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代,每時每刻,都有人在殺戮,每時每刻,都有人在死亡。

所謂盛世亂世,隻不過是死的人多,和人少而已。

蒼茫無際的草原上,無數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職業軍人,趁著夜色,揚起了手中的屠刀。

大明終於在此刻,向他的敵人悄悄展露了獠牙。

盡管,暫時隻是對於那些弱小的獵物。

夜色掩蓋了無數的血腥和殺戮,無論發生了什麽,太陽都會一如既往的從東方升起。

當黎明的第一縷光芒灑向紫禁城,沉重的宮門再一次如約被推開。

距離上一次常朝,已經過去了三天。

這三天之內,朝廷出奇的平靜,一切如常。

仿佛那次常朝上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件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政務一般。

然而暗底下,又會醞釀著何等的風暴,卻無人知曉。

文華殿內,早朝照常舉行。

“陛下,臣山西道掌道禦史李英,並兵科給事中俞英,山西道禦史林光遠等十四人,具本彈劾寧陽侯陳懋,刑部尚書金濂,司設監太監曹吉祥三人。”

“先是,朝廷命寧陽侯陳懋為總兵官,刑部尚書金濂總督軍務,司設監太監曹吉祥為監軍,率軍往江浙等地平定叛亂。”

“三人未得朝廷令諭,擅自招撫逆賊,此其一也。”

“招撫之後,三人不辨真假,貪功冒進,逆賊降而複叛,為禍一方,至今未平,此其二也。”

“區區民變,遷延年許,靡耗朝廷物力,徒勞無功,此其三也。”

“臣等數上奏疏,請陛下論罪處罰,皆留中不發,故臣等鬥膽,當廷稟奏,請陛下恕罪。”

早朝之上,十幾個禦史言官立於殿中,為首者手捧奏疏,麵辭懇切,拜倒在地,道。

朱祁鈺略有些詫異,關於曹吉祥的彈劾,他已有準備這些禦史會在早朝上發難。

畢竟留中不發這麽多次,這幫禦史能忍耐到現在,已經很不錯了。

但是他的確沒有想到,這幫禦史竟然將事情牽扯到陳懋和金濂的身上去了。

說起來,這其實不是陳懋和金濂的鍋,而是他的。

或者說,是他那個倒黴的太上皇哥哥的。

陳懋作為沙場老將,用兵靈活,此次江浙叛亂,他和金濂共同率軍平叛,實際上是有臨機專斷之權的。

大軍出動,畢竟需要時間準備,但是江浙那邊亂局已起,所以地方上就先行調兵平叛了。

應該說,這個時候地方上的官軍還是比較給力的。

陳懋率軍抵達建寧的時候,叛亂的首領鄧茂七已經身中流矢而死,反軍也人心渙散。

所以陳懋在和金濂商議過後,考慮到賊首已死,剩下的反軍多為平民百姓,所以決定不大肆屠殺,改以招撫為主。

畢竟,這次叛亂,雖然被稱為叛亂,但是實際上是一次大型的民變,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百姓被地方煎迫過甚,而跟隨反軍而已。

既然賊首已死,對朝廷沒有什麽太大的威脅,自然是招撫更好。

這本沒什麽過錯,但是如此一來,所需要耗費的時間就多了。

畢竟要絞殺反軍,和邊打邊勸邊招撫,所要耗費的精力和時間,不可同日而語。

這麽一來二去的,就耽擱了大半年的時間。

本來都招撫的差不多了,隻剩下一小部分流賊,還在四處逃竄,眼瞧著再有兩三個月,就能徹底平定。

結果出了土木堡這檔子事兒,於是朝廷緊急召回了陳懋及其大軍。

沒有了大軍的彈壓,那幫被招撫的逆賊,在流賊的蠱惑之下,竟有一小半降而複叛,再度擾亂地方。

所以話說回來,這其實不是陳懋的鍋。

他熟知兵事,隻要再給他兩個月的時間,一定能夠把這些流賊都全部剿除,保證被招撫的反軍不會降而複叛。

也正是如此,被這些禦史抓住了話柄。

然而坐在禦座之上,朱祁鈺卻是皺了皺眉。

這件事情他也沒有想到,畢竟陳懋回來的早,那個時候,叛亂基本已經平定的差不多了。

而那些被招撫的流賊降而複叛的軍報,是前天才傳到京師的。

軍報到京之後,這兩日,的確有人上本彈劾陳懋和金濂,但是並不太多,加起來也就五六本。

因為涉及到曹吉祥,所以被他同樣留中不發了。

但是他卻沒想到,這些禦史會將這兩邊聯合起來,一塊彈劾。

掃了一眼為首山西道掌道禦史李英,朱祁鈺沉了沉眸子。

這也是孫太後的計謀?

是為了保曹吉祥?

可是,就憑孫太後在外朝的影響力,怎麽可能一下子出動十幾個禦史。

目光越過李英,落在後頭的幾個人身上。

他沒記錯的話,這幾個人,是成敬跟他提過的,成敬曾經去知會過的那幾個禦史。

他們怎麽也摻和進來了?

偏頭看了一眼成敬,見他小心的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內情,朱祁鈺心中疑惑更甚。

想了想,他開口道。

“寧陽侯,金尚書,李英等十四名禦史彈劾你二人三條罪狀,你們作何解釋?”

最先站出來的是陳懋,老侯爺一如既往的黑著臉,道。

“啟稟皇上,臣奉聖命討賊,授總兵官,按製,有臨機專斷之權,江浙叛亂,實為民變,賊首已死,若貿然屠戮,有傷天和,故老臣以為,招撫之事並無不妥。”

“至於降而複叛,那是地方官員管理不當,並非招撫之錯。”

“還有所謂遷延年許,靡費朝廷物力,更是無稽之談。”

“江浙等地民情複雜,反軍分散四處,連下二十餘州縣,氣焰滔天,豈是一朝一夕能夠解決之事?”

陳懋是從勳戚鼎盛之時的太宗朝過來的,可不慣文臣那些臭毛病,張口就是毫不客氣。

就差說你們這幫人,又不懂軍事,就知道瞎咧咧。

不過這些禦史自然也不是好欺負的,文臣這些年能夠力壓勳戚,他們的嘴皮子工夫可是功不可沒。

當下,便有禦史站出來,冷笑道。

“侯爺倒是推得幹淨,朝廷派遣大軍平叛,乃是要殺賊而去,否則百姓群起效之,豈非處處烽煙?”

說完,又一個禦史跳出來,道。

“縱然要招撫,也該先臨之以威,再懷之以德,豈能一開始就招撫?何況侯爺既一力主張招撫,自當處理手尾,若何事都推給地方官員,要大軍何用?”

接著,第三個禦史站出來,道。

“地方官員代天子所牧為民,並非亂賊,侯爺既要招撫,自然要保證這些人不會再出亂子。”

最後,第四個禦史總結發言,道。

“兵事一途,我等雖不如侯爺精熟,但也知大軍出征,靡費甚重,當從快平定,侯爺年許未平,令朝廷國庫靡費如此,難道一句民情複雜,就推得一幹二淨嗎?”

科道風憲,別的沒有。

唯獨人多,而且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