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7章 餘鬆一不地道?

“同誌們,這一次的雪災來得急、來得猛,相比全省其他地區,龍城的受災情況還算好一點,但也不可麻痹大意。危房積雪必須盡快鏟除,道路必須盡快暢通,輸變電設備必須通暢無隱患,省委對這次雪災高度重視,責成全省各地黨委政府班子領導同誌必須提高認識,保障充分,做好防災救災工作和災後重建工作。為此,市委已經啟動救災應急機製,成立以我和吳市長為組長的救災督查小組,下麵請吳市長進行具體的分工部署。”

所謂分工部署,應急預案上早就表明了各位市委常委的職責,吳越照本宣讀了一遍後,曹正清宣布會議結束。

掃雪車是遠遠不夠使用的,駐地部隊迅速動員起來參與清除道路積雪。城市各方麵的設施要好於區縣,吳越實地視察了幾個區的救災工作,稍稍放下一點心。

城區主幹道的積雪清楚的比較快捷,到晚上九點多,主幹道就恢複了暢通。大雪封路,車輛出行不多,道路上跑得多的大都是警車、救災指揮車和軍車。

市委二號車隨著車流駛入一處立交橋的橋底,秘書方楚文突然回頭對吳越說,“吳市長,這橋下有人住。大冷的天,露宿橋下,很容易凍傷甚至凍斃的,是不是讓收容部門來處理一下?”

“小柳,靠邊停車。”吳越瞥了一眼。

方楚文這個秘書,吳越最欣賞他的就是細致,無論工作上還是生活中,他都是心細如發的人。

車子在露宿者旁邊停下,吳越打開車門走下車,蹲子問露宿者,“你怎麽樣?”

露宿者身下墊了幾片硬紙板,身上蓋了一床並不太厚的棉被,興許是迷迷糊糊睡著,吳越一連問了幾遍,他才從破棉被中露出腦袋,抖抖簌簌,“餓……冷呀,你、你有沒有吃的?”

吳越抱歉的搖搖頭,對方楚文說,“拿我的杯子過來,給他喝口熱茶。”

“吳市長,用我的。”方楚文回車上拿了自己的杯子,擰下杯蓋到了一杯蓋熱茶遞給露宿者。

露宿者接了,幾口喝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精神頓時好了一點。

“你們是——”露宿者打量麵前幾位不期而來者。

“我們在政府部門工作。”吳越回了一句,說,“天太冷,你這樣子是要出問題的,等會我讓收容所的同誌過來,你暫時去收容所住著。”

“同誌,謝謝你們。我不去收容所,我還有事要辦的。”露宿者拒絕了。

看這露宿者頭發不長,胡子雖稀拉,但精氣神還算正常,身上穿的衣服,有點髒卻也不破。聽他說話,也不像是精神上有問題。

“那你怎麽住橋下?”吳越問。

“沒錢了,我出來大半年,眼看就要過年,身上沒錢怎麽好意思回家呢。”似乎為了證明住在橋下對他的健康無礙,露宿者靠著水泥牆坐直了身子。

“是不是遇上了什麽難事?”吳越掏出煙,給了露宿者一支。

“謝謝,謝謝。”露宿者拿出打火機先給吳越點了,然後自己點煙,美美的吸了一口,一邊又從棉被下摸出一個破舊的人造革皮包,翻開拿出自己的身份證,“同誌,我是出來打工的,不是盲流人員。”

“我相信。”吳越點點頭,把他捏了身份證遞過來的手擋了回去,“身份證那好,這東西很重要,你人在外地遺落了要補一張就麻煩。”

“謝謝,謝謝。”露宿者又是一連串的謝,放進身份證時不經意間把皮包翻了個麵。

二號車的燈光斜斜打在一旁,皮包上那幾個去胳膊少腿的字沒有逃過吳越的眼睛——大河縣優秀教師,獎。

“大河縣?”吳越隨口讀了出來,對這個地名,他沒有任何印象。

“同誌,是天河縣。年歲多了,字跡有些缺損。”露宿者糾正道,一麵小心的撫摸上麵幾個字,看似很珍惜這個廉價的皮包。

“你是教師?”吳越驚訝的看著露宿者。

“嗬嗬。”露宿者難堪了一下,卻也不隱瞞,“我當過二十幾年教師,高中畢業就開始了,今年出來打工,本打算過了年繼續當教師的。”

