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平是抄小徑走的,走向府城。

同行的有神簫客、純純小姑娘。

“他們是幸福的一對。”純純喃喃地說,清澈的鳳目中有淚光。

“是的,至少,他們把幸福拾回來了。”

怡平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江南妖姬是個勇敢而有決心的癡情女人,她該得到她的所愛。”

“小怪,你的命真大。”

神簫客直搖頭:“你居然敢接受老魔的挑戰,真是活膩了,可把我老不死嚇出一身冷汗。

那老魔練的是寒魄功、僵屍功,都是極上乘的邪門秘學,除非你有龍泉含光等等千古神兵,不然休想損傷他一根毫毛,他一腦袋撞在你身上,保證可以把你撞成肉泥,你怎敢大膽地接受挑戰?荒唐!”

“攻心為上,老前輩。”

怡平笑笑:“我見過他一隻鷹的輕功,十隻鷹皆以輕功蓋世自豪,我就用輕功來震懾他們。摔飛他一隻鷹,表示我有充足的本錢。飛錢射落他兩隻鷹,表示我的內力禦錢可破內家氣功。

先捧他,羨慕他能活到八十高壽,此生不易。這一來,他就改變了念頭,希望再多活八十歲,何苦和一個可能短命的小夥子爭一時之氣而冒生命之險?

所以,我斷定他隻是虛張聲勢,不願真的我和拚命,這一來他不但感到光采,也樂得送一份人情。”

“小怪,畢竟太冒險,你比你那老怪更壞,更大膽,更工於心計。可怕。”

“莊哥哥。”

純純親眼地挽住他的手膀:“我看到你在飛,你才配稱鷹。莊哥哥,我想起來好好笑。”

“有什麽好笑的?純純。”

“記得在客店遇上沙姐姐時,我說我要保護你,不許公孫雲長或者任何人傷害你,沙姐姐的表情好古怪。直至你到曾八爺家救了我我才知道……天啊!我居然厚著臉皮說要保護你,好羞人。”

“小丫頭,上小怪的當的人,不止你一個,沒有什麽好羞的。”

神簫客說:“上了當哭笑不得的人還真不少。小怪,還有什麽打算?”

“軟的行不通,來硬的。”怡平沉下臉說。

“你是說……”。

“我找拔山舉鼎要人,他要是不給,哼!”

“早該如此,小怪。”“我要找一把劍。”

“哦!小怪發狠了。”

神簫客鼓掌:“幻劍早該亮相了,武林四劍聖何足道哉?知道嗎?威靈仙那把劍真不錯,叫霜華,吹毛可斷,削鐵如泥。可惜,妖道妖術通玄,玄功益世,想奪他的劍,難難難!

兩僧一道三護法,妖道的武功也是第一的,妖術更是高明。本來,拔山舉鼎打算如果五嶽神犀不來,撲滅群雄的責任由妖道負起的。現在五嶽神犀一怒踢桌而走,妖道就必須撐大旗了。”

“我會設法把霜華劍弄到手的。”

怡平咬牙說:“他的情婦銷魂菊先計算我,我有充分的理由找他算帳。”

“好啊!何時動手?”

“說動就動。”

怡平拍拍掛在臂彎的晶瑩小手:“純純,你跟著梁老爺子……”

“不!”

純純一口拒絕:“我要跟著你。”

“純純,聽話,你現在還不能露麵,你……”

“我扮男裝,扮你的隨從。不要丟下我,莊哥哥,我好害怕。”純純楚楚可憐地懇求。

“小怪,你行行好,做做好事,不要把千斤擔子往我肩上擱。”

神簫客愁眉苦臉叫苦:“沙姑娘不在,我老頭子怎能照顧一個多災多難的小丫頭?你這不是存心給我老不死過不去嗎?”

“這……”

“你能照顧得了,因為你是個膽小鬼。”

神簫客怪腔怪調地說:“你少打硬仗,膽小不逞強,凡事保留一手的人是靠得住的;拍胸腔保證嗓門特大的人,才最不可靠。”

“莊哥哥……”純純扭著小腰肢撒嬌。

“好吧!先換裝。”

他無可奈何地說:“我的策略是我在明,梁老爺子在暗。手段是誘強抉弱;聲東擊西;一擊即走;逐一蠶食。”

“妙極了!”

