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張倩說道：“你是咱們局裏派下的扶貧幹部，搞什麽項目需要多和局裏的領導溝通。在你下鄉之前，陶主任已經到F縣梁丫子鄉考察過了，提出了幾個扶貧項目。你到了梁丫子鄉之後就應該老老實實地按照陶主任定下的扶貧項目去走。至於你幹出幹不出成績，都無關緊要，重要的你是聽領導的話，按照領導布置下的任務去做，按照領導規定好的劇本去演。”
“按照領導規定的好的劇本去演？”趙長風問了一句。
“對，你必須按照領導規定好的劇本去演。”張倩說道：“隻要你按照領導規定好的項目去做，不管結果如何，你的任務都是勝利完成了。”
“可是你倒好，到了下邊之後自作主張，拋棄了陶主任為梁丫子鄉安排好的扶貧項目，別出心裁地引進什麽風景區項目開發。雖然結果證明你是正確的，幫助了梁丫子鄉的群眾順利的實現了脫貧，可是這些東西都是你自己的搞出來的，根本不是陶主任的意思啊。假如你搞這些，沒有搞出成績，陶主任最多笑你不自量力，不會怎麽樣去針對你。偏偏你自己搞得這一套紅紅火火，最後不但被省裏豎立成典型，還上了人民日報和省電視台。小趙，你想過沒有，你幹出的成績越大，越襯托出陶主任的以前安排的扶貧計劃的無能。所以陶主任能不對你生氣嗎？領導們寧願要一個聽話的不出成績的下屬，也不會願意要一個能幹出成績卻不聽話的下屬。再者說來，小趙，你即使想出了風景區開發的主意，也要向陶主任匯報一下，爭取他的同意啊，隻要他同意之後，這些成績就有了他的功勞，那麽你再去幹，無論幹好幹壞，陶主任都不會怪你啊。”
趙長風心道，我不是不想向陶主任匯報，隻是以前匯報了一個水力發電項目，就被陶主任批得狗血噴頭，我還怎麽敢再去提意見？再者說來，這個風景區開發項目本來我就存了私心，越少人知道越好，我又怎麽會去向陶主任匯報呢？隻是沒有想到這一絲私心卻給自己帶來這麽大的危害。
“可是我在做演講，做報告，做總結，寫材料的時候都提到了局領導的正確決策和指揮，把扶貧成績都往他們身上靠啊。這些東西都記有他們的功績啊！”趙長風說道，“他們沒有做的事情，我把這些事情靠在他們身上，他們難道還不高興嗎？”
張倩笑道：“局領導們稀罕這樣的功績啊。因為他們覺得這些功績來得名不正言不順，仿佛是你施舍給他們的。領導們最開心的就是親自領導，親自領導最過癮！”
“親自領導最過癮？”趙長風愣住了，說道：“張倩，什麽叫做親自領導呢？”
張倩笑了笑，說道：“小趙，這你就不懂了吧？在領導眼裏，‘領導’兩個字是榮譽，可是榮譽是分檔次的，比如‘領導下’是一個檔次，‘正確領導下’是一個檔次，‘英明領導’又是一個檔次，但是這些榮譽和檔次都比不上‘親自領導’。”
趙長風出神地聽著，沒有想到張倩一個司法學校畢業的中專生，年齡比他還小兩歲，對官場的事情竟然能總結的這麽透徹。
張倩繼續說道：“假如領導什麽都沒有幹，那些事情和功勞都歸到領導頭上，是領導‘正確領導’的結果，一般領導還說得過去，馬馬虎虎地也能接受這種‘正確領導’的評價。可是對某些領導來說，他沒有幹的事情你卻要歸到他的身上，他就覺得有些諷刺的意味了。怎麽，你們是說我坐在辦公室什麽都不幹，幹成了什麽都是我的功勞，是不是？那我就親自擼起袖子上場幹幹讓你們瞧瞧。我親自上場幹了，這些事情幹好了，自然就是我的真本事了，無論是下邊人或者是別的領導看到，也說不出什麽，無可挑剔嘛，畢竟是我親自上場幹的。”