“你是合同教師?”吳越問。

“合同我也沒輪上,我是代課老師。”談論起教師的身份,露宿者似乎有些汗顏,停頓了一會,卻又驕傲道,“我手下也出過十幾個大學生嘞,在我們鄉,我教出來的學生不必有編製的老師教出來的差。”

“這個我相信。”吳越笑了笑,問,“是不是家裏有困難,你才出來打工的?”

“雖說我當老師掙不了幾個錢,可我愛人能幹,在地裏刨食,一家幾口溫飽夠的。我和我愛人要求都不高,嗬嗬,從小認識,我和她小學一路到初中都是同班同學哩,我的工作她支持,對我也沒啥高的要求。”

一旁的方楚文奇怪道,“那你出來打工大半年?你的學生咋辦?”

“我愛人跟了十幾年,小學開蒙這點內容她也熟悉,就先讓她頂一頂。我大半年不在沒有關係,可學校不能再拖著不修了。天河縣兩位同誌你們可能不太熟悉吧,中遠省的革命老區又是山區縣,經濟跟你們這一帶沒法比,我們村那個學校爹不疼娘不愛的,靠上麵下撥資金,隻怕塌了還等不到。”露宿者歎了一口氣,“沒辦法,家裏建房的材料我全花在學校上了,可還遠遠不夠哪,所以就出來了唄——”

一陣冷風吹來,露宿者明顯打了幾個哆嗦。

“這兒冷,上我車去,咱們換個地談談。”

“同誌,我不去收容所的,我明天真的還有事要辦,村上跟我出來十幾個,都沒有拿到工錢,我讓他們先回去過年,這兒我來守著。要是去了收容所,那就要被遣送的。”露宿者顯然會錯了意,著急起來。

“打工沒拿到工錢,這事正好歸為管。放心,我不送你去收容所。咱們去暖和的地方,你呢,先吃點東西飽飽肚子,然後咱們接著談。”

見露宿者有點猶豫,方楚文笑道,“你也算碰的巧,這是我們龍城市的吳市長,你的事他能作主的。”

“你是吳市長?”露宿者不由抬頭看了吳越幾眼,年紀嘛不像是市長,可坐的車蠻高級的。盡管他來自偏僻的山村,可在龍城待了大半年,見識也廣了些。

“我是吳越,龍城市市長。”吳越證實了自己的身份,又伸手拉起露宿者,“這兒確實不適合過夜的,明天還要冷,出了事可不好,你愛人、你的學生都在盼著你回去呢。”

“我沒臉回去呀,吳市長。”露宿者痛苦的歎息,“唉,村上十幾個青壯力跟著我出來,大夥也都不是為了家裏,可辛苦了一年,一分錢也帶不回家,學校咋辦?”

“沒事,沒事。”吳越安慰道,“工錢的事,我來負責解決。”

“謝謝,謝謝。”露宿者歡喜的收拾起來,他其實就剩一床棉被和一個破皮包,其他能賣能換錢的東西都被他處理光了。

露宿者一手夾著棉被卷,一手拎著破皮包,看看吳越的車,又低頭看看自己,渾身髒兮兮的,一雙舊皮鞋也都沾滿了泥巴。

搖搖頭,露宿者說,“吳市長,我就跟著你的車跑跑吧。”

“沒事,我也是農村出來的孩子,沒那麽多講究。”吳越招呼柳劍,“小柳,把這位老師的行李放進後備箱去。”