神簫客鼓掌稱善:“打了就跑,死纏不休。小怪,你比萬家生佛那些英雄們強多了。走啊!咱們給拔山舉鼎幾分顏色塗塗臉。”

“不要小看了他們,老爺子。”

怡平說:“萬家生佛與乾坤一劍高手如雲,但迄今仍是勝少敗多,被拔山舉鼎稱之為跳梁,所以咱們決不能掉以輕心。”

“那我們快走啊!”純純無法掩飾她心中的愉快,雀躍地歡呼。

還有什麽事比跟在愛侶身邊更愉快的?

她想起江南妖姬告訴她的話!有時候,你必須采取主動。

她不笨,當然知道什麽叫主動。

江南妖姬是真誠的喜歡她,把她看成自己的親人。有許多有關女人的瑣事,她母親女飛衛也諱莫如深,不能出口教導她。江南妖姬卻不同,熱心地以正確的方法,指導她怎樣做一個正常的女人。幾天的相處,她所得的知識,比她十六年來所得的總和還要多,還要豐富。

這是說,她正向成熟的黃金年代邁進,女性與生俱來的勉力,正從她身上蓬勃茁長。

他們仍隱身在那家農舍裏。不久,農舍在望,純純要換男裝,所以必須先回農舍。

距農舍還有二三十步,怡平突然止步。

“老爺子,等一等。”他向走在前麵的神簫客低叫。

神簫客對他,可說是了解得相當透徹,把他看成忘年之交,看成了不起的武林奇範。聽他的叫聲中有警告性的意昧,立即閃在一旁油然興起戒心。

孤零零的二進農舍,看不出任何異狀,柴門是鎖上的,是一把鬥形四兩鎖。四周沉寂,平靜安詳。

“有什麽不對嗎?”老江湖成了精的神簫客,仍未看出警兆。

“那把鎖。”

他低聲說:“曾經移動過了。”

“是你鎖的,你看出來了?”

“鎖栓應在中心偏右二分,現在已移到中心了。”

“這麽遠,你能看出三分的差異?”

“不難,偏右三分,鎖應該左沉些少,現在是平衡的,老遠便可看出。”

“也許是有野犬碰擦過柴門……”

“隻有豬才會利用物體擦癢,狗不會。”

“你是說……”

“有人進去過了。”

“可能的……”

“啊!”

怡平沉叱,推開純純,旋身,抖手,一串製錢呼嘯而出,破空亂飛有如暴雨。

小徑兩側的矮樹叢中,鬼魅似的掠出兩個人影從驚人的奇速飛撲而上,被飛錢阻住。

草綠色寬博袍,同色尖頭罩僅露雙目,外形相當可怖。兩人一高一矮,佩了劍,露出的雙目神光湛湛,年齡不會太大。

飛錢雖多,雖則呼嘯有聲,但末注內力,用意僅是阻止對方從身後撲上而已。

兩怪人一雙手伸出袖口,快速地上下拂揮,近身的製錢一一失蹤,收錢的手法輕靈美妙不帶絲毫火氣。

“耳力與反應力很不錯。”

高怪人冷冷地說:“警覺性更佳,不錯,屋子裏已經徹底搜過了,包括後麵的地窖。”

“為什麽?”怡平沉著地問。

“你心裏明白。”

“在下一頭霧水。兩位……晤!四位是拔山舉鼎的人嗎?搜什麽?”

又出來兩個怪人,身材與第一個矮怪人相同。

“搜什麽?哼!你讓開,老夫要和神簫客先打交道。”高怪人的語氣敵意極濃。

“哈哈哈!有人找我神簫客,老夫深感榮幸。”

神簫客緩步上前,笑容可掬地說:“小兄弟,你就讓開吧,這些日子來,你孤魂野鬼算是出盡風頭,聲譽鵲起,成了天下聞名的風雲人物,也該讓我老不死露露臉才算公平呀!哈哈……”

“神簫客,你不要笑掉了牙,不要笑得中風……”

“哈哈……老兄,你看我瘦得隻剩下四兩肉,那配中風?隻有腦滿腸肥的人才容易中風。老兄,找我神簫客有何貴幹呀?不會是買了三斤酒擺鴻門宴請我吧?”

“你與五嶽神犀同是江湖上少數碩果僅存,位高輩尊的武林元老。”

“玉老成寶,人老成蒿;元老不值得驕傲。”

神簫客仍是一臉玩世不恭神情:“烏龜活上一千年,仍然是一隻烏龜,老又有什麽用?”