“所以呢，有點品味的領導都喜歡親臨現場進行‘親自領導’。比方說喊幾個學生挖一個坑，弄幾個幹部運來一棵小樹，然後領導到現場埋長一鐵鍬土，這就可以就叫做‘在領導的親自領導下，地方換了麵貌，山河重做了安排’；當然這些屬於小兒科的，難度比較小的東西，多數有品味的領導都喜歡幹點難度比較大的事情。就比如梁丫子鄉的脫貧吧，這個是在全省都掛上號的貧困鄉，又什麽事情能比讓梁丫子鄉脫貧這樣的真刀真槍的功勞過硬啊？所以陶主任才會不辭勞苦地在梁丫子鄉考察調研了一周多時間，然後擬定出了一個脫貧方案，定下了幾個脫貧項目。可是你倒好，去了之後把陶主任的方案都推到一邊，自己搞了個風景區開發項目，而且事先也沒有和陶主任通氣。現在幹成了，你把這些功勞歸到陶主任身上，陶主任就領情了嗎？局長們副局長們其他處室的領導會怎麽看陶主任？會不會嘲笑他以前擬定的計劃華而不實？會不會認為你把梁丫子鄉脫貧個功勞按到他的身上是他在搶奪勝利果實？”
“總之，小趙，你這件事情搞得讓陶主任非常狼狽。”張倩說道：“陶主任一狼狽，他能在局長們麵前說你好話嗎？而且在局長們的態度也基本上和陶主任一樣。在機關裏做事，最重要的就是要講求組織紀律，講求聽組織的話，聽領導的話。所以，你現在幹出了成績，但是沒有聽領導的話，在領導眼裏，你就等於犯了嚴重的方向性錯誤！”
“方向性錯誤？”趙長風哭喪著臉說道：“張倩，你這種說法，甚至讓我想起**中的口號，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
張倩笑著點點頭說道：“小趙，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給你再舉個例子吧，就好比中國足球，雖然國家隊總出不了線，雖然聯賽中黑哨假球的喊聲不絕，雖然不斷有球迷鬧事，但是因為中國足協主席從頭至尾都是站在捍衛國家體委利益上的，堅決執行體委領導的意見，所以國家隊再兵敗再恐韓聯賽再假球再黑哨球員再打架球迷再鬧事，隻要能討上級領導高興，這一切都和他無關。因為和中國官場上所有的事情一樣，不管成績如何，隻要屁股坐對了，隻要態度和領導保持一致了，那麽你就是正確的，你就是能得到領導歡心的。”
“這道理就像是明朝太監公公拿著尚方寶劍去前線部隊監軍。若是他亂指揮被敵人砍死，或者被自己的士兵砍死，那麽朝廷就會追認他為烈士。如果僥幸沒有被砍死，無論打了勝仗還是敗仗，回來都會被連升幾級，甚至成為太監總管，因為他始終站在皇上這一邊。”
“可是，趙省長親自表彰了我，省扶貧辦高鐵主任也把我豎立成扶貧典型，人民日報也刊登了我的事跡，省電視台和中原日報也連篇累牘地報到了我的扶貧經驗。”趙長風說道：“在這種情況下，局領導們多少也要考慮一下輿論影響吧？他們不能因為我沒有按照他們的定下的扶貧方案走，沒有按照他們規定的劇本去演，就把我的所有成績都否定吧？”
張倩微微一笑，說道：“小趙，局裏並沒有否定你的成績啊！相反，他們表現的極為重視，專門召開了全局幹部參加的扶貧工作表彰大會，在會上高調表彰了你，號召全局幹部向你學習，怎麽樣？這榮譽給的還不夠高嗎？這還不叫做對你扶貧做出的成績的一種肯定嗎？”
“但是，”張倩話鋒一轉，“榮譽也僅僅是榮譽，給你的榮譽再高再多，那些東西都是虛的。隻要榮譽沒有給你帶來實際利益，那麽這些榮譽就好比你上學時得到的獎狀一樣，除了貼在牆上讓別人看看誇你兩句外，連收廢紙的都嫌量少不值得收上一回！”
