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郭晟這個時候是不想站出來的。

他心裏清楚,眼下的情況,當務之急是上下一心,合力退敵,貿貿然出來唱反調,容易成為眾矢之的。

但是不管怎麽說,他都是中軍都督府的掌事官。

哪怕是個掛名的也一樣。

這個時候若是一言不發,傳揚出去,是要被勳戚們戳脊梁骨的。

“王爺容稟,京營乃隸屬於五軍都督府,按例,提督之人當從勳戚之中選用,由五軍都督府提名,何以由兵部擬定候選名單?”

哪怕再不想說,坐在這個位置上,郭晟也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

道理倒是不錯。

按照慣例,京營隸屬於五軍都督府,之前的時候,京營的提督大臣,都是由五軍都督府直接報送禦前。

雖然有些時候,皇上拿不準主意,會下令廷推選用,但是提名的權力,一直都是屬於五軍都督府的。

可剛剛朱祁鈺壓根連提都沒提五軍都督府,直接越過他們,讓兵部提名。

於謙作為兵部侍郎,自然是知道這個慣例的,所以他並沒有立刻起身接令,就是在等著五軍都督府的人開口。

然而郭晟這句話,卻仿佛一勺沸水澆入了滾油當中。

臣序列當中,立刻就有人站了出來,道。

“此等危急時刻,郭侯爺還囿於此等小事,爭權奪利之心昭然若揭,王爺,臣請重責之!”

“若不然,則群臣上下相效,為分毫之權力,斤斤計較,必將政令不通,如此我朝廷危矣,社稷危矣,此風斷不可長!”

朱祁鈺循聲望去。

見說話之人身著青色官袍,上繡獬豸,坐在離陳鎰不遠的地方。

便知這是大明官員中的著名辯手,監察禦史!

就是不知道是哪一道的

明製,設都察院掌風憲之事。

都察院下設十三道禦史,每道設掌道禦史一名,監察禦史數名,分別負責全國各地的監察工作。

若論人多,都察院可在大明的各個衙門裏頭排在前列。

雖然說這次議事,大多來的都是各衙門的掌事官。

可作為都察院的大頭目,又是七卿之一,陳鎰帶兩個掌道禦史過來,也沒人能夠有所指摘。

這不就派上用場了

這位話音剛落下,另一頭又有大臣站了出來,指著郭晟道。

“天子遭此劫難,皆因勳戚武臣,在背後鼓動親征之故,如今大軍覆滅,天子被擄,爾等卻在此大放厥詞,豈能對得起皇上聖恩寵幸?”

此人也著青色官袍,不過卻沒有和陳鎰他們站在一起,而是自成一體。

朱祁鈺掃了一眼,正好六個。

不用說,這是另一波著名辯手,六科給事中!

六科獨立於各部院之外,自成一體,所以也沒有人給他們行方便,一科來了一位,正好是六位。

剛剛開口的這位,約莫應該是兵科的,畢竟這種涉及到武將任命的事務,隸屬於兵科的管轄範圍之內。

有了這兩位出麵質疑,底下其他大臣也紛紛**起來。

不多時,又有幾個朝臣跳出來,道。

“郭侯爺,當此大難之時,爾一意阻撓政令通行,是何居心?”

“多年來,五軍都督府把持京營提督,任人唯親,以致武備廢弛,郭侯爺該引以為戒!”

“不過是提名之權而已,此等時刻,我等臣勳戚,當齊心協力,共度危難,郭侯爺何必如此斤斤計較?”

一時之間,說什麽的都有,有直接破口大罵的,也有好言相勸的。

總之就是一句話,矛頭都是指向郭晟一個人的。

聽得郭晟額頭上冒出一陣陣的汗。

是氣的!

這幫臣還真是不要臉。

什麽叫大放厥詞?

這本來就是五軍都督府的權力,無故被奪,他出來申訴一番都不行?

什麽叫斤斤計較?

這幫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混蛋,有本事讓兵部把低階武將的任命權交出來啊!

郭侯爺氣的胡子都在抖動。

但是看著烏央烏央的一幹大臣,又不由得一陣泄氣。

自己這邊,夠得上討論這種人事提名的,除了他,也就是一個忻城伯趙榮。

但是對麵,光是現在已經站出來的三品大員,就有好幾個。

更別提還有一幫穩坐釣魚台,一直都沒有表態的七卿,坐在虎視眈眈。

怎麽打得過喲?

郭晟不由得歎了口氣。

還是因為這次他們勳戚死傷的太過慘重。

英國公,成國公,泰寧侯這些勳戚武將中的大佬,他們幾個隨便一位,若是能夠站在這裏,這些臣又豈敢如此猖狂?

隻可惜,他們全都在土木之役當中蒙難了!

一念至此,郭侯爺就恨不得將王振給生撕了

這個時候,忻城伯趙榮也站了出來,頂著一幹臣不善的目光,對著朱祁鈺奏道。

“王爺,臣誠知此刻乃我朝中武,合力一心,共禦賊虜之時,然先太師英國公,成國公,恭順侯等諸勳戚,皆為國死難。”

“如今屍骨未寒,五軍都督府便遭如此打壓,豈不寒了忠臣良將之心?”

“臣恐此等消息傳揚出去,會使京師上下勳戚人心浮動,請王爺三思。”

朱祁鈺饒有興致的望著趙榮,卻沒有說話。

不得不說,趙榮倒是比郭晟要冷靜。

他心裏頭清楚,論人數,比嘴炮,他們是如何也比不過在場的臣的。

人家就是靠寫章起家的!

也沒必要跟他們吵。

他隻需要牢牢抓死了,這是臣趁機在打壓五軍都督府這一條,就夠了。

隻要能把爭權奪利的帽子,扣回到他們的頭上,自然也就能噎住他們的話頭!

他不跟大臣們說,開口就指明是對朱祁鈺說的。

很顯然,是想著郕王一個人,總比一堆大臣要好對付。

而且或許,郕王隻是不熟悉政務,並不知道提督大臣的提名權在五軍都督府呢?

這個場合,畢竟郕王是主事人。

隻要臣的話頭被噎住,又有郕王開口,這事兒自然也就過去了

可是趙榮的這些想法,不過是一廂情願而已。

今生的朱祁鈺,的確是沒怎麽接觸過這些政務。

但是前世的他,可是做了七年的天子,對這些事情,自然是門清。

趙榮覺得,朱祁鈺沒有理由幫著臣打壓五軍都督府,但是世事往往不要他覺得

朱祁鈺沉吟了片刻,道。

“趙伯爺言重了,商議朝政而已,何談打壓?”

說罷,不等趙榮反應過來,朱祁鈺又轉過頭道。

“大塚宰,趙伯爺說,此事會寒了忠臣良將之心,您以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