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太宗內閣設立以來,內閣大臣加六部尚書銜的,時至今日,隻有三楊,那是內閣權勢最盛之時。

但是,即便是三楊,也隻是加六部尚書銜,而非授六部尚書職,之後,內閣權勢重新跌落,內閣大臣的加銜,也就變為了六部侍郎。

便如陳循和高穀,分別加銜是戶部和工部右侍郎。

應該說,加銜一定程度上來說,體現了內閣在朝堂當中的地位。

三楊之時,地位可以媲美甚至超越六部尚書,所以加尚書銜。

三楊之後,內閣大臣的地位,也就是和外朝侍郎差不多,所以加侍郎銜。

可是這回不同,王直的吏部尚書,是實授!

雖然皇帝說了,暫時不讓他在吏部理政,但是沒有提拔新的吏部尚書,同時也沒有將他的吏部尚書改為加銜。

理論上來說,手握銓選大權的吏部尚書,如果再拿下了內閣的票擬權柄,權勢幾乎可以比擬宰相了!

許是這個消息太過讓人震驚,直到項文曜謝恩之後回到原地,底下才像是突然打開了閘門一樣,“嗡”的一下開始議論起來。

但是別忘了,眼下可是常朝,和普通的日朝不同。

議論聲剛一起,便有數個禮官閃身而出,維持秩序,為首的禮官更是厲聲喝道。

“肅靜!”

**很快被穩定下來,接著便有一個大臣出列,在殿中站定。

這次不是什麽不知名的角色了,而是七卿之一的,左都禦史陳鎰。

“皇上,太祖皇帝早有禁令,我朝廢中書令,宰相,權分六部,禁一切類宰相之官職,王直若以吏部尚書之身,入直內閣,則權勢直逼宰相,此舉違背太祖皇帝祖製,懇請陛下三思。”

緊跟其後的,是禮科和吏科的一幫給事中,亦是紛紛上前,道。

“皇上,總憲大人所言甚是,此舉有違祖製,請陛下三思。”

眼瞧著底下群臣一個接一個的拜倒,朱祁鈺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道。

“不過商議而已,諸卿何必如此?”

想了想,朱祁鈺又道。

“吏部尚書入直內閣,於製而言,的確不妥,朕本欲為天官分擔壓力,卻忘了此節,是朕之過,諸卿請起。”

底下大臣見皇帝不曾堅持己見,悄悄放下了心,紛紛道。

“皇上聖明。”

然而朱祁鈺話鋒一轉,又道。

“既然如此,那便將天官的吏部尚書改為虛授,仍加太子太保,授華蓋殿大學士,入直文淵閣。”

這……

底下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點不知所措。

這劇本不對吧。

皇上您不是該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嗎?

怎麽就這麽輕飄飄的兩句話,就免了一個吏部尚書呢?

當下便有大臣站了出來,道。

“皇上,王公曆仕四朝,為朝廷鞠躬盡瘁,主政吏部盡職盡責,毫無錯處,皇上無故免去王公天官之職,豈非令老臣寒心?”

朱祁鈺瞥了一眼說話的人。

巧了,昨天他翻那幫彈劾曹吉祥的禦史履曆的時候,也順便看了些別的人的。

其中就有此人,兵科給事中吳勇,是王直的門生。

臉上浮起和煦的笑容,朱祁鈺倒也不生氣,道。

“這是何等話,是諸愛卿說,吏部尚書兼任內閣大臣,與祖製不合,朕才免去了其中一職,何來的無故罷免?”

說罷,見底下人還欲開口,朱祁鈺又道。

“即便是真的如你所說,朕是免去了王卿的吏部尚書實授,也是調入內閣,另有他用,寒心之說,所為何來?”

吳勇被噎的說不出話來,站在原地未動,又有人隨之出班。

要說王直畢竟在朝多年,就算不曾結黨,門人弟子同鄉也是多得很。

一個吳勇被噎住了,又冒出來了兩三個,紛紛進言道。

“皇上,自太祖皇帝廢中書,罷宰相,吏部便為六部之首,天官塚宰,可謂人臣之極,王公未有過錯,無故罷去天官之職,實為不妥,伏惟皇上慮之。”

這句話說的不算委婉,但是也基本說出了朝臣的心聲。

在如今的朝廷上,吏部尚書才是百官之首。

皇帝罷去了他的天官之職,在朝臣看來,就是貶謫。

更有甚者,還有更大膽的,直接道。

“皇上,內閣所設,以備谘詢而已,豈可與六部相比?皇上此舉,乃明升暗降,非聖君所為也!”

朱祁鈺還未開口,一旁的金英便已經站了出來,厲聲喝道。

“放肆!”

底下群臣也隨之跪下,剛剛那個說話的朝臣也拜倒在地,道。

“臣失言,請皇上恕罪。”

話雖如此說,但是臉上卻沒有絲毫認錯的意思。

朱祁鈺望著底下黑壓壓一片跪倒的朝臣,心中倒是平靜的很。

文臣這套先冒犯再請罪又不認錯的套路,他在這百年間見得多了。

想了想,朱祁鈺開口道。

“內閣之設,雖為以備谘詢,但經太宗,仁宗,宣宗數朝,曾有賢者如三楊,穩定朝局,調和內外,實非爾等所言,無關緊要之處也!”

“朝廷各部院寺監,雖有品階之分,卻都為朝廷效力,並無貴賤之分,爾等需謹記之。”

好吧,這話雖然是場麵話,但是卻不好反駁。

畢竟三楊的確是內閣大臣,雖然他們更多的是因為手持遺詔輔政才有那麽大的權勢,但是要說是內閣的功勞,也說得過去。

至於後麵的各個部門,都是為朝廷效力,也是政治正確,反駁了容易得罪人。

所以一幫大臣隻好再次高呼。

“皇上英明。”

尤其是身為內閣大臣的陳循和高穀,更是感覺揚眉吐氣。

說到底,他們倆才是內閣的,被人這麽明著說內閣不如六部,叫他們臉上很掛不住。

皇帝這番話,算是正式給了內閣一個肯定,自然是高興的很。

不過高興之餘,兩人對視一眼,隱約有預感,皇帝都做到這一步了,恐怕不會隻是口頭上讚許兩句吧?

果不其然,下一刻,禦座上的天子繼續開口,道。

“內閣由太宗所設,曆四朝而至今,於朝廷有大用,而遲遲無固定體製,實不妥也。”

“自今日起,內閣設員六人,凡入閣者,俱加六部尚書銜,內閣大臣俱為輔臣,以華蓋殿大學士為首輔,主票擬,群輔輔之,以為定製。”

“原戶部侍郎兼翰林學士陳循,晉戶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入直文淵閣,原工部侍郎兼翰林學士高穀,晉工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入直文淵閣。”

“至於王卿一事……”

朱祁鈺看著底下一臉不知所措的群臣,道。

“既然群臣執意不肯,朕不強求,仍命王直為吏部尚書,執掌部務,另加太子太保銜,領雙俸。”

“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