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哎,”趙長風聳聳肩膀,“天雷哥,我現在可真的是孤家寡人了。在南江市舉步維艱。”
方天雷眉毛微微蹙了蹙,說道:“是楊一斌,還是崔中凱?”
“楊一斌。”趙長風苦笑著說道。
“老楊家,你可要慎重啊。”方天雷遞給趙長風一根煙,說道:“老楊家樹大根深,即使小姨夫輕易也不肯去碰這種龐然大物。”
“這個東西可不是我主動願意去碰的。”趙長風說道,“可是我來南江的時候,是帶著任務來的。整頓房地產市場,為住房製度改革探索一條新路,這些必然會觸動某些人的利益。”
“崔中凱什麽態度?”方天雷問道。
“總的來說還是支持我的,隻是力度非常弱。”趙長風說:“想來他對京城的那位老爺子還有顧忌啊。”
“是啊,崔中凱是貧家子弟出身,走到今天這個位置上全靠自己一步一個腳印地爬上來。”方天雷說道:“不過呢,這種出身的官員也有種好處,一旦下定決心,就絕對不會回頭。他們知道位子得來的艱辛,所以就分外敏感,隻要有人威脅到他的位子,他們就會……”
說到這裏,方天雷看了趙長風一眼,說道:“你要利用好這一點。”
趙長風點了點頭。這個道理他當然明白,目前能夠影響崔中凱位置的隻有是楊一斌,所以崔中凱和楊一斌之間的矛盾注定不可調和。目前崔中凱之所以沒有徹底下這個決心,就是他還有幻想,想著在南江能夠和楊一斌和平共處。一旦他發現楊一斌把他逼到了牆角,顧忌崔中凱肯定會爆發出來。
“長風,你也不要顧慮那麽多。”方天雷說道:“真正論起來,咱小姨夫家族力量未必就弱與老楊家,再加上粵東的一把趙強手,掰起手腕來老楊家也隻有甘拜下風。”
“唉,這就是現實。好端端的幹點事情,最後就變成了幾家勢力掰手腕。”趙長風無奈的搖了搖頭,“不說這個了,天雷哥,你還沒有說,來南江市幹嘛?”
“嗬嗬,師裏要參加一個秘密軍事演習,我這個參謀長過來打打前站。”方天雷含混地說了一句,然後道:“我在南江可能要住兩三個月,以後咱哥倆有的是機會喝酒。”
“嗯,時間不早了,您也休息一下吧。”趙長風站了起來。
“好。沒事多往家裏打個電話,省得佳怡掛念。”方天雷拍著趙長風的肩膀。
趙長風愧疚地說道:“我對不起他們母子倆,等這件事情忙完,我帶著他們到馬爾代夫好好玩他個半個月。”
……
崔中凱參加中央召開的一個會議,住在西山賓館。晚飯後,他給妹妹崔新娟打了個電話,約妹妹、妹夫到西山賓館來見麵。
崔中凱和妹妹半年沒見麵了。妹妹崔新娟大學畢業後,在一家國外建築材料公司工作。妹夫謝萬有和妹妹是同班同學,在一家外國商社工作。崔中凱和妹妹從小便相依為命,感情始終很好。
在等候妹妹到來的這一段時間,崔中凱打開了電腦。他先是瀏覽了一下新聞,然後在自己的博客中掛上了一篇博文,征求網民對南江市經濟發展的意見。他在博文的最後寫道:“南江,是南江人的南江,也是天下網民的南江。沙場點將,南江振興的決戰即將打響!這場關係一千多萬人民福祉的北方戰役發起前夕,決策者希望借助於廣大網民的智慧,形成具有科學內涵的戰略思想。”
關閉電腦後,崔中凱在屋子裏踱來踱去。他的腦海裏,情不自禁地又浮現出二十年前的泰山之行。
那一年,崔中凱的刻苦努力終於見到了成果,他考上了北京大學。
