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話 言羽菲(中)

月光慘淡,已經快到子時了。我和羽菲一前一後的向我家走著,一路無語,顯得有些尷尬。王城開始沉浸在濃重的睡意之中,隻有大戶人家門口懸掛著的燈籠散發著微弱的光,在黑暗的街道之中劃開一片迷離的紅sè,但隨即便被四周的漆黑所吞噬了。

“那個......羽菲姑娘,”我輕輕的開口,打破了這令人壓抑的氣氛:“那個縱屍之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啊?”

羽菲歎了口氣,說道:“還不是最近鬼門大開,yīn氣肆虐弄得。附近的幾個村子接連發生怪事,好多死人的墳都被挖開了。雖說現在盜墓賊也有,但是隻偷屍體不拿陪葬的人卻很少見。然後便有傳聞說在深夜看到那些已死之人出現在村子裏麵,吸走了好多人的魂魄。具體是什麽情況我也不清楚,隻知道據家師推測,那幕後的元凶使用的是縱屍之術。”

“縱屍之術?”我微微的皺著眉頭說道:“縱屍之術分為很多種,大部分是通過cāo縱死人身上的怨氣來讓屍體活動。不過適才羽菲姑娘所說,那些屍體能吸收魂魄,恐怕同普通的縱屍之術略有不同。我要回去研究一下......”話音剛落便覺得胸前的傷口一陣撕裂般的疼痛,我不由得彎下了腰。

羽菲急忙從後麵跑過來扶住我,擔憂的說道:“你看你,傷還沒好就出來亂跑。被屍獸攻擊的傷是最不容易愈合的,我看你還是好好休息幾天吧。反正最近也風平浪靜,你呢就安心的在家養幾天,等好了之後我們再去解決這件事情吧。”

我看著羽菲那焦急而又略帶怒sè的臉,不由得心頭一熱,竟然無法轉開目光,就這麽癡癡的看著她。羽菲抬起頭,目光和我段在的相遇,然後臉上微微一紅,便低下頭去。

四周的黑夜似乎變得不再寒冷了,一種暖暖的氣息包裹在周身,特別熟悉,但又格外的陌生。就像是很小的時候被父親抱在懷裏一般,一絲懷念,還有淡淡的憂傷。我歎了口氣,看著那些在僻靜的角落之中稍縱即逝的黑影,輕輕的說道:“謝謝你,羽菲姑娘。”

“沒什麽。”羽菲低聲回答道,然後便不再說話了。

走進家門,我看到百裏申正坐在院子之中焦急向外張望著。看到我回來,他立刻衝了過來焦急的嚷道:“公子你去哪了?你身上還有傷呢!”然後看到我身旁的羽菲,然後一愣,問道:“咦?公子,這位姑娘是?”

羽菲走上前去,對百裏申輕輕一揖,微笑著說道:“小女紙鳶師言羽菲,是來拜托季公子幫忙驅鬼的。”

“驅鬼?”百裏申一副疑惑的樣子:“可我家公子是人偶師啊。”

“誰說人偶師就不能驅鬼了?”我有些不耐煩的打斷了他,然後說道:“羽菲姑娘要在咱們府上小住些時rì,你快去收拾一間房出來。”

“好嘞。”百裏申看了看羽菲,利落的回答道,然後便一溜煙的跑進房間了。我無奈的看著百裏申的背影,歎著氣說道:“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喜歡大驚小怪,羽菲姑娘不要介意啊。”

“沒什麽。”羽菲微微一笑,說道:“我倒是覺得他挺可愛呢。”

“可愛?”我差點嗆到:“哎,姑且說他沒頭腦吧。”然後覺得那傷口依舊隱隱作痛,便皺著眉頭說道:“那羽菲姑娘就早些休息吧,明rì我們在商討那縱屍之術的問題。”說完我便慢慢的向臥室走去。

“公子晚安。”羽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的心裏突然一顫,然後覺得一陣慌張。我模糊不清的說到了句“你也是”之後便關上了臥房的門。倒在榻上卻怎麽也睡不著,心裏麵如同麻一般混亂,嗓子開始變得幹了起來,我艱難的吞咽了一下,翻了個身,試著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這是怎麽了?我**的咬緊牙關,努力的讓自己放空。然後渾身的倦意混雜著隱約的疼痛襲來,我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一夜無夢。

之後的幾天裏,我推掉了所有上門的生意,泡在書房研究那縱屍之術。從寧州搬來洛陽的時候,有很多古卷都留在了寧州的老宅子裏沒有帶過來。本想有時間回去整理一下,但是前幾天偏偏傳來老宅失火的消息,那些古卷估計也應該被燒光了吧。惋惜之餘隻能憑借記憶去回憶其中的一些內容了。

而羽菲則和百裏申的關係處的相當的融洽,一空下來百裏申就纏著羽菲給他折紙。我也見識到了羽菲作為紙鳶師驚人的天賦,從她手中折出來的事物栩栩如生,就像是真的一樣。而每當我埋頭在那些散發著黴味的古卷之中的時候,羽菲總是端來一碗熱湯放在我的麵前,然後默默離開。我突然有了種錯覺,就好像羽菲是我的家人一般,那麽的熟悉。我漸漸的發現,我有些離不開她了。