“你的神簫三十六短打,武林中罕逢敵手。”

“誇獎誇獎,反正不錯就是了。”

“人老成精,一甲子以來盛名不衰。”

“這也是實情。”神簫客臉都不紅。

“以你的聲望,你不會騙人撒謊。”

“哈哈,這就難說!就說你吧,譬方說你殺了一個人,剛好有位巡捕老爺經過,問這人是不是你殺的,你怎麽說?”

“這……

“承認了,你得坐牢,你得上法場償命,即使逃走成功,你也得在官府落案。從此,你是個逃犯,你的兒子也是逃犯,你的孫子也是逃犯,八輩子都是逃犯,殺人犯。你,撒不撒謊?”

“你呢?”

“我一定撒謊。我一定說:剛才有個打門棍背娘舅的小毛賊,在這裏謀財害命,快追,還來得及。”

神簫客口沫橫飛,手舞足蹈:“甚至說:我幫你追!那家夥又高又大,橫肉滿臉,巡捕老爺,你一個人捉他不住,他會把你當娘舅背。”““我問你,周、鄭兩夫子的十二件珍寶,可是你用偷天換日手法調走的?”高怪人問上正題,知道鬥口絕對鬥不過人精。

“你又來了,老兄。”

神簫客怪腔怪調地說:“就算是我吧,我怎敢承認?拔山舉鼎那群數百高手,不把我撕成碎片才是怪事。

更恐怖的是,他會要狗官出麵,行文天下捉拿神簫客梁彬,賞金萬兩,死活不論。老天爺!我還會有好日子過?那些珍寶都是狗官的,你可知道?”

“買陶俑的人是個窮老頭,隻有你,才能有進入腹地調包的能耐。寶箱有兩個,一實一虛,分放在兩夫子的房中,外人隻知道一絲風聲,知道在鄭夫子的看管下,其實卻在周夫子的控製中。

內三重警戒,狐鼠也難以接近。外三重警戒,任何陌生人也難以遁形。加上莊院外的嚴密警戒網,有如銅牆鐵壁。隻有你,你會縮骨功隱形術……”

“老大爺!你把我看成會七十二變的妖怪嗎?你可抬舉我神簫客了,不敢當不敢當。”

“你不要嘻嘻哈哈,我敢找你,就不會怕你。把珍寶給我,好來好去,免傷和氣,不然就……哼!”

“你說得真輕鬆。”

神簫客拍拍自己的腦袋說:“神簫客,你好可憐,活了快八十歲,卻被人看成白癡,豈不哀哉?”

“老夫跟蹤這批珍寶,從武昌跟到嶽州,平白被人在掌縫中偷走,豈能甘心……”

“這次,可憐的卻是你了,老兄。”

高怪人哼了一聲,長劍出鞘。

“神簫客,你給不給?”高怪人厲聲問,劍向前一引,龍吟隱隱。

“你在異想天開!”

神簫客搖頭苦笑,拔出囊中的簫:“看來,我神簫客今天要不好過了。”

劍簫遙指,兩人的眼神先行接觸纏鬥。

高手相搏,走位製造進手機會很少發生,最普通的現象是虛攻誘對方暴露空門,抓住機會便行雷霆一擊。

雙方同時舉刃逼進,氣氛漸緊。

三位稍矮的怪人左右一分,全神貫注留意變化。

怡平移至路旁,神色逐漸凝重。

劍鳴漸緊,劍光發出了。

簫也發出共鳴,是被劍光引發的。

終於,緊張的氣氛達到頂點,突然爆發了。

劍閃電似的吐出,風生八步,人劍俱進,電虹排空飛射,劍光徹骨裂肌,勢如排山倒海。

簫突然折回,八音齊鳴,從電射而來的劍虹側方不足三寸折向射出,接觸了,發出刺耳的氣流迸爆聲。

劍虹擦神簫客的右胸外側而過,簫也間不容發地掠過怪人的右脅外側。

雙方易位,接著風雷乍起,雙方皆回身搶攻,閃動的身影加快,各展所學以快打快,劍吟與簫鳴越來越急,罡風勁氣越來越猛烈。片刻間三照麵兩盤旋,雙方各搶攻了十招以上,最後在一聲劍簫接觸的清鳴中,人影陡然分向路側飄退。

“太清神罡!”

神簫客用千斤墜穩下身形,臉色一變,說:“難怪你如此聲勢洶洶,打!”

