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話 蠱(二)

到家的時候天sè依舊yīn沉,空氣之中彌散著重重的水汽。.

百裏申見到我回來了,感到很驚訝,他問道:“公子怎麽才回來啊?剛才有個人來找你做生意了。”

我一麵往房間裏麵走,一麵問道:“哦?是什麽樣的人啊?”

“是一個怪裏怪氣的女人。”百裏申嘟囔著說:“好像不是這邊的人,身上散發著一股子怪味,像瘋子一樣。”

我停下腳步,然後心中冷冷的笑了一下,說道:“我知道了。今天關門,不做生意。”然後轉過身對百裏申說道:“今天晚上恐怕會不太平,你在家裏把門關好,無論有什麽聲響都不要開門就是了。”

百裏申瞪大了眼睛,有些害怕的問道:“啊?......公子......不會出什麽事吧?那您......”

“我去半點事情。”我平靜的說道:“死了幾個羌人,恐怕有變故。”

“羌人?”百裏申奇道:“剛才來的那個女人似乎也是羌人打扮啊。”

我獰笑著說道:“是啊,我已經猜到是她了。”百裏申被我突然變化的神情嚇了一跳,不由得後退了一步。我聳了聳肩,平靜的說道:“沒什麽事了,你退下吧。”百裏申愣愣的看著我,然後一臉擔憂的回到了房中。

我站在yīn沉的庭院之中,突然感到了一陣煩悶。於是坐在石椅上,看著門外那深巷之中偶爾經過的路人,然後抓起石幾上的酒壺向嘴裏猛的灌了進去。辛辣的**猛的衝進了鼻子裏,我不由得劇烈的咳嗽了起來。我幾乎睜不開眼睛,那種隱隱的恐懼開始在我的心頭一點點的散開,仿佛每呼出的一口氣都是冷的。我將酒壺狠狠的摔在地上,一聲清脆的響聲過後,那可憐的酒壺裂成了無數的碎片。我彎著腰,用手緊緊的攥著胸襟,不停地戰栗著。

耳邊隱隱傳來聲響,像是什麽東西在低低的吟唱著鬼魅的話語。燥熱的風吹起在這個濕悶yīn沉的下午,形狀怪異的烏雲翻卷著堆積了過來。我抬起頭,迷茫的看著天空中的一片花白,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

恐懼和不安的感覺漸漸的消退了,我站起身,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看著地上被我摔碎的酒壺,不由得感到一種能惋惜。不管將來怎麽樣,至少現在還是一切正常的。我這樣想著,然後回到房間裏,躺在榻上和衣而臥,閉目養神起來。卻覺得心神不寧起來。

那個女人來找我做什麽?

然後如同飛火一般,這個念頭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我猛的坐起身,那詭異的想法在我眼前飛快的旋轉著。我環視四周,然後目光停留在房梁上的一個角落。

一團巨大的黑影在那裏緩緩的蠕動著。

我心中一凜,不動聲sè的離開房間,正巧遇到百裏申從房間走出來,我對他招了招手,在他耳邊低低的說道:“去給我準備二升黃酒,越快越好。”百裏申雖然麵露疑惑,但是看到我嚴肅的神情,便不再多問,急急的奔向灶間。我也轉身去書房取來破魔劍,然後百裏申捧著一竹筒黃酒跑了回來。我接過竹筒,對百裏申說:“回到房間去,緊閉房門。”百裏申微微一顫,急忙緊閉著嘴巴跑回了房間。

我回到房間裏,輕輕的關上了門窗,從懷中掏出黃符貼在門窗之上。然後咬破食指,將血滴在那竹筒之中。黃酒的味道融合淡淡的血腥味一下子衝了上來。房梁上那圖案黑影開始不安的躁動起來,並發出了低低的叫聲。那叫聲詭異可怖,就像是幾萬隻蟲蟻發出的吱吱的叫聲,讓人不由得汗毛倒豎。

我抬起頭看著那團黑sè令人作嘔的東西,然後猛的縱身躍起,將手中的竹筒對準那團黑sè的事物一揮,裏麵的黃酒潑灑到了它的身上。隻聽一聲痛苦的慘叫,那堆黑sè的東西頓時瘋狂的扭曲了起來,然後從房梁上滾落了下來,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我終於看清了那是什麽東西。

