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成敬的話,朱祁鈺倒是沒什麽反應,接過錦帛,翻開便看了起來。

這道旨意是發給禮部的,倒也不必他來跪接。

展開一瞧,倒是讓朱祁鈺有些意外。

“邇因虜寇犯邊,荼毒我大明百姓,皇帝深恐虜賊禍我大明祖宗社稷江山,不得已而親帥六軍往正其罪,不意虜賊狡詐,皇帝被留虜庭,吾哀痛之下,尚念臣民不可無主,朝廷不可無君。”

“茲於正統十四年八月二十一,於皇庶子三人之中選其賢而長者,曰見深正位東宮,仍命郕王為輔,代總國政,撫安天下。”

“嗚呼,國必有君,而社稷為之安,君必有儲而臣民有所仰,布告天下,鹹使聞知。”

看完之後,朱祁鈺略略皺起眉頭,不過隨即便展開來了。

剛才成敬說,這道旨意是發給禮部的,實際上這個說法不準確,這道旨意,實際上是明發天下的。

隻是因為冊立皇太子的事宜,由禮部主管,因而由禮部代為承旨。

冊立東宮是大事,朝廷自有一套繁瑣的規製。

按製,應該由君上下詔禮部,命禮部準備冊立事宜,然後禮部上冊立儀注,經過大臣合議之後上呈天子,天子許可後擇吉日,在群臣百官的見證下行冊立大禮,然後才是他手中這封詔書出現的時候。

換句話說,孫太後直接省略了前麵所有的步驟,連冊封大禮都顧不上了,直接便下旨昭告天下。

揉了揉額頭,朱祁鈺歎了口氣,這就是他這幾日鋒芒畢露帶來的惡果了。

前世的時候,孫太後可是一步步的按照規矩,板板正正地冊立太子來著。

如今這般急切的下旨昭告天下,看來還是急了

不過雖然沒有行冊封大禮,但是這道明發天下的詔旨,本就是所有儀典中的核心,其他的都是旁枝末節。

孫太後還沒有急昏了頭,至少這道詔旨,是完完全全按照流程來走的。

蓋著太後和皇後的寶印,禮科沒有封駁,禮部也沒有拒接。

甚至為了顯得更名正言順,連旨意的內容,都是由翰林院來草擬的。

這不,上頭還有陳循老大人的副署呢!

也就是說,這道詔旨是經過朝臣認可的,有效的冊立旨意,哪怕沒有冊封大禮,它也會生效的。

朱祁鈺富有深意的瞥了金英一眼,幽幽地道。

“怪不得內閣的二位老大人大早上就到了,原來是為太後錄詔?”

朱祁鈺說得輕描淡寫,金英卻是抹了把冷汗。

這話說的是內閣,但是金英卻不由得想到自己。

成敬能夠想到的事,他不信這位郕王爺會想不到。

孫太後久居深宮,對朝廷儀典並不夠熟悉,能夠這麽準確的把握到冊立的核心關鍵,又能讓孫太後信任的人,隻有他金英。

思量了一番,金英試探著問道:“王爺,接下來的奏章,還要先送內閣嗎?”

錄詔是翰林院的職責之一,這封詔書,便是由陳循老大人親筆所書。

若是郕王爺因此而生氣的話,勢必要牽連翰林院。

所以金英不僅是在問票擬之事,也是在問自己。

“送,為什麽不送?”

朱祁鈺倒是擺了擺手,一副不在意的模樣,淡淡的道。

“國政大事,豈可因一人之喜怒而更易之?非為政者所為也!”

這話一說,金英心裏更是七上八下的。

郕王看似說的是票擬之事,但是焉知他不是在暗諷太後娘娘不顧禮製?

不過話都說到這了,也就不好接下去了,金英便退到一旁,命人去內閣傳諭了。

金英怎麽想的,朱祁鈺是不知道。

但是天可憐見,他是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當前的局麵,宮中大權和京營的大權,還在太後的手中,冊立之事他是攔不住的。

更何況,冊立太子是符合禮法的,他也沒有立場去阻攔。

相反的,這個局麵之下,冊立太子其實是對他有利的!

冊立之事和皇位傳承緊密相連,一旦提起冊立之事,勢必要議論皇位傳承。

現在天子雖然被擄,但是名義上君上仍舊安然無恙。

擅自議論皇位傳承,是很犯忌諱的事情!

但是既然要冊立太子,那麽這個忌諱就不怎麽有約束力了。

朝臣們會接受冊立東宮,因為這是禮法大義。

但是要說讓朝臣在這種危急時刻,接受一個兩歲的小娃娃登基為帝,可就說不準了

這邊思量著,金英又抱著半摞奏章走了過來,道。

“稟王爺,已傳令通政司與內閣,按您的意思,將之後的奏章都先送往內閣,這幾本是剛剛送過來,未及送往內閣的,內臣看了一下,裏頭有兵部和吏部呈送的候選者,還有大理寺呈送的秋決名單,以及一些禦史的奏章,都是緊要之事,內臣便擅自做主,直接拿過來了。”

其實看著多,但是也就是十來本。

朱祁鈺點了點頭,拿起來便看。

頭上的還是那些禦史的奏章,看完之後,朱祁鈺從中間拿出兩本留下,其他的依舊丟給金英,道。

“這些和前頭的一樣,留中!”

金英拿起來看了看,之前的那些奏疏,他是沒仔細看的。

但是剛剛那幾本,他都是大略掃了一眼的,此刻對內容還有幾分印象。

眼下被朱祁鈺扔過來的這幾本,基本上都是彈劾王振誤國的,至於被朱祁鈺留下的兩本,他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彈劾隨行大臣的

再瞥了一眼之前那一堆奏章當中,被朱祁鈺留下的那幾本,金英暗自揣測,大約也是同樣的內容。

還未等他想清楚,朱祁鈺這樣做的原因,便聽他開口問成敬。

“成敬,本王今日命你打探的消息如何了?”

成敬戒備的看了金英一眼,但是還是道:“回王爺,人已經進城了,正在府中閉門謝客。”

朱祁鈺繼續問道:“那命你傳話的那幾家呢?”

這回成敬更是猶豫,沉吟了片刻方道:“王爺,那幾位,今兒一大早進宮去了,據說是自己遞了牌子,求見太後娘娘!估摸著,現在應該在慈寧宮中”

不管成敬那古怪地神色,朱祁鈺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道。

“如此也好,你命人去慈寧宮外等著,他們一出來,就讓他們到集義殿來一趟!”

成敬領命下去,朱祁鈺卻將目光投向了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