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沒在濱海市停留,開了越野車就直奔縣裏。

天寒地凍,工業園區的建設隻得暫時停頓以等來年。不過元亨電纜開工早,已建成兩個標準化車間,此刻燈火通明,顯出一派興旺。

平亭的企業存在一個通病,不管規模大小,辦公樓造的一家比一家氣派,甚至還出現許多辦公樓遠比車間小的企業。

方天明初到濱海,吳越就跟他打了招呼,別搞外場麵,把錢投在刀口上,所以元亨濱海廠區的辦公區隻不過一長溜活動房,也幸虧如此,才沒有耽誤車間的建設。

吳越一下車,孔立遠遠就迎了上去。

“老孔,我就知道你在這兒。”吳越笑著遞了一支煙。

孔立接過煙,掏出火先給吳越點上,“全縣的重中之重,你不在,隻有我盯著嘍。”

“老孔,屋裏說話。”吳越便向活動房走去,邊指著遠處田地上東一群西一群打夯的壯勞力,“這大冷天的,還能搞基建?”

“吳書記,三通一平全搞不成,搞搞平整倒不礙事。”孔立轉過頭看了看,伸手拉開門,“這間屋,方老板特批的。”

“天明不在?”

“是啊,方老板回了總廠。”孔立請吳越坐下,又泡了杯茶端來,這才坐在吳越邊上,接剛才的話頭講,“來投資辦廠的企業所需的田畝數、方位,已經全部測量劃分了。我尋思著,把地平了,打個簡易的圍牆,一家家企業的牌子掛起來,讓老百姓看看咱們濱海的未來。”

“這個可以搞。”吳越點點頭,“讓群眾看,也讓上級看嘛,咱們縣委班子是幹實事有**的進取型班子。”

吳越點破孔立小腦筋,孔立嘿嘿笑了幾聲,也沒啥難堪的,現在的幹部,即要會幹事,又要會自我宣傳,酒香也怕巷子深嘛。

“吳書記,土地平整總是要幹的,這批勞力也是征地農戶,幹個個把月,過年錢不就有了?也算提前享受工業園區給予的待遇。”

“老孔,你考慮問題很全麵。老百姓得了實惠,自然會擁護工業園區的建設,隻比空口講白話的宣傳力度大多了。”吳越歎道,“我不得不說咱們濱海的群眾還是純樸大度的,換個地區,嗬嗬,光是征地就要惹出許多風雨。老孔,群眾這麽配合,咱們也不能讓老實人吃虧。”

“吳書記,你放心。”孔立接口道:“第一按照工業園區失地農戶安置補償辦法,補償金已全部發放到位了;第二,元亨電纜招收員工也消化了適合進廠農戶的50%;第三,我已經跟建委下了死命令,園區建設用工,優先考慮失地農戶。如果建築公司不遵照這一條,就沒有資格參與建設招投標。”

“不錯。”吳越喝了一口菜,微笑看著孔立,“老孔,前一段時間,我不在縣裏,有些情況掌握的不細致,你再具體說說?”

“工業園區的情況麽,大致如此。”孔立起身一麵添水一麵說,“柯教授那兒,溫室育種情況良好,據他說,大海參、海蜇、鮑魚、大菱鮃、扇貝……這些種苗完全能滿足明年四月五十萬畝海域和十五萬灘塗下種的需求。”放下茶杯,“孔文天天去湊鬧忙呢,他呀,比我還關心。”

“他自然要關心的。”吳越把煙盒往孔立那邊一推,“明年養殖業要起動,還得靠他打第一炮。”

“吳書記,這個不妥吧。”

“有啥不妥的,孔文有文化,有闖勁,資金不夠可以向公司貸款,我看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

孔立嘖嘖嘴,為難道:“吳書記,我不是指這個,你看我在縣裏,我弟弟來搞這個,是不是——”

“老孔、老孔。”吳越伸手拍拍孔立的手臂,“我剛才說咱們縣的群眾純樸大度,但人無完人,缺點呢,就是思想僵化,不容易接受新鮮事物,而且瞻前顧後很難下定決心。養殖呢,大家都知道風險、回報並存,可到底是風險大還是回報大,事前誰能說出個一二三來?孔文主動來承包海域搞養殖,群眾一看孔縣長弟弟也搞了,那還能有壞事?縣太爺不至於會害自己弟弟吧?”