第二輪激烈搶攻,半斤八兩。

第二輪攻勢更猛烈,更狂野。

雙方的內功皆爐火純青,真力源源不竭,因此激鬥一次比一次猛烈。雙方皆以攻還攻,很少主動采取純粹防禦封架的招術,各以雷霆萬鈞的聲勢尋瑕蹈隙搶攻,好一場勢均力敵的龍爭虎鬥。

觀戰的人更緊張。怡平的注意力,集中在兩人神奧的搶攻招術中,眉心逐漸內聚。

上了年紀的人,不宜采取這種竭澤而漁的拚命打法的。

因為真力的耗損補充緩慢,手腳筋骨也因為年齡的影響而控製力不從心,很容易因本能的反應慢一刹那而失手,一失手便凶險萬分死亡踵至。

純純未經過磨練,被這種險象橫生、驚險萬狀的可怖惡鬥驚呆了。

久久,情勢又變。

神簫客終於發覺對手太過高明,強攻無望,不能再這樣大量消耗真力了,立即斷然放棄近身搏擊的三十六路短打,改用九九遊蜂戲蕊巧打十八變進攻,點、打、挑、拂變化萬千,簫影虛虛實實詭奇絕倫,在漫天劍影吞吐中,不時探隙而入一沾即走。

果然,把高怪人的驚濤駭浪攻勢有效地遏止了。

最先出現的矮怪人看出情勢有點不利,手按劍把邁出兩步急叫:“寓快於慢,迫虎人阱。”

“女人,不能再進了。”怡平提出警告。

“你給我閉嘴!”矮怪人沉叱。

“你要兩打一?”

“小心你自己好了。”

“我是很小心的,退!”怡平的聲音提高了一倍。

“你想阻止我嗎?”

“我準備有效地阻止你。”

“你好狂。”矮怪人拔劍。

“劍給我。”怡平向純純伸手。

純純拔劍遞給他,惶然低呼:“莊哥哥,小……小心……”

不遠處另兩位矮怪人互相打眼色。

純純的低呼聲不但親眼,而且關切的真情流露無遺。

“我會的。”

怡平柔聲說,劍垂身側邁出兩步:“姑娘,你再不退,在下可要得罪你了。你站得太近,隨時都可以出劍,對梁老前輩是極嚴重的威脅,這是不公平的,不可以。”

他已看出對方是女性,寬博袍走動時,仍然掩不住女性走動時的特有韻律。

“你無禮,你可惡!”矮怪人一麵罵,一麵拔劍疾衝而至。

武林朋友小心提防三種人:出家人、婦女、小孩。

出家人不論僧道,不事生產有的是時間練功,所以很可能身懷絕技,不好惹。

婦女心眼小,不講理,很可能隨時發雌威,出其不意抽冷子來一記致命一擊,可怕。

小孩不知死活,不知輕重,火來了就埋頭上,挨了揍,鬼叫連天撒野放潑,惹不得,惹了勝之不武,敗了更丟人現眼,甚至會送命。

碰上這三種人,最好退避三舍。

這位女怪人,就是這副德行,一閃即至,立即下手攻擊,招發射星逸虹,又狠又毒潑辣極了。

怡平淡淡一笑,身形一晃,起劍一揮,但見流光一閃即逝,人影倏然中分。

矮怪人倏然轉身,咦了一聲,左手掩住了右頰。

頭罩裂了一條縫,位於右耳下方,如果劃破頭罩的鋒尖伸展三分,必定劃破了頰,更可能割裂了頸。

“姑娘,不要冒險。”

怡平的劍仍垂在身側,語氣出奇地平靜:“敢誇稱自己的劍可以收發由心的人,如不是狂人就是白癡。事實上雙方交手,生死間不容發,有時出手完全出於本能,心神無法控製的。下一劍,在下就不知結果如何了。”

“你……你這是什麽劍術?”矮怪人駭然問。

一聲長笑,神簫客從漫天劍影中破圍而出,再一躍便到了怡平身側,臉色泛蒼,呼吸不平靜,大汗夾背。

“這叫幻劍。”

神簫客叫,轉向挺劍追來的高怪人說:“閣下,算了,你還要不了我神簫客的命。小兄弟,走也!走也!”

怡平奔向純純,拉了她就跑。

四個怪人眼睜睜目送他三人去遠,高怪人歎口氣說:“薑是老的辣,神簫客名不虛傳,想勝他,我還得下幾年苦功。看來,無法迫他將珍寶交出了。”

“我們並不能證明是他所為。”

矮怪人語氣不穩定:“恐怕我們找錯人了。”

“怎見得?”