“所以，局裏能給你的榮譽都給你了。然後陶主任隻是幹部考核評審會議上輕輕說上一句話，不服從領導的安排。你的一切功勞都歸於零，甚至成為負數。這就成了你這次下鄉扶貧一年生涯的最終結果。”
趙長風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道：“張倩張老師，謝謝你。我徹底懂了啊！看來這次財務處安排我繼續幹出納一點都不冤枉。人事處沒有對我進行破格晉升也在情理之中，是我少不更事，不知道機關中潛規則。”
張倩見趙長風有點心灰意冷，就勸慰道：“小趙，沒有什麽的。你這不過是在機關中邁出的第一步，以後機會多著呢。下次遇到機會後你要注意一下，千萬不要再犯類似的錯誤了。”
“我知道，下次絕對不會再犯了！”趙長風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張倩，這些東西你是從哪裏聽來的？你在機關中也僅僅比我多一年時間啊！”
張倩說道：“這些都是我父親整天灌輸給我的。”
“哦？張倩，你父親一定是位領導了。要不他怎麽懂得這麽多東西？”
張倩嘻嘻一笑，說道：“保密！”
第078章 成熟
和張倩的一席話讓趙長風陡然之間成熟了很多，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深諳官場規則的人，不管怎麽樣，在大學中看過那麽多官場書籍，到F縣扶貧的時候也搞得風生水起，和縣裏的同誌關係弄得頭很不錯。現在看來，自己所了解所謂官場規則實在是太小兒科了。自己所謂的漂亮成績在潛規則麵前不過是一個毫無用處的彩色氣球，看著五彩斑斕十分炫目多彩，可是隻要遇到潛規則微不足道的一根小刺，馬上就砰地一聲被刺破了，成為一堆毫無用處的碎片。
趙長風是那種越挫越勇的人，性格中有一種不服輸的因子。雖然說這次扶貧回來給他的打擊非常大，但是對趙長風來說，這反而成了他前進的動力。不就是混機關嗎，不就是潛規則嗎？總有一天我會把這一切都扭轉，讓曾經潛規則過我的人也被我潛規則一把。
不過趙長風知道，在他還沒有資格去潛規則別人的時候，一定要老老實實地夾著尾巴做人，先去適應機關中無處不在的潛規則。隻有適應了這些潛規則並且能玩轉這些潛規則，最後才能從這些潛規則中受益並最終成為製定潛規則的人。
趙長風收攏了心思，去掉了被豎立成扶貧典型之後心理上的浮躁情緒，像一個剛分配到機關事務管理局中的大學生一樣，重新開始了他的機關菜鳥的生活。
每日裏提前半個小時到財務處，先取報紙，然後打掃衛生，給資金管理科的其他同誌都泡上一杯茶水。然後精神抖擻地坐在王鳳的對麵，認認真真地點錢數錢，對所有來辦理資金業務的同誌都笑臉相迎，弄得其他科室的同誌紛紛反映，是不是學雷鋒服務月提前到來了？怎麽號稱機關事務管理局中門最難進、臉色最難看、事情最難辦的財務處的服務態度忽然間好了起來呢？
在路上不管遇到什麽人，趙長風總是笑著打招呼，言必稱老師，然後側身站在一旁，讓對方先走。
在處裏不管幹什麽事情，都要先請示一下，有領導在場，趙長風就先問領導，沒有領導在場，趙長風就請教財務處那些比他早參加工作的老人，總之，趙長風每做一件事情之前都要琢磨一下，看看會不會不小心潛規則到什麽人，看看如何去做才能對他更有利。
除此之外，趙長風一有機會，就向領導匯報自己的思想狀態。這個領導當然是指趙長風的直接上司資金管理科科長王鳳。至於周處長，若不是周處長主動叫他，他是萬萬不敢過去主動匯報工作的。