就像是一隻被放大了的蛆蟲一樣,晶瑩柔軟的身體上麵布滿了暗黑sè細細的紋理,表皮之下可以看到緩緩流動著的淡黃sè的膿液。它的周身被一團黑sè的濃霧包裹著,肥碩的身體在不停地拉伸彎曲的蠕動著。我隻覺得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然後揮手擲出兩張符咒,符紙穿過那團黑霧猛的貼在了那怪蟲的身軀之上。那蟲子登時爆發出一陣刺耳的尖叫,臃腫的身體高高的豎起,似乎比我要高出整整一頭。最令我驚奇的是那蟲子的前端竟然慢慢的伸出一張布滿利齒的嘴來,猙獰著此向我撲了過來。

衝天的臭氣瞬間撲麵而來,我一個閃身繞到那蟲子身後,然後順勢抽出破魔劍,深深的刺入了那如同水囊一般的事物。黏液頓時奔湧而出,那蟲子極端的扭曲著,然後外麵的表皮漸漸撕開,一團黑霧從它身體裏麵噴湧而出,惶恐的想要逃出這房間。但是,那圖案黑霧剛剛接觸到貼著黃符的門,便像是被融化一般的瓦解了。我伸手燃起那綠sè的火焰,那張幹癟的蟲皮和地上令人作嘔的黏液都被這綠sè的火焰包裹著,漸漸的燒成一縷黑煙。火光退去,房間裏麵潔淨如初。

我將破魔劍入鞘,然後撕下門窗紙上的黃符。那咒符離開唄扯下之後便如同散沙一般變得粉碎。我嘲笑般的自言自語道:“原來是這麽回事啊。”然後打開門,讓清新的空氣湧進房間,那股腥臭味也隨之漸漸的散去了。

這時百裏申才戰戰兢兢的從房間裏走了出來,不安的問道:“公子,剛才是什麽聲音?”

“我們險些被人算計了。”我嗤聲的說道,轉過頭冷冷的看著房間裏麵那一團yīn冷,像是對什麽人說道:“居然敢算計我,你會後悔終生的。”然後拂袖離開,走出院門門,頓了頓,對百裏申說道:“晚上千萬不要出門,有什麽事等我回來再說。”

“哦。”百裏申點了點頭,擔憂的問我:“公子要去哪裏?”

“捉鬼。”我含混的回答道,然後快步離去。

我回到了醉月樓二樓的角落,無所事事的等待著天黑。麵前的酒續了一杯又一杯,隨著天sè漸漸yīn沉,四周的人開始稀少了起來。最後當夕陽抹去最後一絲sè彩的時候,整個二樓已經徹底空了,隻剩下我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小二無聊的走上來,坐在我的麵前,和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我突然感到一絲煩躁,扭頭看向窗外,就著這時,黑夜之後一忽有一條身影一閃而過,夾雜著濃濃的怨氣。我一下子jīng神了起來,扭頭對小二問道:“你剛才看到外麵有什麽了麽?”

小二在兀自數落著酒樓老板如何不看重他,被我這一喝,有些木然。我皺了皺眉頭,低沉的又問了一遍:“你剛才有看到外麵什麽東西過去了麽?”小二茫然的看著我,搖了搖頭。我抓起破魔劍直接從二樓翻了下去,然後四下打量著那條黑影。而那條黑影似乎在等我出來,居然躲在房梁上,那明晃晃的眼睛在一片漆黑中顯得格外醒目。然後,就像是敏捷的黑貓一樣,一下子竄到了別的房梁上,就這樣一跳一跳的消失在黑夜中,我急忙快步跟上去。而那黑影卻像是刻意的戲弄我一般,始終同我保持著相同的距離,還時不時的轉過頭用那雙幽暗的眼睛看著我。我心中突然一陣怒火,不由得加快了腳步,緊緊的跟著那個如同鬼魅的東西,猶如兩條影子,穿梭在夜幕之下的王城之中。

周身突然漸漸的覺得寒冷了起來,視野似乎也變得有些狹窄了。我猛的停下腳步,發現自己已經身處一個幽靜的密林之中了。四周都是形狀詭異的樹,猙獰著衝上黑sè的夜空。而那夜空也仿佛並不寧靜,隱隱的透著一絲血紅sè慘淡的光。靜謐的空間裏幽暗的閃動著綠sè的鬼火,就像是地府中遊**的怨靈一般。而那黑sè的影子,不是在什麽時候,已經不見了。隻有低低的晚蟬鳴叫響起在空曠的山林之中。

