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著舒良一副認真思索的樣子,朱祁鎮頓時變了臉色。
他原本就是憤怒之下,口不擇言,此刻冷靜下來,環顧四周,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
那就是,整個總兵府,實際上都已經被舒良所控製!
換而言之,自己的小命,也在對方的手裏,雖然,在總兵府中,舒良對他動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萬一呢?
這個念頭一起,朱祁鎮剛剛被憤怒所攢起來的一身氣勢,頓時泄了個無影無蹤,有些驚慌的往後撤了兩步,幾乎就要退入了房內。
所幸,他身邊還有袁彬和哈銘兩個人,能夠稍稍給他一點點的安全感。
就在此刻,府門處傳來一陣喧嘩之聲。
接著,又有一隊官軍,頂著錦衣衛的封鎖,闖進了府中,為首者頂盔摜甲,龍行虎步,按劍向前,周身氣勢凜然,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宣府總兵官,大同伯陶瑾。
剛進外院,陶瑾便瞧見了剛剛被拖出去的那些蒙古護衛,於是,他心中一急,幾步便越入了內院,人未到聲先至。
“舒良,你在做什麽?”
聞聽此聲,朱祁鎮頓時像是見到了救星,高聲喊道。
“陶總兵,朕在此處!”
陶瑾大步跨進院內,粗粗掃了一眼,見到朱祁鎮沒什麽事,這才終於放下心來,單膝跪地道。
“臣護駕來遲,請太上皇恕罪!”
隨後,跟著陶瑾闖進府中的官軍,也緊隨而至,一瞬間,就將舒良帶來的人反過來圍了起來。
見此狀況,朱祁鎮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在舒良闖進來之前,事實上,朱祁鎮一直都沒有太強的警惕心。
因為他知道,宣府是陶瑾的地盤,而陶瑾,是英國公府的人!
當初,袁彬和張軏等人定計,選定配合的人,正是宣府的陶瑾,雖然最終出了意外,但是,張軏的眼光,朱祁鎮是相信的。
所以,他一直在等,等陶瑾過來護駕。
他等到了
於是,朱祁鎮立馬就恢複了底氣,道:“陶總兵來的正好,快快幫朕,將這擅闖行宮的舒良拿下!”
陶瑾起身,將朱祁鎮護在身後,麵對著舒良,卻見對方臉上掛著萬年不變的假笑,絲毫都沒有驚慌的樣子。
躊躇了一下,陶瑾還是沒有動手,而是開口問道。
“敢問舒公公,帶著這麽多人闖進內院,所為何事?為何太上皇身邊的護衛,會被舒公公帶來的人,全都綁縛起來?”
誠然,陶瑾是英國公府的人,他在得到總兵府被圍困的消息的時候,也第一時間就點齊了官軍,毫不猶豫的闖了進來。
但是,這並不代表他願意找死。
從一進內院,陶瑾就看的清清楚楚,舒良的手中,高高的舉著一卷玉軸暗龍紋黃絹,那是聖旨!
有它在手,說明舒良所做的事情,都是得到了天子允準,或者說,至少是有天子在背後支持的。
帶兵闖門,保證太上皇的安全是一回事,但是擅自拘捕一個手持聖旨的天使,又是另一回事。
更不要說,這個人是大名鼎鼎的東廠提督!
問都不問就直接抓人,那才是真正的自尋死路
舒良站在原地,依舊是一副八風不動的樣子,沒有絲毫的慌亂,笑著拱了拱手說。
“陶總兵恐是誤會了,咱家調人守在總兵府外,是承了太上皇旨意,負責外圍保護,至於背後的這些人,隻是跟進來送炭火,可不是什麽闖進內院,至於太上皇身邊的護衛,嗬,不敬聖旨,口出狂言,咱家沒有將他們當場格殺,已經是看了太上皇的麵子了。”
外圍保護?
送炭火?
這都是什麽敷衍之極的理由?