崔中凱要告別家鄉的小山村了。村裏人三三兩兩,默默地來到崔中凱家的茅草屋裏。你一毛他五分,捐了一百多元錢,讓金榜題名的崔中凱到泰山的廟裏上香還願。然後,再到北京的大學去讀書。崔中凱的家鄉,方圓幾百裏山區,從未有讀過大學的學生。父老鄉親激動的心情可想而知。鄉親們都知道,泰山上住有神仙。咱這偏遠的大山溝裏出了個大學生,是老天爺睜開了眼,是神仙保佑的結果!鄉親們要求崔中凱一定要到泰山去拜謁,去跪謝上天的恩賜。崔中凱在書中對泰山有所了解,也向往已久。於是懷揣一張地圖,獨自一人徒步向遙遠的泰山出發。
為了節省路費,風餐露宿,跋山涉水,一路乞討。十多天後,崔中凱終於來到巍峨的泰山腳下。
衣冠不整、身心疲憊的崔中凱,感受到了泰山的氣勢磅礴。十八歲的他,麵對泰山長跪不起,淚流滿麵。
一位路過的挑夫被感動了。
挑夫什麽也沒有說,默默地扶起了崔中凱。肩上挑著沉重的擔子,手裏拉著崔中凱,向山上走去。
一路上,數不盡的名勝古跡、遍布山中的摩崖碑碣,讓高中畢業生崔中凱驚歎不已。岱廟內,漢武帝植下的柏樹翠影婆娑;紅門宮前,孔夫子“登泰山小天下”的感慨,餘音繚繞;回馬山上,唐玄宗勒馬而回的怯懦尤現;雲步橋畔,秦始皇敕封的五大夫鬆瘦骨昂揚;十八盤道,李白、杜甫“笑拍紅崖詠新作”墨意未盡,豪風猶在……
十八盤是泰山登山路中最為險要的一段,共有一千六百餘級石階。兩邊崖壁如削,陡峭的盤路鑲嵌其中,遠遠望去,恰似雲梯。
崔中凱看了看身邊的挑夫:麵孔黑粗,衣衫破舊,腳上是被泥沙染成土色的舊膠鞋。肩上擔子兩頭是兩隻筐,裏麵裝滿了青磚。他正在吃力地上台階。氣喘籲籲的崔中凱想幫挑夫一把,被斷然拒絕了。他試探著詢問,是否休息一會兒再走,也被否定了。挑夫說,小兄弟,一坐下來,就不再想往前走了,會前功盡棄的。崔中凱無奈,隻好緊隨其後。挑夫的話“一坐下來,就不想再往前走了,會前功盡棄的”,讓崔中凱心裏一“激靈”。他覺得生活平凡、甚至有些艱難的挑夫,說出的話卻很有哲理。
挑夫小心翼翼。在一處彎路,本來是橫著的擔子,在肩頭一點點挪動,挪到幾乎與身體平行,在肩頭搭成一線,簡直是在用手托著擔子。他低著頭,兩眼盯著容得一隻腳平放的台階。因為用力,喉結正麵深陷著一個坑。前麵是兩個高鼻梁、藍眼睛的外國人,正在把鏡頭對準挑夫。隻聽挑夫一聲吼叫,兩個老外惶恐地躲到了一邊。挑夫卻看也不看他們,擔子在肩上顫動了一下,然後喘了幾口氣,繼續向前艱難地攀去。
崔中凱對人生的認識,正是從泰山挑夫開始的。他覺得,泰山挑夫,挑起了人生生存的全部意義。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默默地挑著沉重的貨物,山上山下往返不斷。所得到的,僅僅是一份微薄的血汗錢,卻毫無怨言。也許,他們的一生就如此度過,直到無力挑起肩上的擔子為止。
到達目的地後,挑夫把擔子裏的青磚卸了,領崔中凱來到金頂一處偏僻處。令崔中凱驚訝不已的是,在這樣一個不為人知的岩石後麵,竟然有一汪清泉。
挑夫摘下一片樹葉,圍成杯子形狀,舀滿了泉水,遞給了口渴的崔中凱。泉水很涼,甜絲絲的。
挑夫又從衣兜裏掏出一個黑麵饅頭,一掰兩半,遞給崔中凱一塊。崔中凱也不推辭,接過來狼吞虎咽起來。他餓極了。一路乞討,難得飽腹。
挑夫說:“小兄弟,今年四月二十八日,我挑著糧食上山,你猜我在十八盤上遇到了誰?”
