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似乎是想要刻意的晾一晾朱鑒等人,所以,這一天伯都王沒有來,隻有一個陌生的瓦剌貴族,帶著一隊兵士,來到了使團的營帳。
此人看起來三十多歲,長得孔武有力,自我介紹是也先的親衛隊長。
“太上皇陛下在距離此十五裏外,太師命我領你們前去拜見。”
這個自稱名叫卜列革的親衛隊長,看起來十分冷漠,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
但是朱鑒等人卻毫不在意,穿戴著正式的朝服,朱鑒拱了拱手,道。
“閣下請稍待片刻,我等還沒有準備好。”
卜列革皺了皺眉,越過朱鑒,便瞧見後頭李實和羅綺正在指揮著人收拾車馬,不斷的往大車上裝東西,看這副架勢,好似要把使團搬空一樣。
下巴往前一抬,卜列革問道:“那些是什麽東西?”
朱鑒不著痕跡的側了側身,擋住他的視線,笑著道。
“我朝陛下及聖母皇太後,念及太上皇身在迤北苦寒之地,準備了些絲綢,粳米、魚肉、梅杪、燒酒及禦用器物,冬衣等物,命我等進獻上皇。”
“東西多了些,所以需要勞煩閣下稍等片刻。”
說著話,朱鑒似乎是擔心卜列革四處亂看,所以一伸手,邀請他進營帳內稍歇。
卜列革略一猶豫,便點了點頭,進了帳子。
在鋪好的地毯上坐下,便有使團的隨從上前,各倒了一碗奶茶,送到他們的麵前。
卜列革端起來抿了一口,卻不由得眉頭一皺。
這茶竟是涼的!
抬起頭往四下一瞧,帳中的火盆也息了,各種裝飾倒是和他往日見過的蒙古帳子一般,但是總感覺有哪不對。
正要開口打探兩句,外頭便有人進來稟道:“大人,一切都準備好了。”
於是,卜列革隻得將話頭咽了下去。
跟著朱鑒走出帳子,卻見好幾輛馬車已然裝的整整齊齊,隨隊的人手也有上百人。
卜列革心頭的疑惑更甚,但是卻也不好多問,見準備好了,便帶著人出發,往太上皇的居處去。
自從回到瓦剌之後,也先就專門辟出了一塊地方,專門給太上皇居住,並且安置了重兵把守。
那個地方,距離也先的軍帳大概有十五裏。
因為帶著幾輛馬車,所以隊伍走的並不算快,行進了大約半個時辰方至。
看得出來,也先對於太上皇還是不錯的,這處帳子很大,幾乎可以媲美也先自己的軍帳。
但是在朱鑒等人看來,還是頗為簡陋。
畢竟,在漢人看來,草原上的這種帳子,無非就是圍帳布幃,席地而寢,連尋常百姓的居所都不如,何談皇宮大內?
帳子周圍,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看起來守衛甚是森嚴。
在帳子外頭,哈銘帶著兩個隨從,早已經望眼欲穿。
遙遙距離帳子還有上百步,朱鑒等人就堅持下馬,步行而至。
來到帳前,袁彬上前對著哈銘介紹道。
“哈通事,這位是使團正使,右都禦史掌鴻臚寺事朱鑒大人,攜使團副使禮部侍郎李實大人,大理寺少卿羅綺大人,前來向太上皇問安。”
哈銘點了點頭,道:“幾位大人一路辛苦,太上皇已在帳中等候多時,吩咐了幾位大人若至,便可覲見,我這就進去通傳,請諸位稍待。”
於是,哈銘轉身進了帳中,沒過片刻,又轉了出來,引著朱鑒等人進了帳中。
帳子裏甚為樸素,至少在朱鑒等人看來是這樣的。
一張低矮的床榻,上頭鋪著厚厚的毯子,沒有什麽華麗的裝飾,隻有一個書架和幾卷書做點綴。
地上鋪著毯子,旁邊燃著火盆,正中間是一個案幾,後頭是一個低矮的墩子。
太上皇穿著一身略顯破舊的橙紅色窄袖過肩龍紋袍,就坐在那個墩子上頭。
在案幾後頭,站著四個打扮樸素的女子,看年紀從十幾歲到二十幾歲不等,其中有兩個是漢人,兩個是蒙人。
這是也先派來服侍太上皇的,那兩個漢人女子,也是被從邊境上劫掠過來的,因為麵容還算姣好,所以被送過來侍奉。
粗粗的打量了一番,朱鑒便發現,太上皇已經和他早兩年前陛辭時所見的意氣風發大有不同。
上次他來的時候,也先並沒有讓他見太上皇,都是袁彬居中傳話,所以實際上,這是在土木之變後,他頭一次見到太上皇。
和印象當中相比,如今的太上皇,整個人消瘦了許多,才二十幾歲的年紀,鬢間卻已經多了點點斑白。
所幸精神還算健旺,眼瞧著朱鑒等人進帳,臉上不由綻出一絲笑容。
“臣右都禦史朱鑒,禮部侍郎李實,大理寺少卿羅綺,叩見太上皇,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進了帳中,三人的神色均頗為激動,大禮參拜,跪地叩首,如是再三。
顯然,見到他們的朱祁鎮,心緒也頗不平靜。
在瓦剌一年之久,他能夠見到的明人很少,熟悉的人就更少。
前幾個月,在伯都王和也先的陪同下,見了一次許彬等人,但是也沒說兩句話。
這次,聽說朝廷又遣派了使團過來,而且也先還答應讓他們過來朝見,自然心緒難平。
臉上不由自主的湧起一陣潮紅,朱祁鎮道。
“好,好,諸卿一路辛苦了,起來說話吧。”
於是,朱鑒等人恭敬的起身,侍立於一旁,旋即,朱鑒揮了揮手,示意跟過來的隨從將幾個箱子搬了進來,道。
“稟太上皇,此乃聖母及端靜皇後命臣等帶來的棉服,衣帽,鞋靴等物,皆為端靜皇後親手縫製,請太上皇禦覽。”
當下,哈銘便那幾個侍女,將箱子打開,捧出其中的袍服,送到了太上皇的案前。
朱祁鎮伸手觸了觸柔軟的衣袍,看著上頭所繡的龍紋,眼眶微微有些泛紅,低聲呢喃道:“皇後……”
這一件件棉服,針腳細密,柔軟服帖。
看著這些,朱祁鎮仿佛望見了深宮之中,一針一線的縫製衣帽的倩影。
強忍著沒有落淚,朱祁鎮親手將衣袍接過,小心的疊好,放在身旁,然後問道。
“母後身子可還康健,皇後……還好嗎?”
這一句話,似蘊含著萬千的情緒,中間那麽一頓,帶著濃濃的愧疚之意。
不過這句問話,卻讓朱鑒等人有些為難。
看著太上皇的樣子,朱鑒一時有些猶豫,但是最終,他還是道。
“回太上皇,聖母一切安好,端靜皇後……鳳體略有抱恙,太醫已在醫治,也請太上皇不必憂心。”
皇兄何故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