陶瑾咧了咧嘴,看著舒良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由有些無語。
正想要開口反駁,但是話到了嘴邊,卻硬生生的收了回去。
他要反駁什麽?反駁之後又該做什麽?
這些理由固然敷衍,但是,舒良為什麽要用這些一看就是假話的理由呢?
先前的時候,陶瑾因為擔心太上皇出事,所以火急火燎的趕了過來,此刻冷靜下來,心中不由多想了幾層。
舒良不可能不知道,這些理由都很荒謬。
但是,他依然用了。
原因就在於,荒謬的理由,也同樣是理由,舒良將這個理由擺了出來,說明他願意給個台階,但是不怕撕破臉皮。
再往下想,陶瑾能夠不接受這個理由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就像舒良不敢明目張膽的對太上皇動手一樣,陶瑾也不敢擅自拘捕一個手持聖命的東廠提督。
如果說,太上皇受了傷或者被衝撞了,那麽,他當然毫不猶豫,會把舒良控製起來。
但是問題是,沒有!
內院雖然一片狼藉,但是,太上皇身上卻依舊整潔,沒有沾上半點灰塵。
這足以證明,舒良在院中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涉及到太上皇本人。
如此一來,事情就變得棘手了。
對於陶瑾來說,唯一的辦法,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舒良給出的理由再荒謬,他也唯有捏著鼻子認下這一條路!
一念至此,他歎了口氣,轉過身,小心的道。
“太上皇,舒良公公也是一時情急,並無冒犯之意,若因此將其抓捕,恐有不妥,還請太上皇明鑒。”
聽到這話,朱祁鎮也漸漸冷靜下來。
他也知道陶瑾的為難之處,所以,倒是沒有過分為難他,隻是,今天發生了這麽多事情,朱祁鎮可謂丟盡了顏麵,這一切,都跟舒良脫不了幹係。
再次喘了兩口粗氣,朱祁鎮死死地盯著舒良,半晌方道。
“趕快宣旨,然後,滾出去!”
麵對這位太上皇的憤怒,舒良早已經可以做到無視,嘴角掛起一抹笑意,他拱手道:“遵旨。”
旋即,舒良終於展開了手中的玉軸絹帛,讀道。
“上諭,甘肅鎮守太監劉永誠,擅離職守,有失朕心,著命東廠提督太監舒良將其押送京師待審,欽此。”
將聖旨合上,舒良笑眯眯的遞到跪在地上的劉永誠眼前,道。
“劉公公,接旨吧!”
相對於朱祁鎮的憤怒,劉永誠就鎮定的多。
早在決定趕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了這個覺悟,他常常的歎了口氣,轉身對著朱祁鎮一拜,道。
“太上皇,奴婢無能,不能保護您的安全,還請您善自珍重。”
說罷,他轉過身,聲音洪亮,以頭扣地。
“內臣劉永誠,領旨謝恩!”
舒良將聖旨放到劉永誠的手中,然後立刻便有錦衣衛上前,同樣將劉永誠綁的結結實實,押了下去。
朱祁鎮臉色鐵青,強忍著沒有出聲阻止。
他知道,劉永誠之所以毫不反抗,就是為了不再發生衝突,盡可能保證他的安全,所以這個時候,他不能衝動。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對著舒良開口道。
“好了,沒事了吧,趕緊滾!”
這句話中的厭惡,簡直遮掩都遮掩不住,但是,舒良卻恍若不決,一拍腦袋,道。
“哎呀,多謝太上皇提醒,內臣,的確,還有一件事情,要請太上皇恩準!”
此刻的朱祁鎮,已經是一句話都不想跟舒良多說。
但是,同時他也知道,他問或不問,舒良都不會不說的。
所以,他隻想趕快將舒良打發走,口氣越發的不耐煩,問道:“何事?”
舒良笑了笑,深深一揖,道。
“請太上皇,往土木堡一行,祭奠土木之役中戰死的數十萬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