用張倩教他的話來說，機關中最忌諱的就是越過自己的上司向上一級領導匯報工作。如果這樣做，頂頭上司一定會認為你沒有把他放在眼裏，或者想背後搞什麽小動作，或者是向上級領導打他的小報告。
而對於上一級領導來說，除非有特別的癖好，否則也不怎麽喜歡這些越級匯報的人。首先上級領導會認為你這人不安於本職工作，有野心有想法；其次會認為你既然能不尊重本部門的領導越級匯報工作，那麽有一天你也可能會選擇越過他向更高一層的領導去直接匯報工作去；第三點，也是更重要的一點，那些領導們都是有身份的。誰能和他說的上話，誰不能和他說話都要論資排輩的，你一個小出納，再有想法，也隻能通過你的科長向我來匯報。你直接來向我匯報，那麽我的級別不是降低了嗎？在你的眼裏我不就成了科長了嗎？可以隨時被你打擾，被你接觸了嗎？對領導來說，不能被人隨便接觸，本身就是一種身份的象征。
所以趙長風對這些事情都非常注意，即使周處長有時候把他叫進處長辦公室，除非周處長特別要求，趙長風都不會主動帶上處長辦公室的門。他從周處長辦公室出來之後，不等王鳳裝作很無意地來詢問，就主動向王鳳匯報，剛才周處長找我，讓我幹什麽什麽事情了。當然，一般都是些跑腿的雞毛蒜皮的事情，根本不涉及到什麽具體利益。這個時候王鳳就會矜持地笑笑，對趙長風說道，小趙，這些事情以後沒有必要告訴我啊。周處長讓你幹什麽你就去幹什麽吧。
這種生活讓趙長風很憋屈，回到宿舍的時候他躺在**常常會想，他這種性格的人究竟適合不適合在官場廝混？他這樣收斂起自己的本性在機關中裝孫子，究竟能不能給他帶來仕途上的通達？
每當趙長風想到他在機關中受到的冷臉和委屈，趙長風幾乎都想放棄，想幹脆辭掉這份工作，到商海中痛快地打拚一番，不管輸贏、不管賠賺，都靠的是個人的能力，那樣能發揮自己本性和聰明才智的生活才是痛快淋漓的人生啊！
可是兩個原因讓趙長風選擇繼續在機關事務管理局堅持下來。
一個原因是趙長風不服輸的天性。假如他在省機關事務管理局中混得風生水起，前途一片光明，這個時候他覺得官場沒有意思，想棄官從商，到商海中拚搏一番，那樣的情況他可以接受。因為他在官場是個勝利者，他之所以選擇離開是因為他膩味了機關生活的枯燥無味波瀾不驚，厭惡了官場之中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可是現在不行，趙長風現在如果要離開省機關事務管理局，那他是一個失敗者，是官場這個特殊戰場的逃兵。趙長風一旦選擇從省機關事務管理局中辭職，不但機關事務管理局中的那些人要嘲笑他，連趙長風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我趙長風怎麽能背著一個失敗者、一個懦夫的名義逃離官場這個特殊的競技場呢？
強烈地好勝心驅使趙長風決定繼續留在省機關事務管理局，當初韓信如果沒有忍受**之辱的勇氣，又如何能夠成為以後將兵數十萬打得楚霸王項羽落花流水最後自刎烏江的西漢第一猛將呢？我趙長風隻要留在機關事務管理局，就有機會翻身，有機會把那些本來屬於自己的東西全部奪回來，也有機會把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也奪過來！
除了趙長風不服輸的天性外，還有一個原因也促使趙長風不願意就如此離開省機關事務管理局，放棄他仕途發展的敲門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