“吳書記,你既然這麽說,那就讓他試試。”孔立苦笑笑,“你不知道,孔文這人向來好大喜功,我就怕他吃不下撐壞了。”

“沒事、沒事。”吳越擺擺手,“孔文是一麵旗幟,必要的優惠條件我同意給,咱們絕不能讓旗幟倒嘛。”

“行,我再和他好好聊聊,吳書記這麽看得起他,可不能辦壞了事。”吳越話說到這份上了,孔立也不再打阻攔,隨手從桌子上拿過筆記本,攤開繼續匯報,“新型農業主要是特色農業和經濟作物,省農科院根據咱們濱海縣的氣候、地理和土壤條件,選了十幾個品種,開春先進行小規模試種,等出了成效,再逐步大麵積推廣。”

“幾年一過,濱海就要換新顏了。”吳越站起身,意氣風發的揮舞著手臂,像是在描繪遠大的宏圖,“咱們要製訂一個詳細的發展規劃,五年太長,三年足矣”

孔立也深信三年時間可以改變濱海縣一清二白的落後麵貌,可他終究不是普通人,他從吳越的話語中還嗅出了另外一層的意思:吳書記隻準備在濱海幹上三年?

這個信號是吳越無意間透露的,孔立不能夠完全確定,他試探道:“吳書記,我是打定決心,跟著你幹上個六年。三年一大步,六年就要上樓嘍。”

“三年夠了,說不定還不用三年。”吳越略一詫異,就明白了孔立的心思,他不是守舊的人,當幹部不求上進還能出成績?他更清楚,自己空降濱海,實際也妨礙了孔立的仕途。

一念至此,再想到自從他來濱海,孔立工作態度和配合都讓他挑不出毛病,吳越難免有些歉意,拍拍孔立的肩,“夯實政績,進步才能快嘛,有時候也不一定會按部就班的。”

是呀,他怎麽沒想到這一層?誰說一定要縣長、縣委書記這麽一級級上?孔立一時心潮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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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縣招,還沒喘上一口氣,陳勇就風風火火推門而進。

“吳書記,情況清楚了。”沒外人在,陳勇在吳越麵前就表現的隨意多了,自己拿煙,點了叼嘴裏就往沙發上一倒,手腳攤放,完全放鬆。

吳越正雙手撐在辦公桌上,翻看近期的《濱海日報》,回轉頭,“啥情況?”

“就是在刑場路上拍照的兩個記者。”

“怎麽樣了?”吳越不緊不慢道。

“招了,全招了。”陳勇從隨身帶來的公文包裏取出口供,遞給吳越。

吳越接了,也沒看,順手放在辦公桌上。

“吳書記,擋路是假,他們也明白較真起來,沒人能討得好去。純粹就是搞些事,再加上記者進去一攪和,製造不利於濱海的新聞。”

吳越笑笑,“不利於我的新聞吧。”

“那個也不可避免。”陳勇嘻嘻笑著,很快一臉嚴肅道:“吳書記,我請求傳喚原天門縣委書記華建明、原灌南縣常務副縣長葛立新。據被抓的記者交待他們兩人是此次事件的策劃者。”

“這個我完全同意。我會向市委匯報的,你放手去幹吧。”

“吳書記。”陳勇站起走到吳越身邊,壓低聲音,“原濱海市委書記陸宏遠也參與了,這個難辦吧?”

“陳書記,他自然不能動。”吳越意味深長的一笑,“退休了就安安靜靜養養身體,到處指手劃腳不是遭人嫌麽。我想,這件事後,陸書記可以安享天亮了。”

陳勇不要理解,眨巴著眼看著吳越。

“去辦吧,後天下午,我要詳細的交待材料。”吳越揮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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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傍晚,濱海市委常委大院。

吳越按響了市委書記郤曉柏家的門鈴。

“小吳書記?”郤曉柏的妻子焦鳳打開門,她很少見到吳越,所以也不敢確定,不過這常委大院的年輕人她都認識,是新麵孔除了吳越還能有誰?

吳越夾著公文包,一手提著一些水果,禮貌的回個笑臉,一麵把水果遞給焦鳳,“焦大姐,書記在嗎?”

“在的。”焦鳳笑著責怪道:“小吳書記,左鄰右舍的,你進來坐一坐還帶東西?”

“第一次上門嘛。”

“喔唷,按小吳書記的說法,我還得去煮幾個荷包蛋呢。”焦鳳打趣道。

屋裏傳來郤曉柏的聲音,“老焦,誰來了?”

“小吳書記。”焦鳳響亮的回了一聲,一邊請吳越進門。

“小吳書記?”見吳越進來,郤曉柏也覺有些怪異,一般常委串門,大都私交頗好,可吳越和他還沒到這一步。

“郤書記,我有緊急情況向你匯報。”吳越在郤曉柏對麵坐下,從公文包裏取出幾分材料遞了過去。

嗬嗬,就是嘛,私事怎麽可能上他的門。郤曉柏心裏暗笑,從邊上眼鏡盒裏拿了老花鏡戴上,翻閱吳越送來的材料。

本來郤曉柏是極輕鬆的,就算吳越匯報天塌了,他也得擺出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鎮定功夫,可看著看著,他臉上的輕鬆不見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