第五天的傍晚,百裏申外出歸來的時候帶來一個消息,說是北郊外的一個村子裏又鬧鬼了,那些本應死了的人變成了厲鬼在村裏之間橫行,搞得人心惶惶,聽說已經死了好幾個人了。我和羽菲聽罷之後神sè一凜,知道那縱屍之術再一次出現了。於是我們約好第二天一早便趕往那個小村一看究竟。

夜幕漸沉,我坐在書房裏發呆。昏暗的火光將這個房間渲染的有些朦朧不清,就像是被寒冷的霧氣所籠罩住了一樣。然後房門被輕輕的打開了,羽菲走了進來,將手中的一條披風披在我的身上,悠悠的說道:“現在夜晚天寒,公子要注意身體的。”

我點了點頭,感激的看著她。羽菲沒有說話,隻是坐在我身邊的椅子上,默默的看著那盞油燈之上跳動的火苗,不說話。

我的心中突然感到一陣失落,莫名的哀傷湧了上來,我沙啞的說道:“羽菲姑娘,怎麽不早些休息,明rì還要起早呢。”

“我知道。”羽菲回答道,那張清秀的麵容在火光的映襯之下顯得格外的落寞。我看著她,開了開口,卻想不出該說什麽話來打破這令人壓抑的尷尬。末了,隻能化作一聲無奈的歎息,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不去想任何事情。

“羽菲突然覺得有些舍不得公子。”黑暗之中那熟悉的聲音飄進了我的耳朵裏,那麽的輕盈,就像是當rì我被屍獸重傷朦朧之間所聽到的聲音一樣。我猛的睜開眼睛,轉過頭看著羽菲那yīn影之中的麵容,卻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麽說。

羽菲淡淡的笑了一聲,繼續說道:“也許過了明rì我們便要分別了,羽菲突然覺得不舍。”言語之間隱約透著一絲哀傷。

“那你可以留下來啊。”我脫口而出,然後一愣。羽菲抬起頭,驚訝的看著我。我突然對自己的莽撞感到一絲懊悔,理智也漸漸的清醒了起來,我無奈的說道:“沒什麽,就當我胡言亂語吧,羽菲姑娘不必當真。”

羽菲一下子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她咬著嘴唇低下了頭,然後站起身,輕輕地說道:“公子早些休息吧,明rì之事吉凶未卜,還是要早些休息的為好,羽菲告辭。”言罷便走出了書房。我看著羽菲的背影,前所未有的失落感瞬間籠罩上了心頭。我站起身,慌張的衝到門前,想要喊住她,但是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我隻能失落的跌坐回椅子上,看著窗外湧進來的寒風吹滅了火燭,冷卻了心中的那團焦躁。我緩緩的卷起桌子上攤開的那卷竹簡,上麵那篆文變得模糊不清了起來,就像是蠕動的蟲蟻,在這一片黑夜之中顯得有些詭異。我皺著眉頭將竹簡丟在桌子上,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朦朦亮了,我猛的站起身,想到今rì要去那城郊鬧屍災的村子去一看究竟,便走出書房,敲了敲羽菲房間的門。裏麵靜悄悄的,沒有絲毫的響動。我心中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急忙推開房門,卻發現裏麵空空如也,被褥也整齊的疊好放在榻上。我隻覺得一陣被抽空的感覺,大聲的喊道:“百裏申!”

百裏申打著嗬欠從房間走了出來,睡眼惺忪的看著我,然後說道:“公子找羽菲姑娘啊?她一早就走了,說要去什麽北郊那個什麽村子。”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昨夜那古卷上的篆書像是活動了一般,漸漸的排列在我的腦海中,異常清晰。

“至若其縱屍之術,方以縱屍之師為之。而其多以偶形、羌蠱、紙魘見常。倘其心為魔,則取其知而拙之,方可成......”

我看著那整齊的房間,不由得格外的慌亂了起來,急忙回書房抓起破魔劍便向外麵奔去。灰蒙蒙的天似乎又要下雨了,我麻木的向著北郊狂奔而去,沿路的那些熟悉的街道都仿佛變成了yīn森扭曲的黑影,張牙舞爪的露出嘲諷的神sè,向我猙獰的露出詭異的笑容。我隻覺胸口隱隱作痛,整個空間似乎都在微微的傾斜著。我緊緊的握著手中的劍,卻已然滲出汗來。

漸漸的四周開始荒涼了起來,而前麵也隱隱的可見一個衰敗的村落。尚未靠近便感覺到一陣衝天的怨氣在空氣中彌散開來,我從來沒有感受過這麽濃烈的怨氣,心頭一陣煩悶,同時感覺到隱隱的不安。於是加快腳步,向那怨氣最濃的方向狂奔過去。

