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兒子45

出來兩個多月,來時為秋天,回來成了冬天。

這一天,恰巧是後青國第一場雪,漫天的雪花紛紛揚揚的,在地上鋪了一層薄白,兩邊的梧桐樹葉片已落光,枝頭堆著雪團,鳥兒一飛,掠起雪花亂舞。

馬車到了離京城五百多裏的汰州。

幾人下了馬車,準備渡河,雪花被微風卷動,撲向河水,在河麵上打了幾個圈兒,消失不見。船泊在岸邊,汰州城的官員正河邊等著。禦璃驍不許京中的官員擅離職守,他要在汰州稍做停留,再回京城。

“十一王和果兒,都沒見過雪吧?”漁嫣轉頭問博奚沐羽和博奚果兒妲。

博奚果兒點頭,但並沒有笑臉,漁嫣這幾日都沒好好睡一覺,人瘦了一大圈,沿途不時有出來尋找公主的驍勇軍近衛,但都沒有消息。她途中頭疼症發作了,禦璃驍先行一步,讓十一王和果兒留在她身邊,而他本人已經到汰州一天了。

“來吧。”漁嫣拉著果兒的手上了船,身後的人趕緊跟上窀。

馬蹄聲疾疾從身後追來,她扭頭看,隻見數匹駿馬正飛馳而來。莫問離一身白色狐裘披風,格外打眼。他身後的,是藍罌和長子禦奕寧。

“母親。”禦奕寧下馬,快步過來行磕頭大禮。他在寒水宮,已經有一年多未見漁嫣了。

“起來吧。”漁嫣扶起他,小聲說:“趕緊進城去。”

才抬步,頭暈又犯了,人往後退了兩步,被一隻手臂輕攬住了纖腰。

“小心點。”莫問離扶著她的腰,擔憂地說:“看你臉色,這麽差。我才離開你幾天,又病了。”

“所以你們不要離開我身邊。”漁嫣勉強地笑。

“別說話了,我就見不得你這病怏怏的樣子。”莫問離把她打橫抱起,大步往船艙中走。

十一王一臉詫異,其餘人都當看不到,目不斜視地跟著進去。

“十一王請。”禦奕寧見他不動,伸手請他進船艙。年輕的臉龐,和禦璃驍如出一轍,若說不是他的兒子,也沒人會信。除了稚嫩一些,活脫脫就是少年時的禦璃驍。

禦奕寧也看十一王,這將是他的妹夫,上下打量,長眉微微擰起,很是不滿意。

“還站著幹什麽?沒看到你母親病了?”莫問離的訓斥聲從船艙裏傳出來。

禦奕寧立刻大步進了船艙,雙手垂在身邊,神態恭敬,一副少年老成的穩重模樣。

“母親大人,可好些了?”

“我沒事,莫問離,你少凶他,你看你把他教成個呆瓜了。”漁嫣歪在花梨木躺榻上,有氣無力地埋怨莫問離。

“身為男兒,後青國的王者,難道這點話也聽不得嗎?你問他自己能不能聽?”莫問離坐下來,手指搭到她的脈上,長睫微垂,眉頭漸皺緊,“你幾日沒睡了?”

“從鬆獅城回來,夫人就沒怎麽睡。”方意和在一邊小聲說。

“這才多大的事,連覺也不睡了,怎麽不幹脆拖根白綾去掛門上呢?省得我還要趕來救你。”莫問離臉色一沉,語氣更凶。

方意和給大家遞眼色,眾人都退了下去,隻有禦奕寧捧著一隻小盒子站在榻邊,看他們二人大眼瞪小眼。

“凶完兒子又凶我……”漁嫣沒說完,隻見莫問離手腕一翻,一枚金針已經紮入了她的眉心,尖呼聲從蒼白的唇瓣中透出來,又見他飛快地給她的額上紮了兩枚金針,疲憊,睡意,頓時湧進腦中,眼皮子緩緩搭下來,沉入睡夢中。

“你娘就是這急躁的脾氣,心裏擱不得事。你叫他們進來,說說那晚白骨的事給我聽。”莫問離這才解下了自己的披風,蓋到漁嫣的身上。掌心在她的發上輕撫著,眼目間全是憐愛和溫柔。

禦奕寧往門外看了一眼,換了副促狹的模樣,小聲說:“師傅,你把那柄劍給我吧。”

“讓你去叫人,你找我要什麽劍?”莫問離臉色一沉。

“那,師傅給我了,我就讓你多摸會兒我娘的頭發,不然我告訴我爹。”禦奕寧烏亮的眼睛眨了眨,笑得像小狐狸。

“臭小子。”莫問離抬掌就想打。

“師傅,這可是好買賣啊。”禦奕寧靈活地閃身,躲開他的一擊,手去摸他腰的軟劍,“我爹有這麽一把,他也不肯我,我也威脅不了他……你就可憐我,想了好些日子了……”

