,在一邊站著。

“夫人。”見到她出現,許童耀怔住了。

“開始吧。”無思身形一躍,上了高台,從周坤手裏奪過了火把,往那些蛇身上的揮去。

蛇扭動著,一條條地高抬來,往許童耀和采襄身上咬去。

采襄嚇得尖叫不止,許童耀也忍不住痛呼起來。

無思很聰明,若真的炸開了地道,大水淹城,萬蛇出動,而他就成了這一片土地的救世主,世人頂禮膜拜的對象,百姓隻會認救他們於水火之中的神,根本不會顧及遠在海那邊的皇帝。

漁嫣看看月色,離她丟下信號彈的時間不久了,那二人應該到了。

“別看了,你是不是找這個?”無思從懷裏摸出一隻小圓筒,丟到漁嫣的腳下。

漁嫣用腳輕輕踢開,輕歎,好吧,無思真的很聰明。

“你放了采襄,我一個人來就好了。”許童耀急得滿頭大汗,看著采襄慘白的臉大聲叫嚷。

“你反正想與她在一起,我成全你們兩個。”無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少爺,我生死都和你在一起。”采襄大哭著,用力扭動著手指,想觸到許童耀的指尖。

漁嫣原本以為許童耀隻是對這個丫頭玩玩而已,沒想到在這生死關頭,二人還真是真情流露。門第之分,讓二人不能在一起。采襄拚命表現,不過是想爭得如嬌夫人高眼一眼,最大的願望也不過是給許童耀做個妾室。

如嬌夫人強勢,雖用心是好,卻惹得府中上下不滿,最終被人排斥在外。一大家子人,想和睦相處,但人心有私,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府中人委屈,如嬌夫人也委屈。

漁嫣擰擰眉,轉頭對無思說:“讓我替采襄吧,采襄有孕,給許童耀留個根脈。”

“有孕?”無思擰了擰眉,轉頭看向采襄。

那二人也一怔。

“替什麽替,當你哥哥我是窩囊廢?”莫問離幽幽的聲音從樹上飄下來。

眾人匆匆抬頭,隻見莫問離不知何時就坐到了那裏,斜斜歪著,手裏拈著一朵狗尾巴草,輕輕揮動。

無思臉色一變,立刻把火把丟向了蛇群,蛇群受到驚嚇,瘋了一般地進攻起了采襄和許童耀。

“別費盡思了,救世主你當不了。龍脈的炸藥,我已經讓人清得一幹二淨。”禦璃驍緩步從林間走出,離著他十步距離處,是數十名他手下的暗衛。

無思眼神頓時變得灰敗不堪,又取了一支火把,冷酷地說:“那就留下你們的性命,為我開辟我要的海之國。”

“你有這本事?”莫問離從枝頭躍下來,那些蛇見到他,居然像見到了煞星,忙不迭地四處逃散。

莫問離因為要克製忘蝶毒,本身就成了一味毒藥,汗水,頭發,皮膚,都帶毒性。他是萬毒之王,除了漁嫣,禦璃驍也不輕易去招惹他,那些將軍大臣們更不敢輕易近他的身,怕稍有閃失,要吃苦頭。他平常都會穿上用特殊花汁製成的解藥浸泡過的衣裳,以免傷及無辜,今兒未穿,所以世間那些劇毒的蟲蛇,都懼他幾分,不敢靠近。

無思已知情況不對,二指放進嘴裏,吹起了尖銳的口哨,這哨音比之前更加難聽。許童耀已經難受地咆哮了起來,采襄更是嚇得大哭不止。

“行了,陪你玩夠了。”莫問離臉色微沉,手指一揮,一枚暗器打向無思的眉心。

【明天一萬字哈,哇卡卡,等你來呀等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