小柳走過來接過露宿者手裏的棉被卷,嘟囔了一句,他不是嫌棄露宿者,而是覺得這破棉絮堆似的棉被沒必要帶了。

“同誌,這床被子是我臨走前,我愛人特意縫的,破是破了點,拿回家洗洗涮刷還能用。”露宿者小聲的解釋,又很堅決道,“我愛人給我做的東西,我不會丟的。”

露宿者抱著破皮包上了車,車裏打著暖氣,熱融融的讓他這幾天第一次舒展開了身子,可他也很拘謹,很快縮回身子緊緊挨著一邊車門坐著。一方麵他從來沒見過比吳越大的官,更沒近距離接觸過,另一方麵他知道自己身上髒,不自覺怕是遭人嫌。

“吳市長,去哪兒?”方楚文問。

“就近吧。”

“好。”方楚文點點頭,“小柳,下個路口左拐,如果我記得不錯,懷龍橋那兒有好幾家小飯館做夜宵的。”

懷龍橋一帶確實有做夜宵的小飯館,可是這幾天天冷,加上今天大雪封道,夜生活一下處於停滯,連帶夜宵生意也一落千丈,有幾家索性關了門,還有幾家亮著燈的,也正在忙著收拾打烊。

主幹道積雪清除了,小巷的雪還堆著,二號車停在了懷龍橋堍,吳越四個徒步走向小飯館。

“請回吧,關門了。”小飯館老板看著走過來的吳越幾個,遠遠就揮手回絕。

方楚文快步上前,“老板,幫個忙辛苦一下,吳市長要過來。”

小老板似信非信的看著方楚文。心想:乖乖,咱們龍城的大市長會到我這種飯店來吃夜宵?

“老板,你看,這是我的工作證。”方楚文迅速掏出工作證遞上去。

喔唷,市政府秘書,吳市長真的來了。小老板趕緊衝飯店裏幾個幫工喊,“點火,點火,吳市長來了。”

“張老板,你凍迷糊了吧,還吳市長?”幫工在店裏笑,他們住飯店裏,正在收拾座椅搭睡鋪。

“別囉嗦,給我手腳麻利點啊。”吳市長那張臉,電視裏經常見,他老婆常說,本來不愛看龍城新聞,可衝著吳市長那張俊臉,看看也行。這娘們把新聞當電視劇看呢。張老板聽老婆說的邪乎,也專門盯著看了看。這不已走到他身邊那位,真真切切就是吳市長本人。

“吳市長,你好。沒想到這麽晚你還到這來。”張老板跟吳越打了個招呼。

“老板你好。”吳越看了看,“你這是準備打烊了?”

“是呀,吳市長,這幾天晚上出來娛樂的人不多,生意不太好。”

“嗬嗬,那要麻煩你了。”吳越隨手遞上一支煙,“我路上碰見個朋友,他沒還吃飯,所以帶過來吃一點。”

朋友?張老板掃了一眼,看到一副畏畏縮縮模樣的露宿者,心裏奇怪:吳市長朋友就那樣?想了想,一笑:古時候說皇上也有幾門窮親戚,保不住這就是吳市長的那個親戚吧。

“吳市長,我就是開門做生意的,有客上門還怕啥麻煩不麻煩。”張老板殷勤的招呼吳越幾個進飯店。

飯館雖小,也有包間,吳越倒不是僑情要選包間,而是包間相對隱秘些,便於談話。

菜很快端上了桌,方楚文特意關照過,不要太過油膩,以免露宿者吃了害肚子。

看到露宿者吃得香,方楚文提醒道,“不要吃得太急,太飽了胃裏會不舒服的。”

“別擔心,明天你不會沒錢吃飯的。”吳越也說了一句。

“吳市長,真不好意思,我有點餓昏頭了。”露宿者摸著漲飽的肚子,難為情的笑笑。

“喝點茶,說說你學校的情況和你們打工的情況吧。”吳越接過張老板遞來的茶杯,放在了露宿者的麵前。

露宿者雙手捧著茶杯,慢慢講述起來——我叫楊立容,今年四十二歲,高中畢業就在村上的小學當代課老師,二十幾年來,學校還是當年我讀書的模樣,眼看就要塌了。

我把家裏建房的材料先拿出來墊上,想蓋一個新學校,可材料遠遠不夠呐,村上人家裏條件也都不好,有心無力。後來沒辦法,大夥商量就出來打一年工吧,家裏的地先讓婆娘們種著。