“臭小子。”莫問離腳步快移,像柔軟的風一般卷到了禦奕寧的麵前,彈指就往他的額上敲,“你才跟我學了幾年,就敢和我叫板,今天不好好罰你,你不知道天高地厚,給我一隻腳站著,不許動。”

禦奕寧身形突然頓住,一隻手伸向前方,一隻手正舉到心口,一隻腳高高抬著,跟分了枝的木頭一樣,又像表演金雞獨立,

“都進來。”莫問離撣撣袖子,坐回原處,眼睛看著禦奕寧,又故意在漁嫣的頭發上摸了一下。

“師傅,有話好好說……”禦奕寧趕緊求饒,讓人進來看到他這傻樣子,這不是丟盡了臉嗎?”“師傅,我保證不告訴我爹,你愛咋摸咋摸,不然我們把娘拐到寒水宮去也成。”

他才說完,一句怒斥聲從門口傳進來。

“你皮癢了嗎?”禦璃驍趕來接漁嫣了。

禦奕寧臉色一白,眼珠子轉動著去看進來的人。

“好好站著!”禦璃驍指了指他,反手關上了艙門。

禦奕寧輕舒一口氣,起碼不讓別人見著他這糗樣兒。

“她如何了?”禦璃驍走到漁嫣前麵,輕撫她的臉。

莫問離從她的額上取下金針,低聲說:“讓她睡,還以為是十七八歲嗎?生這臭小子的時候,身子大虧,她也不知道愛惜自己,月子都沒坐完,又趕去為你辦事,如今一忙一累,這眩暈症就發作,還要嘴硬,說自己身子好得很。若是別的女人,當了皇後,貴妃,都懂如何享福,全天下,就她最蠢。”

禦璃驍聽他抱怨完了,擰了帕子過來給漁嫣擦手心的汗。

莫問離去一邊坐著,喝了茶,轉頭看禦奕寧,低聲說:“好好聽我與你父親說話,你以後要挑著後青國的擔子,讓你娘歇下來。”

“是。”禦奕寧不敢再頑笑,恭敬地垂頭答話。

“讓他坐著吧,這蠢樣子……”禦璃驍皺皺眉,看他一腿平抬的樣子,輕輕搖頭。

“坐吧。”莫問離這才過去,收了紮在禦奕寧穴道上的金針。

禦奕寧揉了揉胳膊,大步過來給禦璃驍磕頭。

“禦清晨和十一進來。”禦璃驍往外麵叫了一聲。

那二人立刻推門進來,給二人行了禮,站到禦奕寧身邊。

“都坐下,好好聽。”禦璃驍掃了三個年輕人一眼,從懷裏拿出畫著盾牌和白骨的紙,鋪開給莫問離看,“問離兄,你看這個,這盾牌初看和黑魔軍的一樣,但你看這地方多了一枚樹枝,我查過了,這樹枝叫做葉欖。”

莫問離聽著聽著,臉色漸變。起身,在船艙裏來回踱了幾圈。

“我這些年來,見識過各地的巫蠱術,但這件事真是聞所未聞,白骨能哭泣。若說能操縱白骨,我也能做到,但讓白骨掩麵哭,我卻不行。”

“是不是有人躲在一邊裝哭?口技也能辦到。”禦奕寧看看禦璃驍的臉色,小心地說。

“當時卻有一男子在唱歌,從聲音上也無法判斷是近是遠,但白骨的哭聲,離我們極近,就在麵前,漁嫣在白骨上下發現有獸的絨毛,我們開始時認為是有獸在骨架中,撐著白骨動作,但那絨毛隻是狐狸而已,是撐不動那麽高的白骨的。”禦璃驍又搖頭。

“更怪了。”莫問離轉回他的麵前,看黑魔軍的盾牌,“我是不信有鬼魂的,不然這些年來,不知道多少白骨要來砸我寒水宮的大門。”

“會不會是樹上有人,用線操控?”禦奕寧又問。

“樹上也搜過了,並無有人落下的痕跡。”禦清晨小聲說。

禦奕寧沉思了會兒,低聲說:“我曾看書,書上有記載,有一種山魅,不喜有人踏進他們的領地,所以會變幻出幻境,讓人害怕。山魅肯定是不存在的,但幻境一說,卻有可能。那歌聲,是不是就是製造幻境的手段?若能唱來聽聽就好了……”

禦璃驍看著他,眼中有了幾分讚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