“在那種特別森嚴的戒備下,這老鬼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進出自如。我們多次接近試探,皆無法進人外圍警戒線,老鬼又能比我們強多少?”

“這……”

“會不會是監守自盜呢?”

“哦……這……很有可能呢。”

“箱子有兩個,分別由鄭夫子周夫子保管,周夫子在外揚言搜捕公孫雲長莊怡平,鄭夫子神秘兮兮時隱時現,連他們自己都猜想珍寶在鄭夫子處,最後卻是周夫子是保管人。而他們自己人中,知道珍寶風聲的人沒有幾個。老鬼即使能進出,也不可能一找就著。”

“對,咱們找他們的首腦。”

“那就走。”

“娘,要不要找莊怡平追問?”另一名矮怪人提出意見。

“不會是他,他的行蹤完全在我們的人監視下,他的確遵約不到楓橋楊家搗亂……”

“試一試是值得的。”

“可是,他的劍術神乎其神,找他……”

“娘,他有把柄在我們手中,用不著以劍迫他。再說,他還有另一把柄我們可以掌握。”

“你是說……”

“他的女伴。”

“南衡的女兒?”

“不錯。”

“這……好,試試看。

農舍中,神簫客有點情緒不安。

“小怪,這些人到底是何來路?那位仁兄的太清神罡和劍術,都十分可怕,我神簫客居然有點支持不住。”神蕭容老眉深鎖,顯得心神不寧。

“那位身材高與老爺子交手的人,毫無疑問地是那天晚上,警告我不要到楊家騷擾的怪人。”怡平一猜就中,當然他不是平空猜測的,他有蛛絲馬跡作為猜測的依據。

“下次他們可能會群毆,他們不會死心的。”

“等他們來好了,沒有什麽好怕的!”

純純從家中與小雲飛下嶽州,本來就是男裝,對易釵而籌輕車熟道,臉上再用一些怡平給她的易容染料,她成了一個淡褐色臉膛的小跟班,一個捧劍的小長隨。

神簫客先一步離開,去向是楓橋鎮。

走狗們已集中在楊家,不再分散在各地,實力空前雄厚,足以殲滅膽敢前來騷擾的俠義群雄。

嶽州碼頭也暗潮洶湧,洞庭王的改裝快船出沒頻繁,顯然擺出策應的姿態,封鎖群雄從水路撤走的路線。

萬家生佛還沒有撤走的打算,還在癡癡的等候乾坤一劍帶人趕來,與走狗們來一次徹底了斷。

群雄都認為公孫雲長與高嫣蘭的離開,定然是前往催請乃父乾坤一劍的,人一到就可發動攻擊了。

當然,爭取湘南群雄合作的事,也在積極進行。隻是韋雲飛的事,未獲得走狗們明確答複之前,南衡居士還不打算放棄中立的立場。

怡平並未返回碧池老店,所以不知道店中的事。盡管他對高嫣蘭念念不忘,但在這種混亂的局麵下,他不得不暫且把思念之情放開。

高嫣蘭身邊有一大雄俠義英雄,而這些俠義英雄在公孫雲長的影響下,皆對他懷有戒心和敵意,他怎能再留在高嫣蘭附近惹人討厭?

公孫雲長與高嫣蘭是乘船走的。

當五嶽神犀認為己受到拔山舉鼎的愚弄,一怒踢筵搗散盛會時,公孫雲長便急急拉了高嫣蘭,乘亂離開了楊家,匆匆忙忙奔回客店,立即拾奪行裝會賬離店,出城直趨碼頭。

“我們不向吳老伯道別,不太好吧?”高嫣蘭有點不安地說。

“混亂期間,他不會怪我們的。”

公孫雲長一麵說,一麵走向碼頭最北端:“拔山舉鼎本來預定正式禮聘五嶽神犀之後,利用鷹揚門的聲威,震懾俠義門人,就沒有人敢反對他了。現在計劃失敗,他很可能惱羞成怒,收起偽善麵孔,改用強硬手段對付俠義群雄,咱們人孤勢單,再不及時乘亂離開,恐怕就走不了啦!等他們回店告辭,必定誤事。”

高嫣蘭默然,她知道公孫雲長的話雖然理由不夠充分,但也不能說全無道理。

公孫雲長的老爹乾坤一劍,未能及時帶人趕來,真要等到拔山舉鼎惱羞成怒蠻幹,她和公孫雲長必定首先遭殃。萬家生佛那些人自顧不暇,哪能分心照顧她?