大夥都沒出來打工過,沒經驗也沒技術,說我是當老師的,有見識,就推舉我來負責。我也慌呀,可想想學校的模樣,等縣裏鄉裏撥款又不現實,一咬牙答應了。

聽說江南省富裕,我們就到了龍城,初開始分散在各個工地上打些零工,後來龍門豪庭開工了,我們就去了龍門豪庭。我們是衝著龍門豪庭工錢高、工期長去的,沒想到幹了四個多月,一分錢生活費也沒拿到,還把以前幾個月打工的工錢搭進去花了。

眼看要過年,大夥準備結清了工錢先回去過個年。反正熟門熟路了,開年他們過來,我就留家裏建造學校教書。

沒想到一拖再拖,拖到現在還沒給個答複,今天二十幾號了,還有十天不到就要過年……

聽著聽著,吳越的眉頭越來越緊:農民工的工資年底必須結清,這是市政府再三強調的,餘鬆一即使最困難,也不能拖欠工錢吧。市重點工程,龍城地標性的建築,怎麽能在這個方麵出問題?也太把市政府的三令五申當兒戲了!

今年下半年,中央就下達了文件精神,絕對不能拖欠農民工的工資,為此市政府召集龍城所有在建項目的投資方和主要承包者開過幾次會。會上,作為托資方代表的餘鬆一還上台發言過,當時那個慷慨陳詞真是聽者動容,聞者足戒。怎麽,一下會場就忘了自己的發言?

誠然,恒泰的資金並不寬裕,他幫著從漢唐集團融資也全數用在了濱海影視城周邊的整體開發上,可龍門豪庭的項目是在影視城周邊開發之前,難道餘鬆一開發龍門豪庭時資金就有問題?不然至於拖欠那麽一點工資?

是恒泰的問題還是其他方的問題,他需要好好了解一下。恒泰的用工達到了上千人,趕進度的時候,上千人還不止,隻要是全鬧起來,該是一樁多嚴重的大事。

“楊老師,先別著急。有些情況我還不要了解,我打個電話問一下。”吳越掏出手機給餘鬆一打電話。

電話一直沒人接聽,過了約摸二十分鍾,餘鬆一回打過來了。

“吳市長,抱歉抱歉,剛才我在泡溫泉,沒聽到你的電話。快十一點了,吳市長還有啥指示?”

“餘總好悠閑呐,溫泉泡泡,我可沒你這個福氣。”

“聽說龍城大雪,想必吳市長還堅守在抗災第一線吧。”聽到電話裏吳越口氣不善,餘鬆一也奇怪,沒聽底下人提起過,吳市長對恒泰在龍城的項目有啥不滿意的呀。

“我學學餘總悠閑,正在吃宵夜呢。”

“吳市長,有什麽事發生了?”餘鬆一主動問。

“餘總,我想問一問,你們在龍城這個項目,有沒有拖欠農民工的工資?快過年了,你工地上的工人沒錢沒臉回老家,露宿在立交橋的橋下,這大冷的天,出了事怎麽辦?”

“吳市長,這不可能吧。”餘鬆一大驚,“我跟財務部門再三強調過,一定要準備好工人的工資。也讓財務部門對承建商進行了監督,如果承建商不按時發放工人工資,財務部門就會扣住工程款不放的。”笑了笑,“吳市長,拖欠銀行貸款的事我幹過,拖欠工人工資,既沒必要又貽笑大方啊。別說我不答應,讓我父親知道了,他肯定要拍案而起,狠狠給我一頓批評的,說實話,我對我父親還是很敬畏的。”

這就奇怪了,楊老師也不會是說謊的人。吳越按住送話筒,問楊立容,“楊老師,把你的欠款憑據給我看看。”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