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思危也罕見地沉默了,他沒有說話。
自古刀劍無眼,文死諫武死戰各自有自己的宿命罷了。
帳內一片死寂。
宋铖頂著一身風雪走了進來,他這幾日忙的腳步沾地,眼底一直帶著淡淡烏青。
“殿下,雲將軍。”宋铖對著顧思危和雲景匆匆見了一禮,然後就朝雲鳳鸞走去。
從他探到雲鳳鸞脈搏的那一刻,眉頭就深深皺了起來。
他替雲鳳鸞探了三次脈,臉色一次比一次難看。
顧思危和雲景視線集中在宋铖一個人身上。
宋铖頂著兩人壓力轉身,“回殿下,雲將軍主子身體本就氣血虧虛,加上數日奔波寒氣入體,又沒有及時休息,所以這才導致氣血逆轉吐血昏迷。
而去且從脈象來看,主子今日也應該受了皮外傷。”
他說話欲言又止。
顧思危看向宋铖,“有話直說。”
“之前所說的那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便是主子身上的蠱毒。
我不擅蠱毒,之前隻能強用藥壓,而現在我把主子脈象主子體內蠱毒竟然被平穩壓製了。”
雲景皺眉,“難道被壓製了不好?”
宋铖點頭,“壓製勢必遭反噬,隻是會反噬到哪一步,我現在還不能確定。
主子要強又喜歡把所有事壓在心底,我怕主子積鬱成疾最後藥石無醫。”
說完宋铖朝顧思危和雲景行了一禮,“我先去給主子煎藥。”
帳內再次安靜得可怕。
雲景和顧思危同時看向在榻上躺著的雲鳳鸞。
此刻的她和在京中有很大不同,好像一瞬間就長大了,盡管這個長大是極其痛苦的。
雲景看著雲鳳鸞蒼白如紙的麵容,按下心中的疼痛朝顧思危道,“宋铖剛才說鸞兒受傷了,我做哥哥得留在這裏不方便,一會你給鸞兒檢查一下。”
不用雲景說,顧思危也會這樣做。
雲景說完便轉動輪椅朝帳外而去。
“守好帥帳,沒有本宮吩咐任何人不得進來。”顧思危的聲音向外傳去。
宋铖很快送來了藥,整個帳內都彌漫著苦澀的藥味。
顧思危等藥放涼,才一勺一勺極有耐心地喂給了雲鳳鸞。
女子躺在那裏,看起來比外麵的冰雪還要易碎。
她唇上沒有一絲血色,連喝藥都是這般乖。
但顧思危知道,這不是真的她。
顧思危喂完了最後一勺藥才停下。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屏風,想了片刻才把屏風搬到了床榻前。
顧思危命人送了熱水,他先把雲鳳鸞身上鎧甲脫掉掛了起來。
然後又用熱水一點一點替雲鳳鸞擦拭著她臉上手上的血汙。
突然一個玉質的小瓶子從雲鳳鸞懷中掉了下來,隨之掉出來的還有一張紙條。
顧思危把玉質小瓶子撿了起來,同時把那張紙條展開。
片刻後,他臉色比雲鳳鸞還要蒼白,捏著那張紙條的手都是抖的。
他眼底有不可思議,眼眸深處有著被放棄的難堪,同時臉上還有一絲幾乎看不出的瘋狂。
那紙條上寫得清楚明白,三顆藥下去,鸞兒便會把自己忘記。
顧思危就這樣盯著雲鳳鸞的枯坐著。
“娘,鸞兒好痛。”榻上雲鳳鸞皺著眉頭囈語著。
“娘,您別丟下鸞兒,鸞兒想去找您燕山好冷,雪太大了。”
女子的聲音帶了一絲哭腔。
顧思危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明明是她痛,為什麽自己會比她更痛?
顧思危深吸一口氣,他手裏握著那個玉質的瓶子可以看出他很用力,好像下一刻他就要把瓶子捏碎。
“顧思危,顧思危你在哪裏?我怎麽找不到你了?”床榻上的女子好像陷入了夢魘之中。
如果說剛才她帶了哭腔,那麽此刻她就是在哭。
“到底是多委屈才讓你哭成這樣?鸞兒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顧思危用指腹抹去雲鳳鸞眼角的淚水。
燭火隻照亮了他半邊臉,令半邊臉則完全隱匿在黑暗中。
片刻後,他深深歎了口氣,把那個小玉瓶和紙條放回了雲鳳鸞身側。
就在這時,餘光看到了雲鳳鸞腰腹處的一道傷疤,顧思危臉色立刻冷了下來。
他沉著臉一言不發,替雲鳳鸞擦拭上藥。
忙完這一切夜已經很深了。
顧思危才掀簾走了出去。
迎麵而來的一兜冷風,似乎把他澆得清醒不少。
“主子您去哪?”九開壓低聲音問道。
顧思危沒理他,徑直騎著馬朝那燕山腳下疾馳而去。
他走後,雲景被朝華推著走了出來。
朝華看著顧思危的離去的背影,眼底充滿了擔憂,“他這會心底一定是不痛快了。”
雲景沒說話,欺霜賽雪的容顏上一片冷寂。
後半夜雲鳳鸞被凍醒了,她突然坐了起來。
雲鳳鸞看向擋在自己眼前的屏風,一瞬間心底有了些恍惚。
她究竟是在哪?
這片刻的迷茫,讓她得以喘息,可隨之而來的隻有如潮水般現實的記憶。
她母親死了,是她同哥哥親手下葬的。
母親死了,她再也沒有母親了。
這個認知讓她覺得喘不上氣來,這是母親的大帳,這裏的每一處東西都是母親用過的,連空氣中似乎都殘留著母親的味道。
在這夜深人靜時,雲鳳鸞這種清醒的認知讓她整個人都崩不住了。
她整個人蜷縮在被褥裏,指節死死抓住被褥,這是娘親的被褥這是娘親的床榻。
娘親就是在這張**度過了二十年,在這個帳中守了燕山和百姓二十年。
可為什麽啊?
為什麽母親要死在那冰冷的雪夜裏?
為什麽啊?
雲鳳鸞終於忍不住了,她把自己的頭埋在被褥裏失聲痛哭。
但也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如同一個受傷的小獸。
在獨自舔舐傷口。
雲景帳中,那般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此刻手中拿著一本未寫完的殘卷。
這是秦華蓉未寫完的兵書,雲景就這樣把它攥在手中,自己枯坐了一夜。
次日顧思危帶著一身寒氣回了帳中。
雲鳳鸞看向顧思危,對他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燕山風雪大,出去怎麽也不穿狐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