碼頭末端,泊著一艘扁舟,靜悄悄地不見有人,竹編的半圓形船艙又低又矮,艙門是閉上的。

這種扁舟中間有一根桅杆,風帆疊落在艙頂;沒有風可用槳,是洞庭沿岸的短程運貸的船。在湘西玩江一帶,稱為鳥船。

公孫雲長毫不遲疑地往艙麵跳,向她招手叫:“來吧!咱們立即離開。

“咦!你預雇的船?”

她站在艙麵一臉迷惑:“怎麽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有許多事情你不會了解的,不要問好不好?”公孫雲長匆勿地說,鼓掌二下。

艙門被人從裏麵拉開,鑽出四個青衣大漢,一個個麵目陰沉,對她們兩人視若無睹,逕自整理船具,熟練地完成啟航準備。

公孫雲長也不向四個舟子招呼,拉了她一頭鑽入艙中,拉上艙門,僅留一條半寸寬的縫隙透光。

這種船艙兩麵沒有艙窗,艙蓬兩端銜接兩側的船舷,形成圓弧形的艙頂。艙板倒還潔淨,光溜溜空無一物,寬不及丈,站立時頭可觸及艙頂。

兩人的行囊早就丟了個精光大吉,隻有一些最近兩天才購置的簡單換洗衣物,各打了一個小包裹。

兩個人擠在艙中,孤男寡女的確不宜,幸而還不算黑暗。

“雲長,這是什麽人的船”她忍不住發問。

四個舟子的神色,的確可疑。

“不知道。”公孫雲長信口說,湊近門縫向外察看。

“不知道。”她更感驚訝。

“我的人通知我,這裏有接應我的船。”

“你的人?”她更感驚訝。

“我不是告訴你我有接應的人嗎?他們來晚了,昨晚才趕到,實力單薄,他們不能露麵,我不想讓吳老伯知道,所以連你也瞞著,以免走漏風聲。”

船已經駛離碼頭,用槳而不用帆,船在風浪中起落,船速相當快捷。

“那……他們目下在……”

“等到達之後才知道。沿途可能碰上拔山舉鼎的人,我們必須小心。不管怎樣,我們算是離開嶽州了。已經脫險,你睡一會兒,到了我會叫你。”

她怎能睡?這裏真像一張床,她咬著櫻唇,紅雲上頰,似嬌似嗔地白了公孫雲長一眼。

她不知道自己這種嬌羞神態是如何動人,更沒了解女人這種魅力對男人的影響有多大。

光線是微弱的,貼身倚坐,雙方的距離近得不能再近,船的晃動更把他們連在一起,雙方的體氣皆給予對方強烈的吸引。沒有人聲,也看不見旁人,隻聽到有韻律的長槳破水聲,不至於打擾他們的情緒。

驀地,她看到公孫雲長眼中湧起令她心動的光芒。

當公孫雲長強勁有力的臂膀抱住她之後,她隻感到一陣**,一陣暈眩,一陣迷憫,一陣悸動震撼著她。

那灼熱的男性嘴唇觸壓著她的滾燙粉頰,那男性粗濁的呼吸震撼著她的粉頸……她崩潰了,咽了一聲,身軀被壓在堅硬的艙板上,她完全失去移動的能力,不知人間何世。

“嫣蘭……”

**的呼喚震撼著她。

胸口一涼,有發燙的手觸及她令她心**的地方。

驀地,一聲呼嘯打破了沉寂。

她畢竟是名門閨秀,像是被人抽了一鞭。

船上還有四位舟子。

“雲長……”

她嘎聲叫,慌亂地推開壓住她的沉重身軀,掩住敞開的胸膛,說:“不……不要……

我……”

“嫣蘭,我……”公孫雲長重新壓住了她。

她真的吃掠了,微光下,她看到公孫雲長**的臉,灼熱如焚的發光眼睛,粗濁的呼吸,有力發燙的手……

這是一個陌生的人,一個半瘋狂的人。

“雲長!”她猛地推撐著對方,掙紮而起。

不等公孫雲長再次侵襲她,外麵傳來舟子沉亮的叫聲:“人已接到,一切順利。”

“在絲草灣,舵主在等候。”是另一艘上的人聲。

她吃了一驚,身上的熱度急劇消退。

“舵主?”

她挺身坐起,緊抱住羅帶已解半裸的酥胸,問:“雲長,這是水寇的船。”

“你以為在洞庭王的勢力範圍內,我能找得到什麽人的船離開?”