我慢慢的向前走著,似乎感覺這裏不像是熟悉的空間一樣,而且連季節都不對。走步之間居然會猜到已經風化的枯葉,沙沙作響。而刺骨的寒意不時湧起,一陣陣的卷過輕薄的衣衫。在那密林的深處,似乎有無數雙怨恨的眼睛在死死的盯著自己,讓人不寒而栗。

我不由得jǐng覺了起來,握緊了手中的劍,伺機而動。這是,前麵站著一個人,高大的身影在夜sè之中顯得有些突兀,卻異常的熟悉。我走近幾步,看清楚了那人的麵容,然後低低的問道:“捕神?我不是讓你帶幾個人去辦那件事情麽?你怎麽在這裏?”

眼前的捕神似乎有些奇怪,好像沒有聽到我說話一樣,隻是愣愣的站在那裏,緊緊地盯著我,眼睛睜得溜圓,布滿了血絲,似乎要從眼眶中爆出來一樣。

我有些不耐煩的催促道:“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啊?要是錯過了時機......”我突然停住了,然後仔細的打量著眼前這個人。捕神似乎有些不大對勁,他的整張臉上居然透著黑紫sè的淤青,慘白的嘴唇死死的閉著,上麵龜裂的紋理清晰可見。而他的眼神卻格外的渙散,就像是一個活死人一般。

“捕神?”我大聲吼道。眼前的人絲毫沒有反應。我向前走了兩步,這是捕神開始活動了起來,他僵硬的舉起兩隻手,直直的向我撲了過來。那混沌的眼神中卻陡露殺氣。我急忙閃到一邊,躲過了捕神這靈力的一擊,然後怒吼道:“捕神你瘋了?”

捕神似乎根本聽不見我在說什麽,隻是一個勁兒的想要攻擊我。最後居然抽出了刀,淩厲的向我揮了過來。我隻得抽出破魔劍來擋住這力道凶狠的攻擊。

刀刃撞擊在散發著寒意的長劍上,我虎口被震得一陣發麻,長劍險些脫手。而那滾滾的寒光空罩住了捕神,這人卻一愣,居然畏縮的後退了幾步。我皺著眉頭看著這個行為古怪的捕神,然後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情。我冷笑一聲,手中的劍突然變得凶狠了起來,招招帶著殺意的想這個捕神攻擊過去。捕神被我詭異的攻擊弄得猝不及防,隻能稍適抵擋幾下便被我一劍刺進了咽喉。

黑sè的血一下子噴了出來,然後捕神整個身體就像是融化了一般,化作一灘黑sè的泛著泡沫的腐液黏在地上。我手氣長劍,然後四處打量著這個奇異的叢林。鬼火似乎黯淡了一些,天上紅sè的光芒也似乎隱去了。整個地麵仿佛像是漂浮在水波上一般,輕微的搖動著。漆黑的樹影沙沙作響,然後在那密林深處,驀地爆發出一個婦人淒厲的歇斯底裏的狂笑。笑聲響徹山野,飛鳥被驚得成群飛起,黑壓壓的籠罩住了天際。

令人不安的雜音漸漸傳來,似乎有什麽東西從遠處急速的向我飛奔而來。地上落葉被碾碎的聲音不絕於耳。我佇立在原地,側耳傾聽著。聲音是從我的身後傳來的,而且越來越近了。就在那個東西要碰觸到我的時候,我猛的轉身,手中的兩張咒符瞬間擲出。隻聽一聲怪叫,一團黑霧一下子土崩瓦解一般的扭曲著擴散開來。然後地麵開始隆隆的震動起來,如同千軍萬馬的轟鳴聲震動著身邊的每一寸空氣。驀地,突如其來的黑暗就像是有著血盆大口一般,吞噬掉了整個空間。

周身一下子墜入了一片黑暗,死一般的寂靜。我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的,緊閉著眼睛,仔細的分辨著四周任何一點微弱的聲響。在這漆黑的空間中,時間也仿佛靜止了一般,隱隱的傳來了蜂鳴一般的聲響。我突然睜開眼睛,用手在腰間捏出兩枚銀針,猛的擲了出去。