崔中凱搖了搖頭。
“我遇到了一位大官!”
“真的?”
“是真的。我在電視裏見到過這位大官。和本人一照麵,我還真不敢相信呢。這位大官很關心人呢,問我累不累,每天收入多少錢,家裏幾個孩子,孩子上沒上學。和這位大官一同登山的,全都是拜相入將的官兒。見到大官時,我一下子嚇傻眼了,這可是當今皇上啊!不呼萬歲,不路邊跪拜,也該問個好呀,可是,心裏一慌,全忘了!”
挑夫很健談,他說據史書記載,曆代天子更替都要登泰山祭拜。古時帝王在登基稱帝後,大都要去泰山封禪。泰山封禪,“受命於天”。同時,帝王們在其統治獲得一定成績後,赴泰山封禪,向天地之神報告天下太平,並且致以謝意,感謝神靈保佑國家風調雨順,民生安樂。他津津樂道地介紹與中央首長的不期而遇。
原來,那一年的春天,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中央首長乘專列到魯東省視察工作。先後聽取了魯東省委的工作匯報後,中央首長提出要登泰山,要登上岱頂,體驗“一覽眾山小的感覺”。大家都很緊張,因為中央首長已六十多歲的年齡,徒步登山,身體是否能夠承受?可是,中央首長要徒步登山,誰也不好阻攔。地方領導隻好交代警衛人員,在必要時攙扶中央首長一把,但不要明說,以免破壞了他的好興致。也在幾處略平坦處擺放了椅子,以便中途休息。
登山時,中央首長興致很高。一邊欣賞風景,一邊和大家說笑交談,氣氛很活躍。
當大家路過一個小廟堂時,看到一個小腳老太太在燒香。隻見她跪在神像前,口中念念有詞:“泰山奶奶,我十年沒來了,不是我不願來,我也沒有忘了您,是因為那些頭頭腦腦管得太嚴了,不讓我們老百姓來。”大家聽到這裏都笑了。中央辦公廳領導低聲對中央首長說:“你聽見了沒有,這位老太太在告你的狀。”中央首長聽後微微一笑。
大家繼續登山。到達中天門時,都感到有些累,就作短暫休息。因陋就簡,在路邊買了水,吃從賓館帶出來的餅幹,之後繼續攀登。登泰山最難的是三個十八盤,在登最後一個十八盤時,隨行的一些同誌都有些吃不消,中央首長也喘起了粗氣,警衛秘書想要攙扶他,他說:“不要,不要,爬山嘛,怎麽能讓人扶呢?還是自己走的好,爬山當然要累,還是要堅持。”最後終於登上了南天門。他站在南天門前,轉過身來,俯視著險峻的十八盤說:“如果有人爬到這兒,別人問他累不累,他要說不累,那就不是一個唯物主義者。”大家到達山頂時,太陽西沉,中央首長站在極頂眺望,久久未能離去。
當晚,中央首長住宿在山上。岱頂隻有一個小旅館,條件很簡陋。中央首長確實比較累,進了房間後就沒有出來,晚飯也是獨自一人在房間吃的。他平時不喝酒,這次主動叫服務員拿了一瓶酒。第二天早飯後,在下山之前,中央首長告訴身邊的工作人員要結賬,昨天晚上喝酒也要交錢。這是他的老規矩……
聽了介紹,崔中凱覺得眼前這位看似有些木訥的挑夫,真是有些不簡單。又一想,挑夫整日在山路間往返,自然見多識廣。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都不過是挑夫身邊的匆匆過客。
時間已近傍晚,雲霧彌漫開來。順光而視,崔中凱看見縹緲的霧幕上,呈現出一個內藍外紅的彩色光環,將整個人影或頭影映在裏麵。他感到十分神奇,便驚叫起來。
挑夫也很興奮,說:“見到佛光了,見到佛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