天空飄起了蒙蒙細雨,最近的天氣一向不好,冰涼的雨滴砸在我的臉上,卻格外的疼。我一口氣跑到村口,然後停下了。村子之中已經感覺不到活人的氣息了,那歪斜排列著的茅草房散發著枯黃的氣息,漫天被一團死氣所籠罩著。我的手在微微的顫抖,然後咬了咬牙,緩緩的走進了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村落。

每一戶人家之中都散發著死屍的味道,看來整個村子都已經遭災了。我的心裏卻更加的慌亂了,羽菲在哪裏,她怎麽樣了?煩躁的感覺再次撞擊著我的神經,我焦急的四下打量著,尋找著羽菲的身影。

就在這個時候,一條黑影從角落裏猛的一閃,向我飛撲過來。我急忙側身躲過這淩厲的攻擊,然後拔出破魔劍,向那家夥刺去。一聲怪叫,散發著寒意的劍刃刺穿了那個東西的身體。我這才看清楚,原來是一具已經幾近腐爛的屍體,慘白的骨頭明晃晃的暴露在外麵,就像是從墳墓之中爬出來的僵屍一樣。那屍體的眼神之中透出濃濃的哀怨和不甘,不知怎的。我嘴角微微**,提起一個古怪的笑容,然後手上的力道猛的增強,將那個屍體劈成兩半。伴隨著一聲痛苦的嚎叫,那屍體霎時化作縷縷青煙,破碎在細雨之中。

我冷冷的注視著那具逐漸消散的屍體,然後像是驚醒了一般,渾身開始變得冷了起來。某一個方向似乎有一種熟悉的氣息隱隱傳來,伴隨著濃重的血腥味。我隻覺得眼前的請勿變得格外的模糊,雨水流進了眼睛裏,生生的痛了起來。

雨變得更大了,前麵的道路也漸漸的開闊了起來。那些農戶的屍體靜靜的泡在那渾濁的雨水之中,臉朝下,異常寧靜。我拖著沉重的腳步向前麵的角落走去,然後遠遠的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靜靜的躺在地上。身上被鮮紅的血染紅了。在雨水的衝刷下,顯得肮髒刺眼。

我慢慢的走過去,蹲了下來,注視著那張寧靜的麵孔。周圍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實了起來,朦朦朧朧的像是隔了一層紗,模糊不清。但是眼前的這個人卻變得異常清晰,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絲縷的鮮血從嘴角滲出,斑駁的凝固在了被雨水打透的衣服上,紛亂的發絲被雨水黏在額頭上,有些狼狽。我輕輕的扶起這個已漸冰冷的熟悉的人,叫她:“羽菲......羽菲你醒醒......這麽冷,躺在這裏會生病的......”

我說不下去了,整個視野被突如其來的淚水所模糊了。滾燙的眼淚從我眼眶中滾滾流出,瞬間肆虐在臉上,混合著雨水流進嘴裏,格外的苦。我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著,牙齒也在不停的打著寒戰。每吸進一口空氣,那cháo濕冰冷的氣體就仿佛變成了鋒利的刀,狠狠的,一下一下的割著我的心髒,無比的痛。

這時,那奄奄一息的身體微弱的挪動了一下,羽菲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看到我,淒涼的笑了一下,似有若無的說道:“公子......你來了......”

我拚命的點著頭,哽咽著說道:“羽菲,你振作一點,等一下我們回去。我不要你走,我留在我身邊,好不好?我離不開你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喜歡上你了......”我語無倫次的說著,然後羽菲微微的笑了,艱難的抬起手,撫摸著我的臉,那隻手冰涼冰涼的。我緊緊的握著那隻手,不要讓它冷掉。

羽菲氣若遊絲的說道:“能聽到公子這麽說,羽菲就很開心了......不要難過......羽菲能夠認識公子,已經很知足了......”然後,那隻手一下子變得沉重了起來,僅有的溫度也在慢慢的消散,那漂亮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下去,變成了一片渾濁。那笑容也漸漸的凝固了,停留在那一瞬間。

天空中猛的傳來一聲悶雷,仿佛要劈開大地一般的震耳yù聾。我幾盡呆滯的看著羽菲的那凝固的容顏,然後驀地仰起頭,爆發出一陣歇斯底裏的狂笑。那笑聲在狠狠的撕裂著我的喉嚨,眼前的一切突然變得一片血紅。同時還有突如其來的狂喜,yīn森而又恐怖。

牙齒傳來細微的破碎聲,濃烈的腥味充斥著我的嘴裏。我低頭看著羽菲那寧靜的麵容,低低的說道:“羽菲......我會為你報仇的......”我放下羽菲的屍體,閉著眼睛流了一會淚,就像是怕打擾了她那安詳的睡眠一樣。

之後我站起身,緊緊的握著手中那冰涼的劍柄,慢慢的走到前麵那開闊的空地中,嘶啞的低吼道:“不用躲了,出來吧。”這聲音如同鬼魅,就像是從地獄之中傳來的一般,震的我的喉嚨一陣麻木。