公孫雲長反問,臉上的情欲神情仍未完全消失,發光的眼睛緊盯著她未能完全掩住,粉頸以下一角晶瑩膩滑的肌膚,仍有撲下的神態流露。

“這……”

她心向下沉:“洞庭王已被走狗們收買,而你……”

“你怕什麽?”公孫雲長獰笑。

“你……”

“洞庭王比什麽人都聰明,他兩麵拿錢,你知道嗎?強盜們做買賣,是不講什麽叫道義的。”

“你是說,你也與洞庭王………

“有交情。”

公孫雲長毫不臉紅地說:“當我去衡州之前,就與洞庭王有了默契,他答應必要時提供緊急援助。這件事,你千萬不要透露口風。”

“雲長,你這樣做,令尊……”

“家父不管我的事,我的事我自己負責。以後不管你看到了些什麽事,聽到了些什麽風聲,都不要大驚小怪,不加理會就是。”

船停下來了,外麵人聲震耳,從碰撞聲聽來,小舟已靠上了另一艘大船。

她趕快整理衣裙,心中極感不安。

要是她爹天馬行空知道她與洞庭水寇在一起,該怎麽說呢?

“我們不上大船。”

公孫雲長準備拉開艙門:“你不要出去,我去去就來。”

“雲長,不……不要說我在此地。”

她氣餒地說:“我……我不要見任何人。”

“放心,我也不要你與他們打交道。”

公孫雲長出艙後拉上艙門,艙中一暗。

這時,她已可冷靜思量了。回想她與公孫雲長結交後,所經曆的一切變故,她感到一陣心悸,一陣驚懼,似乎公孫雲長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點不太對勁。

最後,她想到與公孫雲長沿湖岸逃生,找船碰上快活刀的經過。

公孫雲長能與快活刀周旋,已經令她大感驚異了,再一躍四丈登舟,太反常啦!

當時,她接受了公孫雲長突然靈智大開的解釋。但現在回想起來,這種解釋也未免太過牽強了。

“他在找洞庭王派來接應他的船!”

她依然自忖:“如果那時他有洞庭王暗中策應,根本不需到處亂闖九死一生呀!隻要公然堂而皇之往碼頭走就行了,走狗們不敢在城中鬧事,更不敢在碼頭動刀動劍。”

接著,她想起了莊怡平。

這時,她才想起一而再幫助她的莊怡平!

當然,她想起了怡平諷刺、挖苦公孫雲長的一些話。

人如果一切都往好處想,那麽,一切都是美好的。反之,一切都往壞處想,一切都壞得不能再壞了。

她想得毛骨悚然,想得心向下沉。

她的結論是:趕快離開公孫雲長。

公孫雲長的儀表、風度、聲譽、才華……的確令她芳心暗屬,情苗茁長,她少女的芳心已接納了這位英雄郎君。

可是,現在……

剛才公孫雲長乘她感情脆弱的時候侵犯她!

想著想著,公孫雲長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正以顯明的速度改變,改變,不是向好的方麵變。

她有拉開艙門看看外邊情形的衝動,最後終於輕輕拉開一條縫。

沒有人說話,隻看到有人走動。

果真有一艘大船,一艘外表與快活刀看守,內有卓姓少女坐鎮的船一模一樣。但不知船內的陳設有沒有卓姑娘的船那麽華麗?

大小兩艘船靠在一起,另一邊,距岸約六七丈。那是處長滿茂草的淺湖灣,水麵長滿了從水下浮到水麵的水草,大概這就是絲草灣。

高高的湖岸丘陵起伏,上麵到底是甚麽地方?船行駛不到一個時辰,而且用槳不用帆。

她想:大概仍在嶽州附近。

如果她會水,從水中逃上岸,該多好?可惜,她不諳水性。

如果脫不了身,公孫雲長會把她怎樣?

她害怕了,心亂如麻。

久久,仍不見公孫雲長從大船返回。

好漫長的等待!

