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大同,宣府這樣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的堅城不同,遼東鎮是在大明覆滅舊元之後,才逐漸翻修營建的軍鎮。

如今,大明邊境最大的威脅還是瓦剌和韃靼,而作為真正覆滅了大明的女真一族,還是遼東境內一個人人可欺的小小部族。

遼東軍鎮設於廣寧,最開始是為了肅清逃匿到遼東各地的舊元餘孽。

仁宣之後,由於兀良哈部時常北上侵擾,遼東軍鎮的地位也被日漸重視起來,在朝廷的支持下,陸續營建了兩座大的軍鎮,以及許多星羅棋布的小堡壘。

時至今日,遼東軍鎮雖然沒有發展到和大同,宣府一樣的堅城,但是也是大明邊防當中數得著的軍鎮。

而如今鎮守在遼東軍鎮的,是總兵官曹義,及左都禦史總督遼東軍務王翱。

當然,王翱的這個左都禦史是虛授,為了方便他提督軍務所用。

這也是大明的慣例之一,職銜差分離。

在內閣崛起之前,一般來說,隻有一個官名的才是最厲害的,因為那代表他是真正的掌事官。

便如陳鎰,他的官銜簡簡單單,隻有左都禦史四個字,卻是正經的七卿之一。

而那些越是花裏胡哨,囉裏囉嗦一大堆的,通常前頭一大串頭銜都是虛授。

都察院尤其是如此。

要知道,都察院的職責是風聞奏事,監察天下,但是同時,朝廷隻有都察院這一個風憲部門,在各地都沒有下設機構。

因此各地的禦史,僉都禦史,副都禦使,都是直接隸屬於都察院的外派官員。

王翱就是如此!

此刻,鎮守遼東近三年的王翱老大人,終於見到了久違的都察院同僚,奉命巡邊的右都禦史王老大人。

兩位許久未見的都察院同事,在滿懷激動的敘舊之後,終於冷靜下來,開始談起了正事。

寬闊的總兵府前廳中,王麵色肅然,開口道。

“王總督,曹總兵,實不相瞞,本官奉聖諭而來,並非單為巡邊之事,實有密詔。”

說罷,王從袖中拿出一份密封好的信封,隨信封一同拿出來的,還有一枚雕刻令字的金色圓牌。

與此同時,他身後高大的軍卒,亦隨之打開手捧的匣子,匣中一麵藍色絹旗,靜靜躺著。

“王命旗牌?”

王翱和曹義二人見到那枚圓牌,皆是肅然而起,躬身下拜。

所謂王命旗牌,其實是一套象征皇權的藍旗和金色圓牌,持旗者可調動大軍,持牌者所到之處,各地方官皆需遵令而行。

旗牌合一,即可有臨機專斷,便宜行事之權。

一直到萬曆以前,大明對於王命旗牌的管理都十分嚴格,由兵部負責統一管理。

若遇大軍征伐,平叛在外,總兵官持旗,提督大臣持牌,大軍班師,即刻歸還兵部。

除此之外,各處邊防重鎮,因需相互呼應,隨時調動軍隊增援其他地方,因此也準發旗牌。

然而迄今為止,手持旗牌者,惟遼東,大同,宣府,寧夏四處軍鎮。

王命旗牌,王翱和曹義二人也有。

但是和其他軍鎮一樣,皆是總兵官曹義持旗,提督軍務大臣王翱持牌。

二者合一,方有臨機專斷,便宜行事之權。

然而如今,王手中旗牌兼備,單這一點,就足以讓他二人清楚,他此來目的絕不簡單。

何況,還有一份密詔

“聖諭,命右都禦史王,總督遼東,宣府二處軍務,各鎮守總兵官,聽命而行,不得懈怠。”

“臣等謹奉詔。”

王翱和曹義二人恭謹的接過信封,仔細的查看了一番,又謹慎的查驗了王命旗牌當中的火漆烙封,確認無誤之後,才各自行禮,開口回道。

事情牽涉過於重大,要是單有密詔,他二人是絕不會信的,但是加上王命旗牌,他二人就不得不信了。

畢竟王命旗牌的管理甚為嚴格,每一套都有專屬的編號和火漆烙封,除非兵部稱天子旨意,不然誰也取不出來。

各自落座後,王翱先開口問道。

“不知欽差大人有何令諭傳達,我二人定當配合?”

王點了點頭,卻是反問道。

“此次本官奉聖命而來,實是為大明與瓦剌將起之大戰而來,遼東鎮如今可用兵員多少?”

曹義看了一眼王翱,見他並無異議,方開口道。

“遼東常鎮大軍兩萬一千人,前番脫脫不花率萬餘虜賊數度侵擾,如今可調動兵力,約有一萬七千人。”

遼東,宣府,大同三處重鎮,是大明邊防線上最重要的三處軍鎮,但是這三處的地位又各有不同。

從重要性上來說,宣府最重,大同次之,遼東最末。

但是從兵力布置上,卻是宣府最重,遼東次之,大同最末。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大同雖然被稱為“北方鎖鑰”,但是更多的是因特殊的地理位置而被重視,實際上所統轄的邊境線並不算特別長。

它的意義更多的在於,隻要有大同城在,便可時時監控蒙古各部的動向。

因此,大同是依仗堅城高牆,和周圍的隘口相互呼應。

遼東和宣府則不同。

宣府和大同一樣,地處險要。

謂之南屏京師,後控沙漠,左扼居庸之險,右擁雲中之固。

但是不同的是,宣府所轄邊境線很長,東至居庸關,西至西洋河,長達一千餘裏的邊牆,皆屬宣府管控範圍。

遼東亦是如此。

雖然從地理位置上,遼東鎮比不上宣府和大同,但是下轄遼東邊牆,東至鳳凰城,西至山海關,足有近兩千裏。

若非地勢複雜,蒙古大軍難以大舉入侵,遼東的兵力甚至會多過宣府。

此次也先分四路大軍攻明,隻有攻大同一路為主力,攻遼東的脫脫不花,名為進攻,實為劫掠。

因此雙方並沒有特別大規模的交戰,遼東的兵力儲備,也還相對充足。

王點了點頭,道。

“既然如此,請曹總兵調兵一萬,即刻前往宣府,聽候宣府總兵楊洪調遣。”

“什麽?”

“不行!”

話音落下,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前者是曹義,後者是王翱。

廳中陷入短暫的寂靜當中,旋即,王翱開口道。

“欽差大人,遼東鎮雖不比宣府大同緊要,但也是邊境重鎮,何況虜酋脫脫不花,如今帶兵萬餘,在外虎視眈眈。”

“並非我等不願支援宣府,而是一旦遼東有失,脫脫不花和也先兩路大軍東西並進,則我京師危矣。”

曹義在一旁沒有說話,但是表情明顯亦不讚成。

王沉吟片刻,深吸了一口氣。

他知道,挑戰從此刻才剛剛開始!

再次反手將手中旗牌拿出,王開口道。

“此議,已得聖命準許,脫脫不花大軍自有本官應付,若遼東有失,本官,自裁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