高亢的慘叫聲伴隨著如同水囊被戳破的聲音,四周的黑暗開始顫抖了起來。我抽出破魔劍,在耀眼的寒光中,濃密的黑暗像發出布匹撕裂的聲音,隨即那黑暗便如同破碎的瓦片一樣瓦解開來。細小的碎片飛濺到我的臉上,瞬間冰冷的融化了。待所有黑暗全部退去,夏夜門兒再度席卷而來。睜開眼睛,發現我已經站在了北郊的入口處。

時已將晚,快到子時了。我整理了一下衣衫,信步向那荒郊之中走去。借著明亮的月光,那條嶙峋的小路蜿蜒崎嶇。不久,那yīn森的義莊便出現在眼前了。捕神高大的身影焦急的走來走去,看見我來了,急忙迎了上來,埋怨的問道:“公子怎麽才來?在這種地方我都吐了好幾次了。”

我淡淡的一笑,說道:“剛才遇到點事情耽擱了。對了,人帶來了麽?”

捕神點點頭,向身後指去。義莊之中昏暗的點著蠟燭,在那跳動的火光之中,我看到四個形如枯槁的身影木然的坐在牆邊。然後捕神轉過身,疑惑的問我:“公子為什麽要我帶死囚前來?”

我神秘的笑了笑,說道:“一會你就知道了。”然後便走進了yīn冷的義莊。

義莊之內火燭幽森,濃重的yīn氣包裹著昏黃閉塞的空間。正中間的桌子上,那三個扭曲可怖的人形仍舊靜靜的躺在白布的下麵,似乎比上午的時候更加突兀了。我繞著桌子走了一圈,然後停在那四個被蒙住眼睛,在牆邊瑟瑟發抖的死囚麵前。他們的衣衫破爛,身上遍布這凝結的疤痕。

“你們都是死囚麽?”我蹲了下來,輕輕的問道。

那四個人聽到聲音,似乎顯得有些局促不安,他們慌亂的點著頭。我站起身,看著他們。捕神走到我身邊,疑惑的問道:“公子,您這葫蘆裏買的是什麽藥啊?”

我笑了一聲,對捕神眨了眨眼,說道:“一副毒藥。”話音剛落,隱隱的就傳來打更人敲鑼的聲音,子時已經到了。外麵猛的圈起一陣猛烈的yīn風,吹得義莊破爛不堪的門窗發出了不安的躁動。那盞微弱的蠟燭也被撕扭著,莊內一下子變得yīn晴不定起來。

我轉頭看了一眼那長桌上的屍體,冷冷的自言自語道:“子時了。”然後猛的回手抽出捕神腰間的佩刀,時間寒光一閃,手起刀落之間鮮血四濺。捕神不由得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一愣,再定睛看去,眼前的四個人已經歪倒在地上,鮮血從頸部細細的刀口噴湧而出。而牆上四濺的鮮血在這灰暗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的猙獰。

捕神似乎回過神來,他轉向我,怒目圓睜的嗬斥道:“你這是幹什麽?”

“反正他們是死囚,也是將死之人,我早一點送他們往生,免得他們在那大牢裏受皮肉之苦。”我擦拭幹淨了刀上的血,伸手遞還給捕神,淡淡的說道。

捕神憤怒的接過刀,氣的渾身顫抖的盯著我,同時臉上也浮現出一種淺淺的抵觸的神sè。這也難怪,他是第一次見我殺人,而且出手yīn損毒辣,一刀斃命。半晌,他才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你的手真夠狠毒的了,我第一次見到有人殺人可以這樣迅速的。你要我帶著幾個死囚來這裏,就是為了顯示你的伸手麽?”

我淺淡的搖了搖頭,笑而不語,然後揮手熄滅了那微弱的火燭。慘淡的月光照shè進了這寒意十足的義莊以內,在這驟然增多的屍體的渲染下,氣氛變得有些聳人。捕神渾身不舒服一般的扭動了一下,嘶啞的問道:“季公子......”喉嚨中卻如同堵住了一般,聲音悶在了胸腔之中,顯得有些古怪。

我示意捕神不要說話,然後拉住他退到了一邊的角落,低低的說道:“等下看到了什麽的話千萬不要出聲。”捕神盯著我,臉sè有些慘白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