終於,她聽到另一艘小船靠上大船的聲息,靠在大船的另一邊,她無法看到。不久,小船離開了。

她失去興趣,倚在艙壁上養神,不久便神思困倦,朦朦朧朧睡著了。

拉艙門的聲音,驚醒了她的惡夢。

一名青衣大漢站在艙門口,手中有一盤飲料和食物,向她冷冷地。說:“給你送來一些吃喝。”

“公孫少堡主呢?”她問。

“上岸去了。”

“上岸?這裏是……”

“絲草灣。”

“我是問岸上……”

“不知道。”大漢搶著說。

“怎會不知道?”她不悅地問。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大漢毫不客氣頂回去。

“我要上岸。”她冒火了。

“不行!”大漢大聲拒絕。

“我要上去!”她也大叫。

“你試試看?”大漢把食盤放下,順手拉上艙門。

她心中叫苦,大事不妙。

“他把我交給水寇了?”她恐怖地想。

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她開始感到寒冷。

公孫雲長與一名青衣中年人,到了一座小山坡下的樹林,在林沿的一座孤零零茅舍前停步。

“就是這裏。”

中年人指指茅屋說:“少堡主可在屋子裏等,裏麵有充足的食物。”

“要等多久?”公孫雲長問。

“不知道,少堡主定下心來等吧!可以好好睡一覺,千萬不要到外麵亂走。”

“有危險?”

“很難說,在下回去了。”

“在下何時可以反船?”

“要等來人決定,屆時自然有人前來領路的,再見。”

中年人丟下他走了。

茅屋很簡陋,小小的廳,一房一廚,屋後還有一口井,廚中有用竹籃蓋在木桌上的食物,甚至還有一壇酒。

已經是申牌末,夏天日子長,距天黑還有一個時辰。

他解劍擱在廚房的粗糙木桌上,管他,吃了再說。菜有五大碗,有魚有肉,似乎是半個時辰前煮好的,餘溫猶在,茅屋的主人大概離開不久。

剛喝了一碗酒,驀地,他警覺地放碗站起,抓起劍悄然穿越走道到了廳堂。

一位美麗的俏婦人,正站在堂前的神案下。

“是你!”他戒意全消,眉飛色舞。

美麗的女人注視著他,嫣然一笑,媚態橫生。

“你希望來的是誰?綠魅蔡鳳?”美麗女人**地在他頰上擰了一把。

他以手還手,拍拍那吹彈得破的粉頰。

“別小心眼,你知道,我喜歡的是你,隻有你最銷魂。”他**笑著說。

他完全變了一個人,不再是神氣的年輕俠士,而是舉動輕浮言詞**的登徒子。

據說,人有兩種麵目,甚至三四種麵目。所以,不要狂妄地說一眼便可看穿一個人。

“喲!灌迷湯嗎?”

女人妖媚地、嗲聲嗲氣地投入他懷中:“唔?但我喜歡。”

“我也喜歡,這叫做皆大歡喜。”

他環著女人的腰肢,輕佻地親親那小巧動人的紅豔豔櫻唇和香腮:“小寶貝,你是來傳話的?”

“是,也不是。”

“怎麽說?”

“公私兩便呀!”

“對啊!小寶貝,這方麵,你是天才。”

他開始上下其手,處處顯示出他在對付女人方麵也是天才:“天才總是公私兩便的,隻有傻瓜白癡才公私分明,甚至大公無私,是不是?”

“先私後公,才不會遭雷打。”

女人在他懷中格格笑著,扭動得像被抓住的蛇,說:“那群戮力從公的蠢才,死得比誰都快。哦!你像頭老虎,……饞貓……”

同一期間,楓橋鎮發生不大不小的**。

楓橋楊家在橋東約一裏,楓橋鎮則緊靠著橋西。兩者之間,雞鳴犬吠清晰可聞,大叫一聲雙方都可聽見。

鎮上有六七十戶人家,大道兩旁自然形成一條小街,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一些小店販賣日用百貨,供應旅客和附近村落的居民。小食店有三家,供應簡單的菜肴,當然也有賣酒的。

楊家禁止外人接近,來辦事的人不得其門而入。

但鎮上有一座巴陵縣設立的遞運所,不但是府縣的運輸站,也是將鹽運往府東山區的轉運站,鹽運司分所的所在地,走狗們與官方聯係的地方。走狗將中樞設在鎮東楊家,用意就是與遞運所聯絡方便。

遞運所的右鄰有一家小食店,是遞運所丁役們經常活動的地方。

南衡居士帶了四名同伴,在食堂占了一副座頭。下首,坐著兩位遞運所的役丁班頭:張三、李四。

“張老兄。”

南衡居土語氣帶有火藥昧:“府裏和縣裏都派有巡捕丁勇,把楊家封鎖得鐵桶似的,不許外人接近,這樣做並不能保證問題可以解決。既然皇甫大總管避不見麵,不啻關閉了解決之門。張老兄,所以在下請兩位把口信帶進去,老兄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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